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魅影

溫瑜話音剛落下，在場所有人的視線便都驚詫地聚集在她身上。

她做事一向嚴謹認真, 當初在上個世界飾演女主克裏斯汀時, 為了能與男主角達到完美的配合效果, 溫瑜特意把魅影這個角色的所有臺詞和站位都記了下來。加之她在排練期間一直都跟着劇組訓練, 對這出戲的大致細節也一清二楚，能基本記得該如何與盧薇薇對戲。

“我記得所有臺詞和唱腔, 飾演魅影應該不成問題。”眼看主持人即将報幕完畢，溫瑜顧不上衆人驚疑的目光，斬釘截鐵地問, “快來不及了, 服裝在哪裏？”

飾演女主角的盧薇薇因為一直留在教室化妝, 對一切變故都渾然不知。她在開場前一秒才終于趕到後臺, 以為演員們的滿面愁容僅僅只是因為他們過于緊張, 在向衆人道了句“加油”後便徑直登上舞臺。

每個班級的表演時間有限, 他們截取了這部歌劇最為經典的一個片段進行扮演，即克裏斯汀與互生情愫的青梅竹馬會面時被暗中窺視的魅影發現，後者妒火叢生，将她帶往自己的秘密地下宮殿的場景。

盧薇薇是學校聲樂團裏的佼佼者, 聲音條件遠遠超出絕大多數學生，再加上她容貌清麗，又穿了條複古典雅的長裙，乍一看去就像從古老油畫裏走出的淑女, 一時間吸引了幾乎所有觀衆的目光。

一切都進展順利, 她飾演的克裏斯汀與心愛的子爵匆匆分離, 燈光黯淡下來，輪到男主人公魅影出場。

——然而與她預想中截然不同的是，陳漢洲熟悉的聲音并未出現，幕布後傳來一道低沉清朗的女音。

“Insolent boy

（粗魯的小子）

The slave of fashion

（浮華的奴隸）

basking in your glory!

（沉醉于你的榮耀）”

幕布後的人刻意壓低嗓子以弱化聲音中的女性特征，使得聲線在清泠之餘平添幾分磁性，雖然與平時聽起來不太一樣，但盧薇薇瞬間就分辨出來，這是溫瑜的聲音。

觀衆們都沒想到男主角魅影居然是由女孩子扮演，爆發了一陣小小的騷動。而盧薇薇則徹底懵了，這是在搞什麽？陳漢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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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裏縱然再震驚，這場戲也不能因此而停下。她不是傻瓜，在短暫怔愣後迅速調整心态，配合溫瑜繼續唱下去。

陳漢洲的音色偏低，一旦遇上比較高的調子就會顯得有氣無力。溫瑜的聲域比他廣一些，她在舞臺上很放得開，不僅英語發音淳正流暢，唱得也更高調激昂，将魅影見到心上人同其他男子共處一室時憤怒、嫉妒與自卑的情緒表現得淋漓盡致，連帶着盧薇薇也下意識集中注意力，把情緒唱得更加飽滿。

這一幕很快結束，趁着換場時幕布合上的間隙，她抓緊時間趕快問：“怎麽回事？”

“陳漢洲從樓梯摔下去了。”溫瑜瞥她一眼，因戴着面具而看不清表情，只點了點頭說，“這個妝挺好看的。”

盧薇薇驕傲地仰起頭，抿着唇笑：“那可不。”

接下來的一幕是全劇重頭戲，魅影與克裏斯汀乘木船來到他自小生活的地下宮殿，要求她為其歌唱。夏小寒和幾個自願加入道具組的同學吭哧吭哧擺好布景和紙制小船，臨走前不忘了給溫瑜抛一個飛吻。

直到與溫瑜一起上了船，一直處于震驚狀态的盧薇薇才有閑心将她粗略打量一番。

好在陳漢洲不算高，只有一米七左右，而溫瑜接近一米六五，穿上他的服裝也不會顯得過于寬大。她把齊肩短發簡單紮成低垂的馬尾，而鞋子裏應該塞了增高鞋墊，整個人顯得比盧薇薇高了半個腦袋。

在昏暗的燈光與飄蕩于周身的煙霧裏，她的每個舉手投足都從容不迫，看起來就像一個身着黑色西服、身形清瘦的中世紀英國紳士，引得臺下一片呼聲。

沒有緣由地，只要有溫瑜在身邊，盧薇薇緊張的心情就陡然減輕很多。她将視線緊緊鎖定在身旁與自己同樣青澀的姑娘身上，放開了喉嚨。

“In sleep he sang to me

（他為沉睡中的我歌唱）

In dreams he came…

（他從我的夢中而來）”

