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操場

漫長無趣的午休後便是一周一次的體育課。

高中學生們長時間受到繁重課業的壓迫，好不容易有這麽一段短暫卻自由舒适的時間，還沒等上課鈴聲響起就全部跑到了操場上，就連向來性格跳脫的夏小寒也忍不住詩興大發：“小瑜，這就是所謂的久在囚籠裏，複得返自然啊！”

“是‘樊籠’哦。”

溫瑜看着操場上像飛鳥一樣四散奔跑的同學們，無端想起自己曾經雙腿殘疾的時候。那會兒她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回到學校與同齡人一起行走在操場上，但現實只有冷冰冰的輪椅與眼前孤零零的窗臺。

來到這裏後她失去了許多，卻也獲得了無限可能。一陣刺骨寒風吹來，冷意像深入骨髓的小刀般割在每一寸肌膚上，讓她下意識攏了攏校服外套，再擡頭時，居然望見站在遠處的許熾。

她這才想起來，他們班也是在這時候上體育課。

許熾個子高，加上沒有穿校服，在人群裏便顯得格外顯眼。此時他正側身靠在籃球架上，面對着溫瑜所在的草坪，因為距離太遠而看不清表情，但大概率是看見她了。

溫瑜心情好，笑盈盈地朝他揮揮手，許熾好像低頭笑了笑，也擡手向她打了個招呼。

她很快收回目光繼續與夏小寒談話，許熾則從籃球架上直起身子，視線有意無意地輕飄飄落在她的背影上。

“看熾哥笑得，像我姥姥。”

“他都在這兒站了整整十分鐘，可算是見到要等的人了。”

“等人十分鐘，打招呼十秒，還是只有肢體交流的那種，你們說，熾哥不會是暗戀……”

話還沒說完，就被許熾一個眼神堵了回去。岑陽膽子大，說話也一直口無遮攔，俗稱情商有點低，當場叼着根煙開門見山地問：“熾哥，你不會是在看七班那個溫瑜吧？”

他實在想不通，憑許熾的條件，倒追他的女生簡直數不過來，就連在全校都很有名的學霸小美女白露都對他芳心暗許，這人卻愣是像塊冷冰冰的木頭，對她們一概不關注。可那溫瑜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土包子，成績一塌糊塗不說，長相也難以恭維，他怎麽會對這種女孩兒格外上心？

難道……是吃慣了山珍海味，想嘗嘗家常小菜換換口味？可這小菜也太上不了臺面了吧。

許熾淡淡看他一眼，伸手就把香煙從岑陽嘴裏拿下來：“少抽煙，她不喜歡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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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瑜在操場上揮灑汗水的想象很美好，現實卻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原主幾乎從來不運動，加之長期飲食單一導致營養不良，身體就像一株被蛀蟲啃食的樹木，外表看不太出來，內裏其實已經千瘡百孔了。

她還沒跑多久便累得氣喘籲籲，心髒仿佛要掙脫胸膛跳出來，要不是許熾給她送了一大袋面包，以她目前的身體很可能會直接體力透支昏過去。

一想到面包充滿少女心的粉紅色兔子包裝，溫瑜忍不住輕輕勾起嘴角。夏小寒也是個不愛運動的主兒，便拉着她滿操場瞎轉悠，美名其曰“冬日漫步”。

她除了人設笨一點，就是高中裏最常見的那種小姑娘，平日裏喜歡叽叽喳喳讨論八卦，體育課最愛的事情就是坐在籃球場旁的長凳上看小哥哥們打球。

這看也不能明目張膽地看，得裝作不經意地那麽一瞥，把視線悄摸摸集中在最引人注目的那人身上，然後再渾身冒着粉紅色泡泡地收回目光，感嘆好看的小哥哥果然都只存在于別人班裏。

溫瑜因為讀了女校，和同齡男生基本沒什麽接觸，此時乍一見到滿操場青春氣息四散的男孩子，忍不住新奇地多看了幾眼。

“小瑜，我跟你說，冬天的籃球場沒什麽觀賞價值，等到了夏天的時候你走到這裏，會看到好多脫掉上衣打球的男孩子，好想躺在腹肌的海洋裏啊！”

……由腹肌構成的海，仔細想想好像有點惡心，溫瑜真情實感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說到校園言情小說，必不可少的一個場景就是操場，而女主角被籃球砸中是十有八九會出現的情節——不出意料地，原作正是嚴格遵循了這個定律，因此正當夏小寒興致勃勃地談天說地時，一個籃球直沖沖砸在了她的臉上。

溫瑜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到猩紅的血刷啦啦從她鼻子裏淌出來，簡直像忘了關的水龍頭。

原本劇情本來只是女主角被砸中腦袋，男主人公前來安慰，沒想到甜甜的戀愛故事一時間變成如此血腥的場景，把在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身體前傾，別仰頭！”溫瑜把正将頭往後仰的夏小寒身子扶正，從口袋裏掏出紙巾，“仰頭的話血會從喉嚨流進胃裏。你別怕，有我在呢。”

