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許家
溫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稀裏糊塗到了許熾家裏。
自從知道她是許熾朋友後,許建陽的表情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從高不可攀的財團董事長瞬間變成鄰家大伯, 還是急着給兒子相親物色女朋友那種:“是小熾的朋友啊!不錯不錯, 小才女哈!你們倆看起來關系挺好啊。”
……這形象轉變也太快了一點吧大叔!
也難怪他忽然間對溫瑜這種态度。許熾從小到大身邊就沒有過親密的女性朋友, 對其他女生也一直嗤之以鼻, 許建陽都做好了某天他帶着男朋友出櫃的準備, 乍一見到她,又覺得孩子的婚姻大事充滿希望起來。
自從妻子自殺、兒子頻頻打架逃課後,這個男人才終于意識到自己的一時糊塗釀成了多麽嚴重的後果,只可惜逝去之人不可追, 他便把自己對妻子的所有愧疚一股腦彌補在許熾身上——雖然後者從未領情過, 甚至再沒有叫過他一聲“爸爸”。
溫瑜習慣了許建陽不茍言笑的模樣,乍一見到他的笑臉反倒有些不适應,輕輕應聲道:“我們……”
她還沒說完,就見許熾黑着臉走過來,一把拉過她的手往外走。他的手冰冰涼涼, 像一塊冷硬的鐵,指尖劃過手心時,竟激起一陣細微的觸電感, 又酥又癢, 瞬間把溫瑜想說的言語堵在口中。
許建陽有些急了:“你別帶她走啊!我還要買這小姑娘的畫呢。”
許熾這才停下轉頭看他一眼。溫瑜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眼神, 糅雜了厭惡、冷漠與不屑一顧, 猶如沾了血的陰冷刀尖, 讓人看了心底生寒。
她放柔了聲線解釋:“許先生看中了我的畫, 想高價買下來。”
“叫叔叔,許叔叔!”溫瑜一說話,許熾的眸光便如同冰遇陽光般陡然化成一汪清水。許建陽見場面因她而稍有緩和,趁機接話繼續說,“溫瑜的畫被我放在咱們家的畫室裏。既然你倆認識,不如我們一起回家吃個飯,順便看看那幅畫,商量商量價錢?”
許熾沒說話,低垂着眼眸看她一眼。
溫瑜本來就不擅長拒絕人,這時被許建陽滿懷期待的視線目不轉睛地盯着,就更加不好意思說“不”。
最重要的是,她的确很缺錢。
于是溫瑜點點頭:“行。謝謝許……叔叔。”
許建陽笑得滿臉褶子,樂呵呵地去地下車庫取車,等他的背影消失在視野裏,溫瑜才猶豫着開口:“許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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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熾這才意識到,自己正緊緊握着她的手。
女孩子的手與男生截然不同,纖細小巧又柔柔軟軟,手心裏散發的熱度順着血液流經他全身,像熱乎乎的小棉花。
他不自覺用手指摩挲一瞬,在感覺到指尖軟綿綿的觸感後,又被自己這個極度暧昧的動作羞得紅了耳根,把手匆忙松開。
溫瑜低着頭因而看不清表情,只能聽見她聲如蚊蚋地說了句:“走吧。”
許熾低低應一聲“嗯”,跟在她後頭走出後臺。指尖仿佛仍殘留着少女的溫軟熱度,他下意識握緊拳頭,好像要緊緊抓住什麽一般,無聲地扯動嘴角輕笑起來。
許建陽與妻子白手起家,不管如今再怎麽大富大貴,腦海裏都多少保留了些許曾經的節儉意識,因此與想象中的豪門大族比起來,許家的布置并不算過于奢華。
許建陽對待溫瑜的态度不像是買家,更像是個老父親。
在車上,他處處操心:“車裏悶不悶?空調這個溫度熱不熱?”
進了屋子,他笑眯眯地問:“你想吃什麽?西餐中餐還是東南亞菜?家裏還有些甜品,想要嗎?”
