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突變

從遙山回來時将近夜間七點, 因為還不到放學的時候, 同學們便統一呆在教室裏休息。

夏小寒趁着還能玩手機, 瘋狂扣圖p表情包, 溫瑜則打開了指繪軟件, 補完畫作的最後一點小細節。

與寫實派素描寫生不同, 這幅畫是清新細膩的動漫風格, 着重描繪了體育課上少年少女們躍動的身姿。她已經形成了自己獨特的畫風,每個人物都精致萌動、神色各異, 整張作品以藍白為主色調,洋溢着蓬勃的青春氣息。

夏小寒雖然不懂繪畫,但鑒賞能力不低, 在無意間瞥見這幅畫後驚為天人,又開始狂吹彩虹屁:“小瑜, 這是你畫的?太太太可愛了, 比我關注的好多博主都畫得好看。”

她說到這裏短暫地頓了頓,眼睛忽然亮起來,興致勃勃地繼續說:“你為什麽不把作品上傳到微博?好作品不能一個人欣賞,一定會有很多人喜歡你的畫。”

這個提議讓溫瑜心下一動。她畫畫純粹是出于個人喜好, 在上高中後,塗鴉更是成為了緩解學業壓力的不二法門。在這半年內,她陸陸續續畫了不少作品, 卻全都藏在手機裏的個人相冊, 沒有給他人看過。

比起一個人孤零零地堅持愛好, 她更想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共同進行創作。如果能把作品傳到社交平臺, 也就多了許多與外界交流溝通的渠道。

原主的微博id叫“握瑾不懷瑜”,她和姐姐的名字取自“握瑾懷瑜”一次,有喻人品德高尚之意。然而宋潔獨寵親生女兒,對養女不聞不問甚至惡意羞辱,溫瑾是握在手心裏的寶貝,她的“瑜”則是多餘的廢物。

她乍一見到這個用戶名,心裏隐隐浮現起那個小姑娘在深夜獨自打下這五個字的記憶,每一次按鍵都沁了無聲血淚與自我厭棄。

溫瑜不喜歡它,卻又沒有改名機會,只能先暫時無視這個id,把注意力集中在原主的過往微博記錄裏。

無論是微博還是朋友圈,她都幾乎從來不發動态,偶爾幾次點贊也都只是心情好時順手點一下屏幕上的大拇指而已。

她的原創微博每個月定時發一條,內容是清一色的“煩”字,再看那寥寥幾次轉發,也都是負能量十足的毒雞湯。

這好像都是非常符合原主人設的內容,溫瑜面不改色地仔仔細細一條條翻閱,直到看到浏覽記錄時,才忍不住指尖一停,怔怔愣住。

這是在她個人頁面裏從來不會展現的另外一面,溫瑜怎麽也沒想到,原主的歷史記錄裏居然是清一色的萌寵視頻與治愈向暖心小漫畫,徑直闖入眼簾的貓貓狗狗和絢爛色彩頓時照亮了她的眸底。

溫瑜沒有關于這部分的記憶,卻已經能在腦海裏把原主的形象碎片又填上一塊。她其實就是最普通的小女生,喜歡一切美好可愛的事物,雖然身處泥潭,卻在心中憧憬着未來。

可她又是極為羞怯的,不願将自己的這一面展露出來,于是只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躲在被窩裏,因為屏幕另一邊的絢爛幻想而無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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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在原本的命運裏,她終其一生也沒能等來渴望已久的幸福,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沼澤。

在許多痛苦絕望的夜裏,原主都是依靠着微博裏的漫畫從陰郁的心情裏走出來,溫瑜上傳好圖片,在按下“發表”的那一剎那想,她為什麽不能成為帶給別人幸福的那一類人呢?

世界上有那麽多失望失意的人,哪怕只有一個人能恰巧看見她的作品并因之感到歡心,就像原主因為漫畫而由衷微笑那樣……

她就會感到很滿足。

不是冤家不聚頭,盧薇薇又又又和白露偶遇了。

下課後衛生間裏排起了長隊,她們倆恰巧站在相鄰的兩條隊伍後面,在非常有默契地對視一眼後又同時挪開視線。

白露破天荒地搶先打破了沉默,昂着頭問:“溫瑜和許熾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誰初二時寫了一篇文章,大談特談八卦的弊病?”盧薇薇答得慢悠悠,她知道白露也喜歡許熾,但春游時看她表現又總覺得不對勁,思來想去才明白,這女人不僅曾經和她喜歡上了同一個男孩子,現在還要來搶她中意的姐妹。

