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選訓開始

五天後。

溫健辦公室的門被一個意外的到訪者打開了。

溫健昨天陪領導應酬,喝了不少酒,宿醉未醒,這時正難受着,卻還要寫新賽季的訓練計劃。

頭疼。

他都快一年沒有帶過訓練了,寫什麽訓練計劃。

但他現在畢竟還是一名省體育系統的基層教練,只要一天還在這個位置上,他就得幹一天的活兒。

花樣滑冰是冬季運動項目,賽季一般從每年的八月份開始,持續半年的時間,到第二年的二月份左右結束,此後隊員會休整一個月的時間,也就是四月份,關于新一年的訓練計劃就要交上去了。

溫健手底下沒有“兵”,寫這種訓練計劃就只能憑空想象,一想就頭疼,頭疼就更不願意寫。

這天早上,他基本就在各種不舒服、麻煩、頭疼的負面情緒中度過。

大約快十點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正拿着筆糾結的溫健擡頭一看,站在門口對自己笑的可不就現在自己唯一的一根獨苗了嗎?

站在門口的青年被屋裏的燈光照的明亮,狹長的鳳眼眯着,嘴角勾出淡淡的笑,精神狀态不是一般的好,姿态挺拔,只是站在那裏,就有種說不出的矜貴。

與前幾天喝醉了躺在床上的人是天壤之別。

溫健一眼就看出了夏凱凱的不一樣,但是離開訓練的時間太長了,他無法分辨這是本來的夏凱凱,還是那個被充足的訓練後打磨出精氣神的夏凱凱。

總之看上一眼,就覺得挺醒神的。

頭痛了一上午的腦袋都好了一點。

回過神來,看見夏凱凱不請自來,溫健的心思動了動,擠出一臉橫肉的笑,說:“夏凱,怎麽來了?”

“有點事。”夏凱凱站在門口說。

“正好,我也有點兒事。”溫健招呼人坐下,等坐穩了就說,“你今年有什麽打算啊?”

夏凱凱揚眉,有點意外溫健會這麽問。

溫健早就不對他抱希望了,一門心思的想要進辦公室,天天應酬維持關系,這五天他連人影都沒見過。這次過來,他還不知道從哪兒開口,沒想到溫健竟然會先提起這個話題。

溫健接着又說:“你也休整一年了,今年有沒有什麽參賽計劃?比如六月份不是省裏要開個省運會嗎?花滑也要比賽,也算是進行新一年隊內的排名,比賽在F市舉行,你要不要去玩玩?”

夏凱凱笑道:“可以啊,我去玩玩。”

溫健驚訝地說:“什麽你還真要訓練!?不是,你的阿克塞爾有把握了?”

“沒有,我又沒練過,能有什麽把握。”

“那就是了。”溫健繃緊的臉松了一點,“你這學期過了就升上大四,多去學校讀書,放你假不是讓你在隊裏玩的,你最近去學校了沒有?”

“沒呢。”

溫健蹙眉,瞪人:“你天天都在幹什麽!?”

訓練,恢複訓練呢。

夏凱凱看着一臉惡相的老溫,心裏明明白白的,幹脆也就不繞彎子,直接說道:“最近聽見個事,小昭他們不是退了嗎?隊裏在計劃招新的雙人滑隊員,我有點興趣,想請教練幫我報個名。”

溫健驚訝,“雙人滑?”

這是萬萬沒想到的。溫健的臉上維持着一種滑稽的表情瞪着夏凱凱,老半天沒有說話。

夏凱凱又說:“單人沒奔頭了,雙人總的試試。”

溫健蹙着眉也沒說話,只是沉默的看着人,作為這世上最了解夏凱凱的那個人,他的目光洞悉,幾乎穿透般的往夏凱凱的骨髓裏鑽,試圖分析出個門門道道來。

夏凱凱只說:“不麻煩你,幫我報了名,那邊有培訓老師,我跟着那邊練。”

溫健臉上的橫肉顫了顫,那一瞬間好像有把刀在自己的心上割了一下,疼的渾身發顫。

他開口,聲音似壓着的沉:“作為華國的優勢項目,單指雙人滑,國家的技術掌握的還是很全面的,包括對隊員的篩選也有自己的特殊要求,不是會在冰上跳躍和轉圈那麽簡單,你得有天賦。”

