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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秋第二天睡到中午十二點, 蕭小狼餓得快把門刨穿了, 雲秋這才趕緊起了床,給蕭小狼認真道了歉,然後給他煮狗飯吃, 還開了一個罐頭。
蕭小狼比他還好哄,一有零食吃, 立刻撒着歡兒要拱到他懷裏來。
雲秋想起昨天這只小狗只顧巴結蕭問水的惡劣行為,有點生氣地批評它:“有吃的, 就來跟我一起玩,沒有吃的,就只知道跟那個誰, 一起玩。你這只壞小狗。”
蕭小狼聽不懂, 傻乎乎伸出舌頭要來舔他的臉,被雲秋躲開了。
這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周末。雲秋不用上班,于是在家裏寫了半天的作業, 晚上約了羅炎和一幫同學出去吃飯。
和每個普通高中生的生活一樣, 平凡而有趣。雲秋準備了一下,挑了好看的衣服穿出去,結果沒有想到大家臨時變卦, 突然一起去吃了火鍋,好好的一身衣服全是火鍋味兒,他回去又要馬上洗衣服。
不過雲秋抱怨了一小會兒,還是覺得吃火鍋比較值,和大家談天說地的笑了半天。一個很傻的笑話, 所有人都能着了魔一樣對着互相笑倒在地,也不管他們這一幫人吵得店裏其他顧客頻頻回頭。
高中生的生活很簡單,倒不是說他們被書本和學習任務包圍,而是他們還沒有接觸社會責任帶來的壓力,不用去管除了過好自己現在的生活以外的一切事情。
然而,雲秋已經通過這一個多月以來的獨自生活慢慢了解到了這一點,他開始知道,原來還有這麽多人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過好最基本的生活。
盡管聯盟的福利制度很好,但是貧富差距永遠存在。就連雲秋上課的畫室,有人是為了追求藝術而學畫,有人是為了好賺錢學畫。
雲秋在畫室裏的時候,接觸過一個領補助金的藝術生,是一個有點口吃的漂亮女孩。她被老師安排和雲秋一起靠近着學畫,讓她看一看雲秋的色彩搭配;而雲秋則需要學習這個女孩子精細細膩的線條。
那個女孩坐在他旁邊時,身體永遠都是繃緊的,經常緊張得不敢看他。她經常穿着用舊好幾年的衣服來上課,她買不起藝術生裏大為流行的多工功能自換筆頭,也用不起好的顏料。她的顏料永遠買的是最便宜的三塊錢一盒的,幹得快,畫布上經常有幹裂的痕跡凝結。
雲秋把自己的顏料借給她用,但是被婉言謝絕。
她有自尊,因為坐在這樣一個小王子一樣安靜漂亮的Omega身邊,更因為她喜歡他——這一點,雲秋起初并不知道,直到之後,女孩轉班之前交給他一封情書,這才了解。
雲秋有點臉盲,平常在畫室也基本全身心投入繪畫中,收到情書的時候,他甚至有一點想不起那個女孩子的臉。但是他還記的那個女孩子的色彩作業,刺鼻的顏料混合在一起幹涸,在畫布上留下陰影似的裂痕,即使用了最熱烈的色彩搭配,但通篇都是暗沉、壓抑的感覺,能讓人看得呼吸一窒。
他比她要幸運,至少從小到大衣食無憂。不管是在蕭家長大,還是本應在雲家中長大,在物質上都不會吃虧。
而雲秋也是那時候才知道,老師誇他色彩好,是因為他自己的畫裏永遠帶着熱烈的、鮮活的氣息。
老師說:“這個時代向往憂郁的藝術家,人們對于陰沉的、扭曲的作品會有更多共鳴,但是我更希望我的學生可以創作出太陽花一樣的作品,幹淨、純粹與快樂也是藝術。”
雲秋突然想起這件事,不是因為別的,而是他想到了蕭問水。
蕭問水以前的畫是什麽樣子的呢?
