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酒精

此話一出, 衆人都露出了然的笑意。岑陽向老板要來了撲克牌, 一邊洗牌一邊解釋游戲規則:“我準備2到Q的撲克各一張, 再加張王牌,等會咱們十二個人随機抽取一張, 在其他人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抽到王牌的人任意指定一個號碼接受懲罰,能聽懂吧?”

夏小寒點點頭:“和國王游戲差不多。”

第一輪游戲很快開始, 趁大家摸牌的間隙,岑陽以單身多年的手速飛快建了個聊天群組,成員涵蓋除許熾之外所有在場的十班同學。

“全力集火熾哥和嫂子,明白?”

下面立馬回了一串工工整整的“收到”, 一時間場上大多數人心懷鬼胎地面面相觑, 不知道的還以為在進行什麽見不得人的地下諜報工作。

第一個抽到鬼牌的是個穿着嘻哈的男生。這個游戲很講究概率,就算他們鐵了心要撮合許熾和溫瑜, 指定到這兩人的幾率也并不大。這也是岑陽組建群聊的最大原因——只要每個人都報出自己的號碼, 選中他們的可能性就能陡然升高到三分之二,還有那三分之一的幾率是不幸指定到夏小寒, 不過機會多多,失誤一兩次也沒關系。

男生大義凜然地挺直了腰, 此刻他就是全村唯一的希望、身負無上榮耀的丘比特、做好事不留名的紅領巾,在将在座的所有人環視一番後,他低頭看一眼手機, 以主持人報幕般正經嚴肅的聲音說:“我選擇3號。”

大家都快要控制不住臉上泛濫的微笑, 沒想到許熾與溫瑜在同時确認一遍自己的號碼後, 又面無表情地擡起頭,仿佛無事發生,而溫瑜身邊則響起一陣清亮的女聲:“是我耶!”

全場人員笑意凝固,聊天群組內哀鴻遍野。

“三分之二的幾率都碰不到,你也太衰了吧!”

“衰仔,按照你這個運氣,近日恐怕有血光之災,一定要注意安全。”

“浪費我表情,賠錢!”

夏小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大冒險,男生與她互不相識,因此也不便抛出太過火的挑戰,只讓她去要來了大廳裏一個同齡男學生的微信號碼,如此毫無新意的要求又引得場上一片唏噓。

夏小寒要完號碼,回來時膽戰心驚又無比慶幸地小聲對溫瑜說:“還好今天陸寧沒來,如果那個書呆子見到我去要別人微信,一定又得教訓我——他就是太死腦筋,所以才一直找不到女朋友。”

游戲繼續,這次抽到王牌的居然是夏小寒,她沒其他人那麽多的顧忌,不假思索地喊了聲:“10號!”

場上陷入一片短暫的沉默,然後許熾不緊不慢地把牌面亮出來,沉沉應了聲:“大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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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叫什麽?運氣。岑陽當即自言自語道:“老聽人家講‘傻人有傻福’,今天總算是見到了。”

夏小寒嘿嘿一笑,有意無意地瞟身旁的溫瑜一眼,在全場操碎了心的吃瓜群衆滿懷期待的目光下擡高聲音說:“給你喜歡的女孩子打個電話吧。”

此話一出,連岑陽都忍不住為她鼓掌。既能讓他們倆彼此确定心意,又不至于因為太過直白而喪失了浪漫的驚喜感,一想到溫瑜手機響起時她恍然大悟的模樣,岑陽就忍不住露出慈善的姨父笑。

萬萬沒想到,許熾在愣了片刻後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我沒她電話號碼。”

夏小寒與岑陽:卒。

這是真話,在學校裏他與溫瑜低頭不見擡頭見,根本用不上手機這玩意,更何況一中對電子設備管得很嚴,她一般不會拿出來用。

許熾像是自嘲般低低笑了聲,刻意不去看身側的溫瑜,徑直把一杯啤酒一飲而盡:“我喝酒。”

如果不想完成任務,或是任務實在難以完成,就要用喝酒代替懲罰,這是每個人都心知肚明的規矩。

眼看又一個機會被白白浪費,衆人都感到了這個任務的艱巨性,在讨論組裏交換了意見後,一致認為要迅速攻下敵方城池,速戰速決。

然而下一輪游戲還沒開始,就聽見許熾用指節敲了敲桌子,他笑得了然又冷淡,帶了點調侃的意思:“只有九個人的群聊挺有意思吧?”

