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跨年

跨年夜是阖家團圓的時候,溫瑜卻獨自留在家中。

宋潔帶着溫瑾回娘家過除夕, 溫瑜這個丈夫留下的拖油瓶在她眼裏算不上自家人, 帶在身邊丢人現眼, 幹脆讓她守家。

這個決定也正合溫瑜心意, 她不想尴尬地面對一群并不喜歡甚至厭惡自己的陌生人, 于是一口答應下來, 呆在房間裏做物理題。

她是典型的文科生,記憶超強、思維細膩,但一旦遇上了複雜的理科題,就不得不花許多心思理清思路, 這時正巧遇見了一道壓軸難題, 想着想着就發了呆。

跨年夜還孤身一人看家這種事兒……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裏總像是生了個小疙瘩,堵得胸口發悶。

實在沒什麽學習的心思,為了讓房間裏顯得熱鬧些,溫瑜從手機上打開了春節聯歡晚會的直播視頻。晚會現場鑼鼓喧天、歌舞升平, 人們個個挂着笑臉,她從沒覺得別人的笑聲如此刺耳過。

她就這樣趴在書桌上看了好幾個小時的春晚,現在雖然是跨年夜, 小區裏卻因為煙花爆竹禁燃令而一片寂靜, 只能偶爾從窗外傳來幾聲哄然又倉促的笑, 很快被夜風吹散殆盡。

節目裏的主持人們開始了午夜十二點的倒計時。熬過跨年夜是溫瑜打小的習慣, 曾經有一大家子的人陪着她談天說地, 不管多晚都覺得精力十足;等現在只剩下自己一個人, 困意便像鋪天蓋地的潮水般湧入腦海和四肢,她打了個哈欠,硬生生撐着眼睛,強迫自己不要睡着。

主持人們仍在有條不紊地念着:“3,2,1……”

“新年快樂!”

就在午夜鐘聲敲響的剎那,窗外同一時間傳來一陣煙花綻放時的爆裂聲,然後一抹亮光自窗臺升騰而上,如昙花一現,肆意張揚地綻放于漆黑一片的天幕中。

溫瑜原本只開了臺燈,在一片朦胧的瑩白色光線裏,這道不期而至的光芒猶如墜落窗前的滿天星河,将她的整個世界都瞬間點亮。

她的倦意剎那間悄然無蹤,于是幹脆拉開玻璃窗,任由屋外不斷敲打窗棂的冷風與震耳欲聾的煙火聲一股腦湧進房間。盛放的煙花好似一場四處飛濺的暗金色大雨,攜着星辰無數一同流瀉而下,又在須臾之間零落消逝,用殘存的火星将夜空映得恍如白晝。

溫瑜沒由來地勾起嘴角,垂下視線想看一眼這位無視禁燃令的勇士究竟是什麽模樣,沒想到在漫天煙火裏,她望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

——許熾一手舉着煙花棒,另一只手捂着耳朵。他沒看煙火,目光遙遙落在她的窗臺,見溫瑜探出身子,伸出捂耳朵的手朝她揮了揮。

五顏六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顯得有幾分滑稽,可許熾的雙眼裏也是亮晃晃的,好像藏匿着一條閃爍的銀河,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她的注意力全然吸入,逃脫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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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束火光劃破夜幕,她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于是顧不上其他,匆匆換好鞋,關了燈沖出房間。

溫瑜下樓時煙花剛好放完,室外渾然一片銀白,夜風裹挾着柳絮般輕盈的雪花打着旋兒落下來。許熾瞥見她的身影,挑眉笑得張揚:“溫瑜,新年快樂。”

溫瑜正想開口,又聽見他故作神秘地搶白道:“你可要想好了,這是你新年的第一句話,很重要的。”

許熾說完便帶了輕笑,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他原以為她會說“新年快樂”一類的祝福詞,或是類似“好好學習”的小展望,沒想到溫瑜把他從上到下端詳一番,眯着眼睛咧開嘴角:“你今天真好看。”

其實這是句真心話。許熾今天穿了件純黑色飛行夾克外套,搭配的運動型抽繩褲将他一雙又瘦又直的長腿完美突顯出來,站在純白的雪色裏時,就像一株冷硬挺拔的冬竹。

她的聲音輕快又柔和,沒有半點矯揉造作的成分。許熾當即感到大腦轟地炸成空白一片,他原本想叫她為難,卻被溫瑜反過來捉弄一把,不知道該怎樣接話才好。

還是溫瑜搶先打破沉默,她看一眼許熾手上的煙花棒,壓低聲音問:“你怎麽來這兒放煙花了?這個小區有煙火禁燃令,要是被發現了……”

古人有言,說曹操曹操到。她話沒說完,不遠處就迎面照來一束手電筒光線,身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扯開了嗓子喊:“就是你們在放煙花?住哪間房子的?”

許熾低低叫了聲:“溫瑜。”

還不等她反應,手腕就被死死握住,下一秒鐘整個人被他帶得飛速奔逃起來。

午夜的風迎面撲來,腳踩在雪地上時有股軟綿綿的觸感,溫瑜下意識輕呼一聲,身前的許熾則回過頭喊:“對不起,叔叔,新年快樂!”