他看見他的畫時不具備審美能力,連圖象記憶能力都接近于無,等到他病愈,可以以一個平等的大人的眼光去欣賞他的畫時,他卻已經封筆多年。
衆人吃完火鍋,後面就是聚在一起趕作業、抄作業,雲秋是個從不拖欠作業的家夥,只負責把自己寫好的帶過去給他們,然後自己就先回家了。他換下被染成火鍋味的衣服,又洗了個澡。
蕭小狼見到他回來就很興奮,繞着他轉圈圈,但是雲秋現在還沒有打算遛它,只能拍拍它的腦袋,跟它商量:“我們晚上再出門哦,我今天想去博物館看一看,然後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人,我要和她見一面。”
他想去見一見雲曦。
上次雲曦給他發短信,被他删掉了,可是聯系方式總能找出來,因為往上雲公館的官網上就留着她的電話號碼。
對方沒有逼着來找他,似乎也知道他的情況,在給他一些時間反應。
這個想法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他只是在昨天,蕭問水過來找他的那次談話之後,突然想了起來,這個世界上還有自己真正的親人,他是不是也應該回去陪她過個年呢?
他在官網上找到了雲曦的聯系方式,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鼓起勇氣編輯了一條短信過去:【您好,我是雲秋。請問您現在有時間和我見一面嗎?上次沒有來得及回複您,非常對不起。】
編輯短信時,雲秋有點緊張,手心一直在冒汗,可是短信終于發出去字後,他長出了一口氣,卻突然好像卸下了心頭一個重擔。
真正走出這一步的時候,好想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困難。就像和陌生人說話沒有想象的那樣困難,一個人生活、養狗,也不是不可跨越的障礙。
雲曦很快給他回複了:“雲秋?真的是你嗎,這個是我的私人號碼,你存一下3775xxx,我今天晚上有時間,你看看在哪裏方便見面?”
雲秋想了想,說:“我都可以的,我現在在大學城這裏,您離這邊近嗎?近的話,我在一家奶茶店打工,可以去那裏的。”
雲曦回複說:“沒關系,不怕遠,一會兒我派車來接你。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好好吃個晚飯吧。”
她發來一個高級餐廳的地址,離雲秋這裏也不遠,時間定的是三個小時之後。
雲秋一琢磨,反正今天晚上沒有什麽事情做,就先過去了。他怕雲曦着急,就沒有告訴她,而是自己去了臨近的一家美術館,在裏面開始逛了起來。
這個美術館歷史悠久,各個時段的藝術作品都有。雲秋自己對古典畫不是很感興趣,他比較喜歡近現代的作品,正逢有個畫家過來辦慈善畫展,雲秋很感興趣,就多停留了一會兒,還掏錢買下了一張小幀裁紙畫。
看展的人來來去去,雲秋一個人停留得最久,從頭看到尾就花了近兩個小時。舉辦畫展的畫家本人也注意到了這個Omega,過來跟他攀談了幾句,問他:“是美術生嗎?”
雲秋說:“是的。”他看了一眼畫家,又看了一下展館的人物介紹圖,突然認出了他:“你是畫這些畫的人嗎?”
畫家笑而不言,點了點頭。
雲秋立刻驚喜地叫了起來:“你好厲害!”