他是個聰明人,一眼就看出這些人存了別樣的心思。岑陽習慣了接他的話,條件反射般立馬答:“那當然了!”

說完了才反應過來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情況,讪笑一聲把手機放在上衣口袋裏,還不忘了假裝若無其事地拿胳膊碰了碰身邊的人:“別網上沖浪了,多不禮貌啊。嗨起來嗨起來。”

顯然已經遺忘了自己始作俑者的身份。

一夥人悻悻地收了手機,把一切交托給命運。可惜大概因為之前耍小聰明遭到了命運女神的嫌棄,他們愣是沒能再指定到溫瑜和許熾,反倒把彼此的私生活挖了個一幹二淨。

溫瑜一邊吃串一邊目瞪口呆地聽,她真是沒想到高中生生活還能這麽豐富多彩,無論是“同時交五個男朋友并持續三個月不被發現”、“與大自己八歲的實習老師談戀愛”,還是“在酒吧喝得不省人事後,第二天發現自己躺在垃圾桶裏”,都是她聞所未聞的事情。

偏偏其他人對此仿佛見怪不怪,聽了也不過哈哈一笑,再“嗚哦”地叫喚一聲,許熾見她呆呆的模樣,靠在椅背上笑着解釋:“他們平時就愛浪,見笑了。”

也不知道運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幾乎所有人都要麽爆料要麽冒險了一遍,只有溫瑜還一次都沒有參與進來。她在那之後又劃水了幾輪,直到快要散場時,才終于被岑陽誤打誤撞指定了。

溫瑜選擇了真心話,他本來以為今天絕對沒機會讓她開口,不成想此時瞎貓撞上死耗子,一時間被興奮沖昏了頭腦,把之前準備的問題忘得一幹二淨。

岑陽不說話,其他人在一旁幹着急,幹脆直接問她:“小姐姐談過幾次戀愛?現在有喜歡的人嗎?他叫什麽名字?”

那場景,簡直是餓狼撲食,饒是岑陽也看不下去了,連忙輕咳一聲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思索片刻後問:“你喜歡什麽類型的男生?”

這是個在真心話環節老生常談的話題,在以前初中時,小姐妹們也經常滿懷好奇地問她,未來想要與什麽樣的人在一起。

“喜歡”這兩個字對于懵懂的少女來說最為暧昧,總是隐隐約約漂浮在可望不可及的心底裏頭。她們對此往往表現得羞怯甚至排斥,內心卻總免不了暗自悸動。

要是在以前,溫瑜一定會用諸如“溫柔、穩重、才華橫溢”一類常見的褒義詞來描述,但如今她卻拿不太準了。

她靜靜想了會兒,略帶歉意地笑了笑:“我也說不清楚……有些人遇上了就會自然而然地産生好感,曾經所有對于另一半的設想都因為他而不複存在了。如果非要說的話,我希望我愛上的不是他的某種特質,而是那個最純粹的人。”

這段話雖然文不對題,卻是溫瑜心裏最真實的想法。她說着說着自己感到有些害羞,聲音越來越小,于是又引起一陣起哄:“沒有硬性要求?比如貌比吳彥祖啦,智商二百五啦,有錢随便花啦……”

有人幹脆玩起了角色扮演:“不成不成,這個答案無法取得陪審團一致認同,請證人重新發言,不然就處罰你喝一杯酒啦。”

坐在門邊的大波浪妹子作為在場為數不多的女性同胞,毫不掩飾自己的鄙夷之情:“你們這群雄性動物根本不懂女孩子的心,她這段話說得多浪漫啊。不過我有個問題,既然能有這種想法,是不是代表你已經遇見了那個‘單純喜歡他本身’的人?”