她終于肆無忌憚地笑出聲,也轉過身子朝那人揮揮手:“叔叔辛苦啦,新年快樂!”

寒風灌進口中時帶了刺骨的冷意,溫瑜卻覺得心底一片暖熱,就連曾經非常讨厭的跑步也忽然變得可愛起來,雙腿輕盈得好像在做夢。

許熾把她帶到小區外的公園就放緩了腳步,松開溫瑜手腕時還不忘了諷刺一句:“多吃飯,瘦得像竹竿。你一個人在家?”

她跑得有些累,微微喘着氣好奇地問:“你怎麽知道?”

“你家裏就你房間亮着燈啊,而且你出來之後,整間房子都完全黑掉了。”

他刻意說得漫不經心,以免讓溫瑜因為家裏煩惱的事情不開心。他在學校裏就聽說過她與家裏人關系差勁的傳言,在得知溫瑜養母居然賣掉她親人留下的玉墜後,更加确信了那家人對她并不好,甚至稱得上“惡劣”的事實。

所以許熾才會擔心她在跨年夜孤孤單單,因而來到這裏,打算給溫瑜一個驚喜。

這些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她,于是只得意笑笑:“我厲害吧。”

城市的其他地方不像小區裏有禁燃令,四周陸陸續續響起煙火爆竹的噼啪響聲。他們走得累了,便撫去雪花坐在公園長椅上休息,溫瑜靠在椅背上側過頭,恰巧撞上許熾的目光。

他仍然是一副滿懷心事的神秘模樣,壓低了聲音說:“我還有個小禮物送給你,你閉上眼睛。”

他兩手空空,上衣口袋也不大,不像藏着什麽東西的樣子。溫瑜聞言乖乖閉上雙眼,按耐不住好奇:“什麽?”

她話音剛落,眼皮便覆上了一層冰涼的溫度——許熾擔心她悄悄睜眼,用手蓋住了溫瑜的視線。與他的手心相比,眼前姑娘的臉頰要暖和許多,他還觸到了她的鼻尖,一個柔軟又冰冷的小圓點。

在她無法察覺的時候,許熾才敢這樣全神貫注地、近乎于貪婪地看着溫瑜,把所有渴望掖在心底的日子實在難熬,他的心思快藏不住了。

目光所及之處是她背後遍地潔白的雪,一束煙火升騰而起,點亮少女殷紅的、微張的唇。

許熾的喉結向上滑動,屏住了呼吸。

接着他一點點、一點點地靠近,在即将觸碰到溫瑜唇瓣時鈍鈍停下,短暫地斂了眉目閉上眼。

他終究沒有偷來這個吻。

許熾雖然沒有呼吸,靠近時卻攜帶了一股熱風,溫瑜眼珠子轉了轉,困惑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他自嘲一笑,退出一段距離,胡亂抓起溫瑜的右手搭在她眼睛上,再把自己的手抽出來,“你別動啊,我得用兩只手。”

她含糊地答應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又聽見許熾說:“好了。”

溫瑜睜開眼時笑出了聲——他手裏舉着一支正燃燒着的手持小煙花,耀眼的火光如繁花盛放,呲呲地爆裂開。

火光将暮色驅逐散開,照亮了許熾棱角分明的臉,讓他原本看起來冷冽兇戾的氣質因為揚起的唇角而緩和許多。她看了半晌,直到火花謝下,才驚奇地笑道:“這是仙女棒吧。”

許熾從口袋裏掏出一小把遞給她,用毋庸置疑的口吻反駁:“在我手上的時候,它叫‘王子棒’。”

溫瑜笑得合不攏嘴,抽出一根握在手心裏,許熾用打火機點燃,剎那間火光四射。

她閉上眼睛,用雙手将它緊緊握在胸口前,話語間含了笑,輕快又活潑:“仙女仙女,請保佑許熾同學在新的一年裏做一個聽話的好孩子,不要再讓我操心了。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他能諸事皆宜、學業有成、健康向上、無憂無慮……”

饒是許熾本人都聽不下去了,輕輕戳她腦袋:“就你貪心,要求怎麽這麽多?等你說完,人家仙女都走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理直氣壯的:“我也是為了你好,誰讓你整天那麽浪。這可是我新年的第一個願望,當然要貪心一點。”

許熾在聽見溫瑜最後一句話的瞬間,心裏就明晃晃地閃了光,她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讓他開心。

深夜時分的雪下得更大,其中一片鵝毛般的雪花不偏不倚落在溫瑜的鼻梁,他抿着唇伸手将它拂去,忍不住惡作劇般捏了捏她的鼻尖,引得她發出一聲不滿的抗議。

接着溫瑜又點燃了一支仙女棒,他看着那束匆匆開放又轉瞬消逝的火光,也看着她模糊在火星與白煙之間的面龐,無聲勾起嘴角。

這是陪伴他走進一段嶄新起始的姑娘,他多麽希望在今後每次跨年鐘聲敲響的時候,她都是陪在自己身邊的那個人。

畢竟許熾新年的第一句話不是“新年快樂”,而是“溫瑜”。

她就是他最大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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