周圍人都笑了起來,對他這樣真誠不加掩飾的熱烈反應感到很有趣。雲秋跟畫家請教了一些理論問題,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聊,雲秋突然發現了一副很好看的畫,又開始驚嘆。
畫家說:“哎,小朋友,你看錯展地了,剛剛那副畫已經到頭了,這邊是現代藝術區了,不是畫展區,你剛剛看到的是一個十五歲女生的畫,她畫這幅畫的時候年紀比你還小呢。”
旁邊人又笑,雲秋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跟畫家道別過後,接着走過去看那副畫。
他第一感覺這幅畫的“好看”是因為用色,他不喜歡黑色和一切太過暗沉的顏色,可是他喜歡它們和其他顏色混合在一起時的效果。
眼前的畫就是一副漸變色系的畫面,作者畫的是一個庭院,有日光招搖,有在油畫的色塊中伸展招搖的樹木與栅欄,有隐藏在草木之後幽深的、緊閉的房屋。
這本來應該是春意盎然的景象,可是作者将這一切都畫成了幽深的藍色,仿佛這是一處在深海中的幻景。完美的光影、極致的透視,全部包藏在幽深得令人頭皮發麻的、幽靈環境一樣的深藍中。
在看清楚畫中內容的一剎那,雲秋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自己生長了十八年的那個窄小的庭院小別墅。
盡管沒有一處細節是相似的,但是他就是這麽感覺。他好像是住在那片深藍中的人,而這幅畫是另外的人看見他和他居住的地方的樣子。那是一個誤入密林仙境的窺探者,用他冷漠幽深的眼去觀望的畫面,房間裏面有一個陰暗的童話,時間停止流動,光影聲響都消失,寂寞與無知悄然滋生,在和星空海洋一樣深沉的生命裏。
雲秋的視線往下滑,看見了作者的名字。
江抱月。
蕭問水畫畫時的化名。
他愣了一下。
冥冥中仿佛有某種巧合,今天他剛剛想起蕭問水的畫,居然就讓他現在遇見了。
雲秋更是從沒想到過,自己會在美術館這種地方看見蕭問水的畫。他知道蕭問水畫畫很厲害,老先生每每提起這件事都會扼腕嘆息,但是聽說,和實際見到完全是兩回事。
他不是沒見過蕭問水畫畫,但是大部分時間都不回去注意他完成的內容,他只是喜歡黏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呆着而已。又因為那時候他的病還沒有治好,連帶着記憶都朦胧而模糊,仿佛是另一個人的記憶,他無從在裏面查找任何事情。
這幅畫的名字叫“秋(四)”,很顯然是系列畫。
雲秋又繼續往前走,發現他來到的是現代藝術畫展的一個專題展覽房間,展覽主題就是“消失的天才”,介紹大約是說十年前橫空出世的一位少年/少女(性別不明)天才,但普遍由名字認為這位畫家是個女性。她憑借深刻的繪畫意識和神鬼莫測的表達手法,直接拿走了某個國際大獎,成為年齡最小的該獎項斬獲人的紀錄。
對此,藝術界有褒有貶,而更多的人因為酸葡萄心理而對這次獲獎情況進行了質疑與謾罵,導致“江抱月”三個字在某一段時期中成為話題焦點。
然而,後來這位年少的畫家因為學業而封閉隐退,此後再無作品誕生。十年過去的現在,所有人都為“天才的消失”而扼腕嘆息,他們重新發現了這位畫者卓越的天賦與能力,雖然在某些方面還稍顯稚嫩,但是如果能夠繼續畫下去,一定能夠成為大師級別的作者。
雲秋看了一會兒,覺得有點難受。
蕭問水在家裏從來沒有說過這方面的事情。他不再畫畫,就好像某個平常的一天中,告訴他們:“晚飯不用等我。”
他把所有東西都鎖進了二樓那個布滿灰塵的工作間中。那個有他的試驗臺,有蕭尋秋的觀星臺的地方,從前雲秋覺得那個地方充滿寶藏,蕭問水教他燒金箔和合金鋁箔玩,讓他看金屬融化後而無法滴落的樣子,蕭尋秋帶他看星星。
後面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那裏已經再沒有人去了。雲秋害怕空無一人的黑暗閣樓,所以漸漸地也不去了。
他看了接下來的幾幅畫。
蕭問水的“秋”系列畫的就是他們的家,四幅圖中,基本畫的都是他們的小別墅,同一個色系和風格的,氛圍不算陰沉,卻延續了那種迷夢一樣的神秘與深沉。只有一張有“人”的痕跡出現,是這個系列的第一幅畫。
雲秋在那畫上看見了自己。