夏小寒吓得淚眼汪汪，渾身顫抖地緊緊握住她的手。

許熾從她倆坐在長凳上時就注意到了溫瑜，因此也打得比平時認真許多。他打小就擅長運動，技術比同齡人精湛不說，還有股子敢沖的狠勁，不少女生都駐足悄悄觀望他。

當看到岑陽發出的球飛向長凳方向時，他一顆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匆匆回過頭去看見籃球正中溫瑜身旁女孩子的腦袋，稍稍松了口氣。

“哎呀對不住對不住！”岑陽做為罪魁禍首，一馬當先沖到她們跟前，“你沒事吧？”

溫瑜一直覺得，“你沒事吧”和“你醒了”這兩句話可以并列影視劇最沒用臺詞之首，畢竟被鼻血糊了滿臉的夏小寒怎麽看都不像沒事的樣子。

“你覺得呢！”夏小寒氣得跺腳，在看到陸續又有幾個男孩子走過來時，陡然意識到自己的反應似乎不太淑女，于是壓低了聲音問她，“小瑜小瑜，我現在好看嗎？頭發亂了沒？”

溫瑜拿她沒辦法，用空出的手捋了捋她被風吹亂的頭發，岑陽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溫瑜身上。

他很早之前就聽說過七班的夏小寒，作為校花的有力争奪者，她在學校裏有一大批忠實的愛慕者。他以前遠遠見過她幾眼，模樣的确清清爽爽，帶了少女特有的朝氣，讓人挪不開眼。不少女生和夏小寒站在一起時都會變成襯托紅花的小綠葉，沒想到此時站在她身旁的少女絲毫沒有被比下去，反而隐隐壓了她一頭。

與元氣少女類型的夏小寒不同，這姑娘長得溫溫柔柔，瑩白的皮膚在陽光下有種近乎透明的感覺，像極了江南一碰就碎的水。

她在這種情況下絲毫不見慌亂，反而溫聲細語地安慰不停抽泣的夏小寒，低下眸子時睫毛垂下來，陰影如霧氣般落在眼底。

咋咋呼呼的岑陽少見地失了言語，不敢置信地又将她掃視一遍，愣愣問：“溫瑜？”

溫瑜看他一眼：“嗯。”

眼前的小姑娘和幾天前那個土氣陰沉的女孩輪廓大致重合，岑陽抑制不住自眼裏迸發的驚豔，他好像有點明白熾哥為什麽對她這麽上心了。

要是能追到這種女孩，別說上心，要他把心捧出來送給她也成啊。

許熾緊跟在他身後跑過來，他因為剛經過劇烈運動而微微喘氣，額頭上滲了些許汗珠。他的視線定定凝固在溫瑜慘白的臉上，沉聲問：“吓到了？”

被完全忽視的真正受害者夏小寒：？？？

溫瑜沒回答，慢悠悠地笑：“又抽煙了？”

她只用了四個字，就讓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身形一滞。他不着痕跡地瞥岑陽一眼，然後在後者驚異的眼神裏漫不經心道：“以後不抽了。”

被同樣無視的煙友岑陽：？？？

岑陽欲哭無淚，誰能想到好好的體育課居然變成了狗糧現場，雖然許熾溫瑜站在一起的确賞心悅目，但是……

好吧，沒有但是，這口狗糧他含淚先幹為敬，熾哥以後絕對是個妻管嚴。

多虧了溫瑜讓許熾去小賣部買的紙巾和礦泉水，夏小寒的鼻血好不容易被止住了。她的淚痕還沒幹，氣已消了大半，趕蒼蠅一樣朝岑陽擺擺手：“你走吧，我沒事兒了。”

岑陽見這小姑奶奶不再糾纏，暗自松了口氣，轉過頭看向許熾時，卻發現他沒有要立刻走的意思。

他沒說話，從上衣口袋裏拿出幾片暖手貼塞在溫瑜手裏，想必是剛才去小賣部時買下的，然後擡頭示意他一起離開。

岑陽這才又仔細看了溫瑜一眼，這姑娘身子瘦，衣服穿得也薄，即使在所有人都裹得像熊一樣的冬天也單薄得跟紙片似的。

再看她被凍得通紅的臉頰和手背，顯然是被凍壞了。

岑陽情不自禁露出了老父親一般的微笑，蒼天可鑒，熾哥終于長大了。

“還疼麽？”溫瑜輕輕抹去夏小寒臉上的眼淚，聲音柔軟得像哄小孩。

“不疼了。”夏小寒蹭進她懷裏，“男人都是大豬蹄，還是小瑜最好了！”

“陸寧也是麽？”

“陸寧……”她猶豫了片刻，聲音不自覺軟下去，帶了點嗔怪的語氣，“他是大笨蛋！”

溫瑜笑着摸摸她的腦袋，悄悄握緊了手心裏的暖手貼。它們尚未開封，拿在手裏仍是冰冰涼涼，卻灼得她心底一陣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