夏凱凱不以為意,笑道:“是的,雙人滑的門檻有點高。”

“所以……”溫健想說什麽,又不知道怎麽說,反正就是莫名的舍不得。

但是夏凱凱接着又說:“我想去冰舞那邊。”

“咳!”溫健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口無遮攔地開了口,“你沒毛病吧?你跳什麽冰舞啊?你練過嗎?那些舞種你都懂嗎?你節拍聽的出來嗎?你這不是胡鬧嗎?一點基礎都沒有,你跳什麽冰舞,跳冰舞的。”

這話說的。

夏凱凱的嘴角咧了一下,差點沒笑出來。質疑他不會跳國标舞的十個舞種?質疑他聽不懂節拍?

說句不客氣的話,以他的資歷,就是去國家隊給那群冰舞隊員上舞蹈課,都是綽綽有餘。哦,對了,等他熟悉了冰舞的規則,說不定還能夠靠編排冰舞節目來賺錢。

溫健沒看出來夏凱凱的表情,只是一邊氣着,有一邊覺得可笑,拍着自己的大腦袋,又撸着自己光禿禿的頭皮,自顧自地說着:“夏凱啊夏凱,你還真是個大乖寶貝,你以為冰舞門檻兒沒有雙人滑那麽高,你就能轉過去了?真不知道你腦袋怎麽想的?”

夏凱凱聽出來溫健話語裏對他的那份親昵,便将身子微微前傾,說:“萬一撿個漏,就被選進去了?”

溫健看他。

夏凱凱看他。

最後溫健摸着頭皮的手一頓,搖頭笑着:“行行行,你去試試,萬一撿漏就進去了,是不是?我看看哈,申請單……申請單……”

就這樣斷斷續續聊着,夏凱凱把申請單填了,今天上午的事情算是完成,又和老溫聊了一會,夏凱凱就打算走了。

溫健平時沒見舍不得人,今天特別黏糊,喊他:“中午一起吃飯。”

夏凱凱擺了擺手沒答應。

他現在就得去吃飯,吃完了休息半個小時,還得去冰場訓練。

想要參加選訓隊,他的舞蹈技巧、體能訓練、冰上能力,一個都不能差。

他現在就是那只笨不搓的大笨鳥,笨拙的邁着腿在冰上東倒西歪,除了勤學苦練沒其他的辦法,關鍵還得躲着人。

随着夏凱凱離開,辦公室裏再次安靜了下來。

溫健拿起夏凱凱的申請書,首先就被這個幼稚園的字體辣了一下眼睛,繼而發現和以前的筆跡不大一樣,不過他也沒在意,反正都寫的很醜就是了。

随後目光在每個字上停留,逐字逐句的看下來,直到看見個人獎項的時候,臉上漸漸露出了一絲悲切。

20XX年市花樣滑冰少年組男單冠軍

20XX年省花樣滑冰少年組男單冠軍

20XX年全國花樣滑冰少年組男單銀牌

21XX年省花樣滑冰青年組男單冠軍

21XX年全國“冰星杯”青年組男單冠軍

21XX年全國……

可以稱之為華麗的一張榮譽表洋洋灑灑的幾乎寫滿了整個頁面,然而一路看下來,所有的榮譽卻在青年組戛然而止。

成年組的比賽沒有填,無法成功完成的阿克賽爾三周半将他和夏凱凱一起拖下了深淵,所有的雄心壯志從那個時候起被打碎,痛心失望之後好像整個人的魂兒都散了,溫健反思自己這一年,渾渾噩噩無所終日。

也好。

沒有期待也就不會失望。

雙人滑什麽的,冰舞什麽的,他若願意,盡管玩去吧,反正也就是找點樂子罷了……

……

選訓開始的那天

上午九點。

練習室集合。

夏凱凱去的不早不晚,提前個五分鐘到了地方,門大開着,屋裏已經來一部分人。

女隊員還是最多的。

花滑運動和舞蹈一樣,女隊員都比男隊員多,省隊即便限定了招收名額,但是女隊隊員也依舊是男隊員的一倍,這樣的差距要是在市隊和興趣班,甚至高達四五倍之多。

看見夏凱凱走進來的時候,七八個女隊員的視線都彙聚了過去,神情各異。有人看了一眼就低頭繼續說話,也有人捂着嘴看着夏凱凱與身邊的人聊着什麽,畢竟如果通過這個培訓班,成功成為了雙人和冰舞的選手,男女就會組成搭檔。