“死對頭”這個定位名副其實,她給滿分。

還不等白露出言反駁,盧薇薇就快速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安靜下來。前者狐疑地抿了嘴,在室內吵吵嚷嚷的交談聲裏,一道女聲顯得格外清晰。

“溫瑜那種人,頂多也就騙騙外人。她吃穿都在我家,從沒虧待過,那丫頭卻還總是給我媽擺一副臭臉,也不知道哪裏來的白眼狼,我看着都氣。”

正是溫瑾。

她身邊的朋友不敢置信:“真的?我還以為她人很好呢。”

“憑她的演技簡直可以拿下奧斯卡小金人。你是不知道,她這人又嬌縱又以自我為中心,還總是拈花惹草,和許多不三不四的男生交往,經常夜不歸宿。”她正說在興頭上,為了抹黑溫瑜開始胡編亂造,“而且你以為她成績突飛猛進真是用了功?當然是靠作弊啦,她的法子可多着呢。”

“啊?這種行為可以直接舉報了吧?”

“我要是舉報,她就完了,還是給她一次機會吧。”溫瑾嘆了口氣,“我作為姐姐,還是要多包容她。”

她說着說着就感到身後傳來一陣寒氣,轉過身才發現盧薇薇和白露都面帶冷笑地注視着自己,頓時心裏咯噔一下。

這兩個人都是年級裏的風雲人物,白露更是不少學生心裏的女神,她作為一個只有學習還過得去的小透明,從來與她們毫無交集,怎麽會忽然間被這麽敵視?

一個念頭竄上腦海又被很快否決,她知道溫瑜和盧薇薇的關系很差,她沒必要為前者出頭。

然後盧薇薇下一秒就狠狠打了她的臉:“背後說人壞話,還全是編造的,這不太好吧?溫瑜不跟你計較是對你的容忍,別把容忍當成你不要臉的資本。”

“靜坐常思自己過,閑談莫論他人非。”盧薇薇心直口快,與她相比,白露就含蓄了不少。就在圍觀的吃瓜群衆們以為她會繼續說一大段充滿教育意義的勸誡時,白露嗤笑一聲,“嚼舌根小心把舌頭咬爛哦,碧池。”

……女神居然更加直白地開罵了!

“你們……”

溫瑾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從前的溫瑜壓根沒什麽朋友,無論在家裏還是學校,她都可以肆無忌憚地欺負她,反正也不會有人為一個不讨喜歡的孤女出頭。

但現在為什麽是這種情況?盧薇薇作為她的同班同學這樣說,她可以理解,可白露怎麽也摻和進來了?

“溫瑜每個月都過得緊巴巴,沒錢時整天吃面包過日子,我一個室友都覺得她可憐。從沒虧待過?你看看你滿身的牌子貨,再看看她穿了不知道多久的舊衣服,怎麽好意思說出這種話?”盧薇薇越說越氣,“學校的考試監察力度大家也不是不知道,你倒是說說她能怎麽作弊?難道還開了天眼不成?”

白露雙手抱在胸前,語氣冰冷又篤定:“她也沒和許多男生糾纏不清,再亂說話,小心許熾揍你。”

這句話一出來,在場不少女生都露出了了然的微笑。她把許熾搬出來,溫瑾就徹底怕了,校霸的名頭不是浪得虛名,她真怕某天走在路上就被不良少年們一頓揍。

“是我瞎說的,對不起。”許多雙眼睛同時望着她,溫瑾羞得滿臉通紅,聲音顫抖不止,“我……我就是随口一說,不要當真。”

身旁朋友看她的神情多了幾分鄙夷,四周一片竊竊私語,盧薇薇和白露對視一眼,互相挑眉一笑。

溫瑾再也待不下去,徑直沖出衛生間,她一邊走,一邊氣得渾身發抖,緊緊咬住了下嘴唇。自己從小就讨厭那個分走了父親一半疼愛的妹妹,當溫瑜長大,展露出超乎常人的美貌時,她就更加嫉妒她。

厭惡的情緒如叢生的野草在內心瘋長,溫瑾逐漸學會了報複,看着妹妹被自己羞辱得眼眶通紅,她莫名感到一陣勝利者才會有的愉悅。

但在不知不覺間,那個從小到大被她踩在腳下的可憐蟲不僅在成績上突飛猛進,還因為機緣巧合成為了年級裏出了名的紅人,每當聽到有人誇獎溫瑜時,溫瑾都氣得牙癢癢,下定決心抹黑她。

沒想到現在抹黑溫瑜沒成功,她自己反倒被抓了個現行,在衆目睽睽之下丢盡顏面。

她恨。

一抹陰冷的光自眼底劃過,溫瑾想,那丫頭風光不了多久了。

她拿溫瑜沒辦法,可宋潔能治她。

宋潔是在第二天中自習時來到教室的。

那時溫瑜正在憑借記憶描畫中國地圖,忽然就聽見教室門口傳來一陣熟悉的女聲:“溫瑜,你給我出來!”

