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游園
這本所謂的《戀愛秘籍》由以岑陽為主筆的五個男生共同完成, 字跡像歪歪扭扭的小蟲,內容讓人看了臉紅,最重要的是,這五人是清一色的單身狗, 靠譜程度趨近于無窮小。
許熾從“高甜情話”看到“撩妹小套路”, 自己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更別說用在溫瑜身上。
岑陽對自己整理的小技巧非常有自信,津津有味地和朋友進行場景模拟, 撩了撩額前的劉海,放慢語調低沉道:“你這麽完美,就是有一個缺點。”
朋友做嬌羞狀扭動身體:“什麽缺點?”
他逼近一步, 一字一頓地說:“缺,點,我,呀。”
圍觀的朋友們一邊做嘔吐狀一邊刷啦啦鼓掌:“夠惡心夠油膩, 岑陽牛逼!”
許熾看得臉都黑了, 他可沒那麽厚的臉皮, 能當着溫瑜的面說出這種話。岑陽見他不喜歡這種模式, 又湊上前把《戀愛秘籍》翻到更後一些的頁碼。
“熾哥, 你要是不喜歡情話, 咱們還可以來看看更高級的相處套路。真男人不需要說得花裏胡哨天花亂墜,直接下手就完事了, 只有行動才能證明自己。”他說着做出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你看, 我們在連續一星期熬夜看了十幾部韓劇後,發現最常見的撩妹套路無非以下幾種:深情注視、摸頭殺、壁咚和強吻。只要掌握任意一種,你就可以讓女孩子臉紅心跳,欲罷不能。”
聽到“壁咚”這個詞時許熾渾身一僵,耳根隐隐有些紅。大大咧咧的岑陽自然不會注意到這個細節,把他拉到黑板前:“我們設想了一個場景,可以把以上幾種方法全部一網打盡。你好好學習一下。”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黑板擦,刻意彎了膝蓋,讓自己看起來矮上許多:“你去把他們班的值日表記下來,在溫瑜值日的時候多留意一下。女孩子擦黑板時,身高往往夠不着最上面的字,這個時候你就可以出其不意地站在溫瑜身後,然後從她手裏接過黑板擦——你別愣着,快來和我演練一下。”
許熾慢吞吞按照他的描述站好,面無表情地拿過黑板擦。
“這個時候女孩子一定會很驚訝地轉過身來看你,記住,別讓她走,伸出左手按在黑板上,從而把她禁锢在懷裏,另一只手擦掉粉筆字,形成一個壁咚的效果。接下來你就可以把黑板擦放在粉筆槽裏,用空出來的右手輕輕撫摸她的腦袋,溫柔地告訴她:‘傻瓜,粉筆灰落在頭發上了。’”
許熾很認真地思考:“可是我的手上也有粉筆灰,這樣就全部蹭到她身上了。”
“重點是粉筆灰嗎?是嗎?是摸頭!哪個女孩子不會對這個動作心動?”遇上這麽個鋼鐵直男,岑陽恨鐵不成鋼,繼續苦口婆心地教育,“經歷摸頭殺後,溫瑜一定會感到很害羞,你不要說話,就默默地、深情地與她四目相對,然後……”
圍在一旁的朋友們異口同聲發出“哦呼”一聲驚嘆,就在劇情進入白熱化階段時,笑得得意的岑陽忽然無意間瞥見教室門口站了個人影。
瘦瘦小小的、因為震驚而瞪大了雙眼的、有點眼熟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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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名字在電光火石間劃過腦海,他的神情瞬間崩潰了。
溫瑜今天本來打算在午休時把整理出來的英語作文句型送給許熾,沒想到剛一打開十班教室門,就看到了如此勁爆的場面。
——在五六個男孩子的注視下,許熾用雙手把岑陽壁咚在黑板上,眉頭緊皺、神情冷漠又帶了點不耐煩,仿佛因為求而不得而生出些許怒意;與他深情對視的岑陽則一副小女生姿态,嘴角含笑地低聲說:“吻我。”
眼前所見的一切都遠遠超出了她的認知範圍,溫瑜的腦袋轟地一聲炸開。
……她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衆人見岑陽神情凝固地看向一邊,也都後知後覺地扭頭轉向教室門口,然後同一時間呆在原地,面面相觑。
一秒鐘之後,十班教室裏炸開了鍋。
“嫂……溫瑜同學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熾哥和岑陽在進行演出彩排!一切都是假的是假的!”
“他們真的是清白的啊啊啊!”
站在門口的小姑娘對此一概選擇性屏蔽,尴尬地與神色複雜的許熾對視一眼後,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打、打擾了,你們繼續。”
她說完就溜,留下滿教室憋了一肚子解釋的男同學們。岑陽面對着許熾陰沉的臉幹笑兩聲:“被她看見了,這個套路行不通了,哈哈,哈哈。”
救命啊他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岑陽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眼看馬上就快到周末,他悄咪咪聯系上了夏小寒,約定兩人分別約許熾和溫瑜前往游樂場游玩,為他倆制造一場出其不意的偶遇。
他把地點定在了鬼屋,韓劇裏男女主角最容易擦出火花的地方。黑燈瞎火,孤男寡女,這八個字組合在一起別提有多浪漫,他唯一擔心的,就是許熾可能會下意識給撲上前扮鬼的工作人員一拳。
夏小寒也對這兩人操心得不得了,于是一口答應下來,并在星期六成功與岑陽通過位置共享在鬼屋前相遇,裝作喜出望外的模樣打招呼:“哎呀,這不是許熾和那個誰嗎?好巧啊!”