甚至按照國內雙人滑約定俗稱的規矩,滑雙人的搭檔最終成為情侶的可能性相當高。

就說這些女孩用看男朋友的目光去看夏凱凱,也是有可能的。

夏凱凱倒是沒什麽想法。

他跳了二十多年的國标,舞伴不知道換過多少個,最初的時候還有點想法,但是被穆淵用各種方法攆走了一個又一個之後,他漸漸的也就意識到了搭檔和情侶之間的差距。

為了讓自己的職業生涯可以繼續進行下去,心思不知道在何時悄然收束,至少僅僅是事業上的搭檔關系,很難再觸動他的內心了。

他進了房間,鳳眼掃過,便去了男生站着的一邊角落。

來到這裏的男生都已經換好了訓練服,就像夏凱凱一樣,腳上穿着訓練褲,還有舞鞋,上半身倒是套了件外套,但是等訓練開始之後,就要脫掉。

這些人裏沒有和夏凱凱公開挑釁的人,而且也都是夏凱凱這一批的老隊員,見了面還會打招呼。

“來了?”

“嗯。”

“就聽說你要來,這是再來垂死掙紮一下?”

“誰不是垂死掙紮呢?”

有人笑道:“我可不是,我去年就開始試着往雙人轉了,我這次來啊……”說着他壓低聲音說,“來給自己找對象的。”

這人被推了一下,被人打趣道:“美得你了,當搭檔就是對象了,人家看不看的上你再說。”

“啧,在一起摟久了,自然日久生情。”

“艹,猥瑣!”

大家打着趣兒,口沒遮攔的開玩笑,夏凱凱聽的挺開心。

七八個人裏,有六人雖然還挂着省隊隊員的頭銜,但是都在大學裏專心讀書,有一個甚至已經工作,在俱樂部裏擔任中級班的教練。平日裏在訓練中心是看不見這些人的。

夏凱凱就是這一批隊員的其中一個,雖不在一個教練名下,但是也沒怎麽惡過關系,尤其是老隊員越走越多剩不下幾個之後,留下的這些人自然彼此珍惜。

就像他們之前說的那樣兒。

正當年的男單女單選手不會過來,只有碰上了職業天花板的老隊員才會轉到雙人滑這邊試一試。

最後一次機會。

稱得上是垂死掙紮。

當然了。

也有早早的計劃成功轉項,甚至滑出一些成績的老隊員,今天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他們找到了出路,看夏凱凱這些人就覺得特別沒出息,難得見面了也是各種秀,關系也就疏遠了。

這邊正說着,姜華和錢東就進來了。

只有兩個人。

張秋陽的年紀小一點,潛力也多一點,還能留在男單的項目上繼續嘗試。

“姜華,這裏。”有人招呼。

都是同一批的隊員,關系都不差。

姜華走過來,視線掃到了夏凱凱,目光冷冷的,看一眼就将目光移到了一邊。

衆人圍上姜華寒暄。

“你怕是要去雙人吧?”

“肯定是雙人,你力量一直是我們這一批裏最出色的。”

“要說咱們這批有誰最有機會選上,你的可能性最大。”

姜華笑得很矜持:“沒有沒有,哪裏哪裏,試試試試,就是試試而已。”

夏凱凱側目。

虛僞!

這時又有人說道:“我這幾天了解了一下,男隊一共十一個人,女隊是二十三個報名,其中有三分之二的人報名的雙人滑,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是冰舞。”

“冰舞啊……算了吧。”那人這樣說着,身邊一圈人都在點頭,滿臉的感慨和懼怕。

然後就有人問夏凱凱:“夏凱,你也是雙人吧?”

夏凱凱張嘴,剛準備說話,門口就進來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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