不愧是把五個男朋友輕松玩弄于掌心、人稱“行走的戀愛聖經”的十班班花,衆人聞言不約而同發出一陣驚呼,都把視線挪到溫瑜身上。

“我……”

她只說了這一個字,未盡的話語便被紛雜的思緒斬斷在喉嚨裏,不知道為什麽,當聽到這個問題時,她的腦海裏忽然不由自主地浮現起了許熾的模樣。

溫瑜的心砰砰直跳。

在以前的相處過程中,她從來都只把許熾當做一個學習幫扶對象,心裏也一直邁不過原劇情的坎。可如今衆人的命運已與從前截然不同,往後的他們也絕非是原作裏老死不相往來的仇敵關系。

他在她心裏……究竟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呢?

“我也說不清。”溫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還是喝酒吧。”

她說着便打算拿起面前盛滿啤酒的玻璃杯,指尖還沒觸碰到杯子,它就被人一把握住拿走——許熾不由分說就替她将啤酒喝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晚喝了太多酒,他的臉有些紅,聲音也是低沉醇厚的:“你少喝酒。”

場上又泛濫起一大片意味深長的笑,岑陽喝了一口旺仔牛奶,悄悄拿出手機在群裏發:“這波不虧。”

“熾哥是不是臉紅了?誰膽子大去偷拍一張,咱們把它做成表情包呗!”

“已截圖,散夥後直接私發熾哥,不謝。”

“你們別高興太早,他倆結婚我們還得包紅包。”

“岑陽喝旺仔牛奶幹嘛?旺仔旺仔,忘了那個仔,多不吉利啊。”

這場不靠譜的游戲就這樣稀裏糊塗地結束了,大多數人在撸串時喝了不少酒,導致離開燒烤店時都呈現出微醺的狀态。

夏小寒有個千杯不醉的設定,作為少有的意識清醒的正常人,她與溫瑜道別後就徑直打車離開。這裏離溫家不遠,加之溫瑜實在沒什麽零花錢,便決定獨自走路回家。

此時已接近晚上九點鐘,燒烤店所處的街段不算繁華,路上鮮少出現其他行人,只有陰慘慘的白月光映出她蕭索的影子。冷風吹得樹枝發出嘩啦啦的低吟,濕漉漉的霧氣彌漫在昏沉夜色裏。

她還沒走出多遠的距離,便看見路燈下立着一個纖長高大的人影,溫瑜只遠遠望一眼,就通過熟悉的輪廓認出那是許熾。

他垂着頭,視線悠悠垂墜在朦胧的月色裏,像一捧清冷的水落在她身上。溫瑜沒戴眼鏡,因而看不清他的表情,等走近了才發現他微紅的眼眶與緊蹙的眉頭。

她頓了頓,放軟聲音問:“怎麽了?”

許熾抿着唇不說話,輕微晃了晃身子後靠在一旁的路燈上,黑漆漆的眸子直直注視着她,猶如幽暗無光的深潭。

溫瑜聞見他身上的酒氣,混雜在冬夜冰涼的冷氣裏,被風吹散得只剩下一絲餘息。她嘆了口氣,用陳述句語氣:“你喝醉了。”

許熾歪着頭眉峰一挑,眸光忽地清明幾分,語氣仍舊是懶洋洋的:“手機號碼。”

她沒反應過來:“什麽?”

許熾加重了語氣,像個索要玩具的小孩:“把你的手機號碼給我。”

他說得幹淨利落,含了幾分不可違抗的命令,又像是在撒嬌。溫瑜愣愣地,不知怎麽就想起他參加的那場大冒險。

給你喜歡的女孩子打個電話吧。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她就不由自主紅了耳根,然後在心裏默默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許熾只是恰巧想起他們沒有彼此的聯系方式而已。

她故作鎮定地報了電話號碼,話音剛落下,口袋裏的手機就嗡嗡振動起來,萦繞在耳邊的還有少年僵硬沙啞的聲音:“剛剛給你打電話的是我的號碼,記得存。”

果然,他只是想互相留下電話號碼而已。

溫瑜暗自自嘲一笑,又聽見許熾低低說:“現在太晚了,我送你回家。”

“你都快站不穩了,還是打車回去吧,我一個人沒關系。”她無奈地笑着拒絕,說完了又覺得不忍心,于是擡眸望向他提議,“要不還是我送你回去吧,你這副樣子,我看着有些擔心。”

他幾乎是脫口而出:“我不想回去。”

夜裏冷極了,溫瑜深吸一口氣,又聽見許熾悶悶地繼續說:“今晚那個女人在我家。”

許熾的家庭情況是學校裏公開的秘密,“那個女人”應該就是他父親的出軌對象、以及間接導致許熾母親自殺的罪魁禍首。

許熾對他們可謂恨之入骨,堕落成如今這副模樣也全是出于對父親的反抗,這會兒不想回家與之見面也是情有可原。溫瑜皺了皺眉,認真地向他提意見:“那你今晚去賓館麽?”