她們的唱功都出類拔萃，雖然都是女聲演唱，但因為溫瑜的聲音更低沉醇厚一些，因此并不會顯得突兀，反而有種渾然天成的默契。

盧薇薇唱得入了神，一時間忘了自己正穿着條及地長裙，在下船時仍是像以往那樣直接向前邁開步子，卻不想猝不及防地踩到裙擺，整個人猛地向前傾倒過去。

她的一顆心驟然提到了嗓子眼，本以為這次演出會因為自己的失誤變成一場烏龍，下一秒就被人順勢摟在懷裏。

溫瑜先她一步下床，也在第一時間察覺到盧薇薇踩到了裙子，好在她眼疾手快，迅速伸出手攬過她，這才成功把女主角差點跌倒的險境轉變成了魅影一個急切且狂熱的擁抱。

臺下的女觀衆們因為這個暧昧的動作發出尖叫，男同學們也發出“嗚哇”的驚嘆，争先恐後地吹口哨。

溫瑜的懷裏散發着牛奶沐浴露的甜香與淡淡薰衣草味道，盧薇薇心髒跳個不停，感激地望她一眼，預備唱最難的高音部分。

在之前的訓練裏，她時常會在這段高音獨唱上破音，或像爬到半山腰就戛然而止的攀岩那樣，狼狽地唱到一半就停下。

她不太相信自己，當盧薇薇忐忑擡頭時，視線正觸碰到溫瑜黑亮亮的雙眼。她的目光裏滿滿全是信任，并在短暫的間隙裏朝她微微點了點頭，用只有她們倆才能聽見的聲音悄悄說：“別怕，我在呢。”

是啊，都已經走到了這裏，她還有什麽好害怕的呢？更何況她并非孤身一人站在舞臺上。

溫瑜見她調好了狀态，擡高聲音喊：

“sing，my angel of music!”

（唱吧！我的音樂天使）

盧薇薇張開嘴，第一段高音如細長的溪流緩緩淌出聲帶。

“sing，my angel!”

（唱吧！我的天使）

随着溫瑜第二聲沉吟，盧薇薇用右手捂住胸膛提高了音階，原本婉轉的聲調陡然加重，猶如一段飛流直下的瀑布，氣勢洶洶且綿延不絕。

“sing for me!”

（為我歌唱）

這三個單詞沉沉落下，她與溫瑜對視一眼，深吸一口氣，再度被擡高的旋律直沖雲霄，全場頓時響起雷鳴般震耳欲聾的掌聲。

十班的街舞就在《歌劇魅影》之後，許熾對欣賞晚會表演沒興趣，把後臺和觀衆席仔仔細細搜索了好幾圈，都沒有找到溫瑜的身影。

她不會沒有來晚會現場吧？如果溫瑜不在，他還跳給誰看啊。

他正想把觀衆席再搜尋一遍，就聽見舞臺上一道熟悉的女聲。許熾難以置信地向前看去，果然看見那個穿了套不合身西裝的姑娘。

看溫瑜的打扮，難不成是……她在扮演魅影？

身旁的觀衆們因她的出現而激動萬分，其中尤以女孩子最為狂熱，七嘴八舌的讨論就沒停過。

“這個演魅影的小姐姐叫什麽名字啊？好有氣質！”

“我居然從僞百合裏看出了cp感，百合大法好。”

“雖然她們在說什麽我一句也聽不懂，但兩個小姐姐的聲音都超好聽啊啊啊！耳朵都快懷孕了！”

“五分鐘，我要這個女人的全部資料！”

……所以說，為什麽你們女人會對美麗的同類表現出讓人恐懼的興趣啊。

許熾對她們的讨論不感興趣，目不轉睛地望着溫瑜在舞臺上的一舉一動，看她小巧的馬尾随身體晃動而像只小尾巴一樣搖搖擺擺，聽她悠揚綿長的嗓音經麥克風放大而彌散于夜色與燈光下，他忽然想，溫瑜真是太過優秀，像永遠也挖不完的寶藏。

他雖然無法得到，卻抑制不住內心的沖動與好奇，想要一步步靠近她，逐漸發覺更多秘密。

他有時會自私地想，如果只有自己一個人霸占她的好該是多麽美妙，可思來想去，又舍不得讓那個本應該發光發亮的姑娘留在自己身邊寂寂無名。

當看見溫瑜急中生智摟過另一個女演員時，許熾随着其他觀衆的尖叫而勾起唇角，同時內心油然湧上幾分羨慕。

誰能想到，他有一天居然會和女孩子争風吃醋，真是十足可憐。

《歌劇魅影》的演出順利結束，溫瑜和盧薇薇都只穿了單薄的戲服，下場時被凍得瑟瑟發抖。以夏小寒為首的後勤人員火急火燎地幫她們倆披上外套，在接過外套時，盧薇薇百感交集地輕輕說了句：“謝謝。之前說你的那些話，對不起。”

夏小寒心大，腦子裏從來不裝着別人的壞，哪怕是再生氣的事兒，頂多過一個小時就能把它當做笑話分享給別人。于是她呆呆點頭：“沒事兒，你的表演很好看。”

正值青春期的女孩子們腦袋裏沒那麽多龌龊肮髒的彎彎拐拐，很多時候，解開心結不過需要一個笑容或一句道歉。溫瑜松了一口氣，後知後覺想起來快到了十班的表演，在主持人的報幕聲裏，她擡頭便看見許熾。

他向她挑眉笑了笑，然後順手一丢，把厚厚的外套扔在她手裏。

少年背對着舞臺上絢麗多彩的聚光燈，肆意張狂又帶了點小得意的笑容映亮深沉黑夜，橫沖直撞闖進她心底：“你唱得不錯。一定要看啊，我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