這道聲音尖利嘹亮,自習時整棟教學樓都十分安靜,也就襯得它愈發刺耳。

溫瑜聽出聲音的主人,不情願地擡起頭,果然對上了宋潔尖細的丹鳳眼。她好像處于暴怒的邊緣,眉頭皺成一把鎖,瞪着眼睛看她。

全班同學的目光一股腦集中在她身上,溫瑜有些臊,快步起身出了門,壓低聲音問:“怎麽了?”

“怎麽了,你還問我怎麽了?”宋潔完全沒有把音量壓小的意思,反而因為神情激動而更加大嗓門了,“你說,你把我床頭櫃那兩千塊錢藏哪兒了?”

“小聲一點,上自習呢。”溫瑜覺得她無理取鬧,皺起眉頭,“我沒動,你去問溫瑾。”

“就是溫瑾告訴我,看見你偷偷摸摸進了我的房間。”宋潔斜睨她一眼,語氣惡狠狠,“你趕緊把錢還給我,不然有你好受的。”

她現在就已經很不好受了。溫瑜嘆了口氣,宋潔的音量吸引了為數衆多的注意力,不少學生悄悄從教室門口和窗戶裏探出頭打量,宋潔不嫌丢人,她還是懂得害羞的。

聽到“溫瑾”這個名字,溫瑜心裏就頓時清明了幾分。欺瞞與陷害永遠是小說裏屢試不爽的套路,而偏偏每個被欺騙的人都會完全不經思考地相信幕後黑手的假話。

“我真的沒拿。我的畫賣出了不少錢,根本沒必要偷你的。”

“你還嘴硬!”

宋潔氣急,直接擡起手掌打下來,然而巴掌還沒揮到一半就被人接下。

許熾沉着臉握住她的手腕,挪動步子把溫瑜護在自己身後。他冷冷看向走廊裏圍觀的幾個學生,眼刀簡直能殺人:“看什麽?回教室去。”

好兇。

“大嬸,現在是午休時間,沒人想聽你的破鑼嗓子在全校廣播。”

他說着松開手,宋潔顯然痛極,面部扭曲成一團,拼命揉手腕。她恨恨地望向許熾,被眼前少年兇戾冰冷的氣質吓得腳下一軟,為了面子還是硬着頭皮說:“你就是這丫頭勾搭的野男人?小小年紀不學好,幹這些龌龊事,我都替你們害臊!”

溫瑜氣得說不出話,陡然感到手背一熱,原來是許熾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掌,低垂着眸子沉聲道:“別怕。”

她心頭一暖,點點頭回握住他的手。

“我真是後悔養了你這麽個白眼狼,家門不幸!”宋潔礙于跟前的許熾,不敢再對她動手,于是開始罵罵咧咧,“從今天起你就給我滾出家門,我們互不相幹,別再來找我了!”

夏小寒看不下去,沖出教室也擋在溫瑜身前,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打亂了思緒。

“诶诶诶,這裏是在做什麽?”

來人居然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會出現在大型活動現場的校長,學生們正詫異着這人為什麽會突然來到這裏,就見他快步走向溫瑜,激動地握住了她的手,滿臉笑意地問:“你就是溫瑜同學吧?”

溫瑜沒反應過來,愣愣點頭。

然後更加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出現了。

在樓道裏迎面又走來幾個中年人,都是所有人都認識的熟面孔——寰陽集團董事長許建陽、校董岑中柏,還有知名的房産大亨溫桓與他的夫人葉靈。

圍觀群衆都驚呆了,究竟是出了什麽事兒,才讓這幾尊大佛都同時屈尊出現在這所學校裏?金融危機?火星撞地球,那都和這兒沒關系啊。

溫瑜與打頭的溫桓四目相對,心底微微一動,校長則仔細端詳一番她胸前的玉墜,笑彎了眼:“哎呀,恭喜溫老弟找到失散多年的小女兒,就是這枚墜子,錯不了!”

校長只需一句話就在圍觀群衆間引起軒然大波,宋潔的心裏更是瞬間湧起狂風巨浪。

聽他的語氣,溫瑜的親生父親竟然是溫桓,那個常年位居富豪榜前三的著名企業家?

宋潔眼前一黑。

她原以為溫瑜是顆一文不值的石頭,沒想到那小姑娘是價值連城的鑽石,然而她剛剛才說她們倆互不相幹。

現在割掉舌頭還來得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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