他居然有些得意地笑了,眼睛亮堂堂地閃着光:“我沒帶身份證。”

她瞬間明白了這小子的言下之意。

“我的家裏人都出去了,你可以去我家暫住一晚。”果然許熾在聽見這句話時雙眼兀地亮了起來,溫瑜拿他毫無辦法,努力加重語氣讓自己顯得更硬氣一些,“先說好了,你只能睡客房,不能在屋子裏發酒瘋,也不要發出太大聲音讓鄰居聽見。”

許熾抿着唇抑制狂湧的笑意,拼命點頭。

于是她無可奈何地開始帶路,一邊走一邊不時扭過頭偷偷打量他。許熾正處于微醺狀态,晃晃悠悠走在她身旁,紅暈自耳畔蔓延至雙頰,讓溫瑜無端想起傍晚時分迷蒙的晚霞;他的雙眸因醉意而稍顯暗淡,在街燈的照耀下卻映出瑩黃的微光,整個人看起來都是溫順無害又安靜的。

“你的作文寫得很好,鋼琴也彈得很好聽,嗯……唱歌也很棒。”許熾走路像在飄,思維也如同漂浮在波浪洶湧的大海裏,想到什麽說什麽,“你不知道,當時你一出場,整個觀衆席都沸騰了,我在臺下看着你,就想……”

他話沒說完便一個踉跄險些摔倒,溫瑜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她擔心許熾摔跟頭,于是輕輕握緊了他的袖口不放開。

可惜那時他到底在想些什麽,直到最後也沒能說出來。

二人慢悠悠到了溫家,許熾直接癱倒在沙發上,此時酒精已逐漸在他體內發揮作用,熏得眼眶和眼白都通紅通紅,血絲像蜘蛛密集的網纏成一片。

家裏還有幾瓶酸奶,溫瑜聽說酸奶解酒,從冰箱裏拿出一瓶,卻唯獨找不到吸管,這才想起來,是姐姐溫瑾為了防止她争搶零食資源而将其偷偷藏了起來。

她被小姑娘青澀的作妖手段逗樂了,幹脆撕開紙蓋直接遞給許熾,他乖順地接下,仰頭把它很快喝完。

溫瑜看着他一上一下的喉結,忍不住想,在外人面前兇巴巴的許熾居然也會有這麽聽話地喝酸奶的時候,這種反差萌倒真是有幾分可愛。

他喝完後把杯子放下,輕輕道了聲“謝謝”。溫瑜沒說話,只是望着他笑——許熾喝得快,又沒有使用吸管,在他的唇角和上唇都沾上了白花花的酸奶。而他偏偏又擺出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樣,讓她不明所以地感到心髒被悄悄撓了一下。

他很快明白過來,用手匆匆擦拭嘴角,溫瑜忍了笑從茶幾上抽出一張紙巾,順手擦去他下巴上未被清理的餘漬,語氣輕快又狡黠:“這裏還有,想不到吧。”

她說着笑意盈盈地對上許熾陰沉的眸,從他眼中的倒影裏,溫瑜看見室內明晃晃的燈光,還有近在咫尺的她自己。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跟前的少年便伸手将她小心翼翼地攏入懷中。他的身體微微顫抖,散發着熾熱的溫度,驅散了夜間所有的寒冷與清寂。

一切都靜悄悄的,在萦繞鼻尖的隐隐酒氣裏,溫瑜聽見許熾心髒跳動的聲音。

它沉甸甸地躍動着,每一次回音都敲打在她小鹿亂撞的心裏。

她最後迷迷糊糊地想,這個擁抱原來是酸奶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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