就連在畫室裏也停不下嘴:“小瑜一看就很有美術天賦,那幅畫我百看不厭,而且每次看都感慨萬千。”
溫瑜:……求您正常。
許熾雖然不愛理會他爸說話,但許建陽誇溫瑜誇得真情實感,他聽了滿意得不得了,破天荒地安安靜靜站在一旁。
在大廳、走廊與畫室裏都挂着同一人所作的畫,作者用色柔和,筆觸細膩,擅長人像與風景描繪,每一幅畫都充滿了朦胧的浪漫感,與她的參賽作品頗有幾分神似。
見她饒有興趣地打量那些畫作,許建陽低聲笑道:“好看吧。”
複雜又含糊的語氣,好像是驕傲,又像是化不開的愁。
他說着把目光凝聚在挂于畫室角落的一張油畫上,那幅作品上居然也同樣畫着一個身着白裙的女人,被傾瀉而下的瑩黃色日光模糊了臉龐。
溫瑜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麽許建陽會如此中意于她的那幅畫了。
按照原文設定,許建陽在妻子去世後迷途知返,與情人徹底劃清界限,可惜為時已晚,無論他有多麽後悔,都無法再喚回逝者。
有些過錯即使用盡一生的時間也無法彌補,空留悔恨而已。
“好看。”他不說作者身份,溫瑜即使猜到也沒有挑破,只輕輕點頭,“畫師一定是個非常溫柔的人。”
許建陽朗聲一笑:“說起畫畫,小熾最近也在琢磨這玩意兒。畫室裏應該還有些他的作品,我來幫你找找看。”
許熾臉色一變,咬牙切齒:“許建陽!你……”
溫瑜瞧他一眼,勾起的嘴角含了逗弄的笑意,她只需要一挑眉,就把他的話生生壓回去了。
許建陽很快就在抽屜裏找到了一沓紙,在拿來給溫瑜前,他先粗略翻看了幾張,這一看,就笑彎了眼睛,頗有深意地向許熾投去一個“我都懂”的視線。
許熾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急,沖上前試圖一把奪過那些畫紙,許建陽條件反射地擡起手躲避,沒想到手一滑,幾張紙嘩啦啦掉下來,其中一張不偏不倚正落在溫瑜腳下。
她按耐不住好奇心,蹲下身子将它撿起來,在看清畫面的瞬間也咧開嘴笑了。
那張紙上端端正正畫着一個女孩的模樣,黑發乖巧地搭在肩膀上,杏眼微微上挑,眸子裏溢滿了零碎的光。
許熾的畫技比之前有進步得多,雖然線條和構圖依舊生澀,卻已經能大致看出畫中人的原本模樣,再也不像最初那幅卡通畫那麽誇張。
她擡起頭時,他正好別開視線,一副置身事外、仿佛一切與他全無關系的模樣,其實心裏砰砰直跳。
許熾從很久之前就知道溫瑜喜歡畫畫,為了能和她有更多共同話題,他也嘗試着偷偷學習素描,只為了有朝一日能給她一個驚喜。
可不知道為什麽,當他下筆時,總是會下意識勾勒出溫瑜的模樣,腦海裏她一颦一笑的畫面都那樣清晰地浮現在腦海,紙上的人物也會不知不覺擁有與她相似的五官。
他常常盯着她的畫像出神,什麽也不想,就只是望着溫瑜的眼睛。
即使那只是人為制造的畫像,也能讓他的內心雀躍不已。
萬萬沒想到,驚喜沒送上,反而被她看見了自己小心翼翼藏匿的小心思,許熾少有地感到手足無措,幽幽看向許建陽。
場面一度有些尴尬,許建陽作為罪魁禍首,頂着許熾冷冰冰的視線趕緊站出來救場:“小熾最近在練習人像素描,把身邊的人畫了個遍也不嫌累,我看了都心疼。”
溫瑜這才把目光從紙上移開,還是微微笑的模樣:“進步很大,看不出來你還有這個愛好。”
許熾勉強扯動嘴角,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許建陽手上拿過那一疊畫紙,緊緊攢在手裏頭。
他可不能讓溫瑜發現,這些畫裏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她。
許建陽作為過來人,一眼就看出自家兒子對眼前的小姑娘存了心思。他從剛見面時就對溫瑜存了幾分好感,這時再仔細打量她,就愈發覺得喜愛,下定決心撮合兩人,同時也在許熾心裏挽回一點作為父親的顏面。
于是許建陽笑眯眯地問:“小瑜啊,現在有沒有男朋友?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啊?你看看我們家……”
許熾的眼神能殺人,沉着臉捂住他的嘴。
溫瑜內心複雜地看着眼前這一幕,人人都說寰陽董事長高冷矜持、冷血無情,現在看來……
他不會被居委會紅袖章魂穿了吧。
溫瑜的畫最終以十萬元成交。
許建陽本來想出五十萬,正好是這次比賽一等獎的價位,溫瑜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夠格,不假思索地當場拒絕。
有了這十萬,她不僅能歸還借許熾的那些錢,還能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裏不再指望自己少得可憐的零用錢勉強過日子,這對于現在的溫瑜來說就已經足夠。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她的心态好了很多。
溫瑜吃完晚餐後便打算回家,許建陽親自開車把她送回小區,看着小姑娘遠去的背影,他轉頭面向後座沉默不語的兒子,語氣微沉:“我已經和她達成了協議,我倆今後再無瓜葛,絕不再往來,過去只當一筆勾銷。”
許熾冷笑一聲,話語也淬了寒意:“所以呢?難道她的死也是可以一筆勾銷的麽?”
許建陽不說話,良久才長嘆一口氣:“對不起。”
他荒唐的舉動讓兩個女人陷入泥潭,無論如今多麽悔恨,都難以彌補已有的創傷。
一旦選擇了一方,他就不得不辜負另一邊,許建陽知道,自己的罪贖不清。
車窗上落了些毛毛細雨,讓他的視線也模模糊糊的。在彌散的冷濕氣息裏,許建陽輕聲開口:“那女孩挺好。兒媳婦?”
許熾終于笑了。
不同于之前冰冷地勾起嘴角,此時他的眸底也溢了笑意,視線停留在溫瑜消失的地方。
“總會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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