人歸于靜物的一部分,和空間一起完成了構圖,畫裏的人性別模糊、年齡模糊,唯一能讓人看清的只有一雙眼睛。
他回頭看來,看向畫外的每一個人,那種眼神是他自己有的。這個視角,是蕭問水每次從窄窄的玄關回來時,所看見他時的視角。
這種感覺很莫名,他透過一個畫者的眼睛看見了自己的眼睛,在那一剎那,蕭問水幾年前的情緒似乎透過這幅畫,傳達到了他的身體中,讓他産生了微微的戰栗。
他不是不能感知,他看書能夠知曉悲歡喜樂,看畫能夠感知畫者傳達的情緒,藝術班老師和老先生在這方面給了他同樣的指導:感覺,感覺永遠是最重要的。所有的東西要用自己的肌膚骨血去體會。
他想起了蕭問水初中之後對他的态度,有別于少年時不茍言笑的許可和縱容,那是步入成長期的少年對于身邊沉悶的環境的無聲反抗。
他不是這一切的源頭,可是卻是蕭問水體會到的一切壓力中最直接的表現。
一個心思細膩、生而沉悶的男孩,從小就背負着近乎變态的家族壓力。他兩歲時失去了母親,而父親只是像嗅到血腥味的豺狼一樣,盤算着如何将他的性別變為商業鬥争中的籌碼。蕭家有兩個這樣的籌碼,而蕭尋秋因為意外退化成B而成為了棄子,擺脫了這樣的人生,留他一個人無聲地陷入這種鐵網般的命運中無法掙紮。
那一剎那,雲秋甚至想了起來,蕭問水是離家出走過的。
他們不和蕭父住在一起,離祖宅也很遠。蕭尋秋剛走的那段時間,蕭父已經指明要蕭問水幫他分擔一部分工作,并且派人來他們的家中,砸毀了蕭問水的畫具和本子。
雲秋想了起來,他害怕得乃至于讓蕭問水升級了家中的安防系統的“小偷”,讓他持續了八年,在浴室中尋找“安全區”的“竊賊”,不是什麽進來搶錢的強盜——這個信息時代,誰還會在家裏放現金和貴重物品?
“竊賊”的印象來源于他看的動畫片,而那天來的人,實際上是蕭父派來的手下。
他們走進書房,忽視躲在角落裏害怕哭喊的雲秋,開始有條不紊地砸蕭問水的東西、撕毀他的畫作,他們像毀滅世界的人,有條不紊地侵入、破壞着這家中的一切,而對他視若無睹。
雲秋怕得應激反應全部出來了,但是當時家裏沒有人,也不會有任何人安慰他,他一個人發着抖爬去了浴室中的浴缸裏,閉緊眼睛直到眼眶酸痛,蜷縮着身體直到筋骨僵硬痙攣,他的應激反應持續了整整四個小時。
家裏一幅畫都沒有留下。
最後蕭問水回來了。
他放學回來,看見雲秋沒有像平常一樣跑出來迎接他。他注意到了門鎖有破壞的痕跡,注意到他放在客廳角落的素描本已經被人撕毀,他去了二樓,看見了顏料在閣樓的地板上潑了一地,混出了十分難看的顏色。看見他為某個國際繪畫賽事而準備的、花了一個月時間,已經完成了一半的大型畫作,碎在了廚餘垃圾桶裏。
最後他走進書房,找到了浴缸裏的雲秋。
雲秋哭得聲音都發不出來了,而蕭問水沉默着在浴缸邊蹲下,沖他伸出雙臂。而後他嚎啕着撲進他的懷裏,他在哭,在因為他的懷抱而感到一絲茫然的安定,卻感到蕭問水也在微微顫抖,牙齒格格地打着顫,渾身肌肉繃緊,很涼。
那之後的第二天,蕭問水沒有回家。
回憶是如此清晰可見,雲秋甚至想起了他在離開的前一天,将打印出來的車票放在地毯邊。那是淡藍的車票,帶着油墨的氣息,雲秋好奇抓起來看,又被蕭問水收了回去。他甚至能記起上面的字樣,那上面是一串他不認識的字符,是國外的文字,不是英語,也不是他所知曉的任何一種語言。
現在他知道那是德文。
蕭問水準備離家出國。
他走了一天一夜,雲秋餓着肚子在家裏等了一天一夜,吃了半包薯片,另外半包藏起來,喝了兩杯羊奶,動畫片播放了四十三集。
誰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回來,那大約是他離自由最近的一次,一天一夜,長途空間車已經抵達另外一個國度,鄰近不乏藝術之都,那是一片快樂而不壓抑的天地,他可以在街頭賣畫,描繪男性健壯的軀體,女性柔美的肌膚。
一天一夜之後,他回來了,和所有時刻一樣,對他笑了笑,張開雙臂,說:“餓不餓,大哥哥給你做飯。”
而他撲過去,鑽進他的懷裏,覺得他是全世界最好最喜歡的唯一,他和他天下第一最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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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