結果這人居然連他的名字都沒記住嗎!
岑陽嘴角抽了一下,佯裝熱情地配合她演出:“你們怎麽也在這兒啊?緣分緣分!”
他表現得比中了百萬彩票還開心,許熾何等了解他,只需瞟一眼這兩個戲精的表情,就知道這場偶遇是由人為制造的。
難怪像岑陽那樣壓根不敢看恐怖片的人會提議來鬼屋。
溫瑜沒想太多,只覺得有趣,笑着和二人打了個招呼。夏小寒眼看時機成熟,同岑陽交換了眼神:“你們來了正好,我看樂園入口處的奶茶店有情侶同行一杯免單的活動,有誰想和我一起去嗎?”
岑陽順勢接口:“我我我!我快渴死了!鬼屋這玩意我也不想玩。”
“那我倆去買奶茶,你們就先進去吧。”她完全不留給溫瑜說話的機會,丢給許熾一個“姐姐只能幫你到這裏,以後自己加油”的眼神,拉着岑陽袖子一邊跑一邊喊,“小瑜不用等我!”
他們兩人功成身退,一路跑到奶茶店,雖然買奶茶只是離開的借口,但放在面前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夏小寒興致勃勃地點了餐,剛心滿意足地捧着仙草奶凍和岑陽走出店鋪,忽然察覺到不遠處有人一言不發地注視着自己。
那人穿了件白襯衫,幹淨清冽的氣質似曾相識,等她下意識側過頭,才發現居然是陸寧。
陸寧的臉色很不好,一貫沉靜的黑眸子此時陰沉得幾近于冷漠,薄唇抿成一條毫無弧度的直線,面無表情地看着夏小寒。
還有她身邊的岑陽。
他們身後“情侶同行,一人免單”的廣告牌再顯眼不過,夏小寒肉眼可見地抖了一下,不假思索地解釋:“他他他只是一個湊單工具,你別誤會!”
岑陽:???
這女人之前還信誓旦旦地說他們倆是僚機好兄弟呢!
見陸寧沒說話,她像只受驚的松鼠一樣急匆匆跑到他身邊,伸出空出的左手勾起他的嘴角:“你笑一笑嘛。”
陸寧無奈地嘆口氣,又把嘴撇回去:“你和他來游樂場玩?”
這語氣,岑陽都快被醋味酸死了,想不到年級第一也有這麽委屈的時候,簡直像一只故作高傲卻撒着嬌的貓。
“才沒有呢!我陪小瑜來的,只不過忽然想喝奶茶,又恰好碰上他和許熾,就結伴到這兒來了。”她見陸寧神色有所緩和,擡手把吸管靠在他嘴邊,眉眼彎彎,“奶茶給你喝。”
他們靠得很近,夏小寒說話時帶了股淡淡的奶香,不費吹灰之力淌進他心底。
陸寧哪怕之前再不開心,遇上她的笑臉時,所有情緒瞬間潰不成軍,只垂眸抿了唇笑:“我陪陸薇來玩,你想去見見她麽?”
陸薇是小他六歲的妹妹,平日裏最喜歡夏小寒這個開朗外向的大姐姐,她當即答應下來,毫不留情地向愣在一邊的岑陽說再見:“那個誰,僚機,我先走啦!小瑜那邊我會發消息告訴她。”
岑陽同學呆呆站在初夏的風裏,日光映亮他孤單的背影。
他一直以為夏小寒是和自己一樣可憐兮兮的單身狗,在被她狂塞狗糧後,岑陽終于明白了一個悲慘的事實——說好一起快樂單身,你卻偷偷撩了學神,女人果然都是大騙子。
啊,明明是五個人的電影,他卻始終不能有姓名。
岑陽那邊雞飛狗跳,溫瑜和許熾則有條不紊地買了門票進入鬼屋。
鬼屋內光線暗淡,溫瑜剛踏進去就有些發怵,許熾伸了手,她只輕輕拉住他的衣袖。
“那天我和岑陽……”他說着頓了頓,加重了語氣,“真的只是因為他在追一個女孩,讓我和他提前演練一下約會過程。”
溫瑜笑得了然:“這是你的第五次解釋了。”
她的笑還沒來得及落下,耳畔就傳來一陣女人聲嘶力竭的哀嚎,接着腳下一涼,腳腕被一只手冷不丁地握住。
背後寒毛直豎,在巨大的恐懼下,溫瑜再也顧不上矜持,尖叫一聲後抱住許熾的手臂。
後者沒被扮演紅衣厲鬼的工作人員吓到,卻被她這個突然的舉動驚得渾身一震,連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溫瑜半晌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多麽暧昧,一時間又怕又羞,不敢動彈。忽然頭頂籠上一層溫熱的熱度,身旁少年的手掌小心翼翼地穿過發絲落在她的腦袋上,緩緩揉了揉。
他的聲音也是低緩的,融在周圍的黑暗裏頭:“別怕。”
溫瑜沒有看到的是,正溫聲安慰自己的許熾目光陰冷,像毒蛇一樣咬住剛剛吓過她的工作人員,後者哪怕閱恐怖片無數,也還是被這個眼神吓得瑟縮一下,悄咪咪挪動身子躲開。
好害怕下一秒就被他暴揍一頓啊啊啊!她只是個盡職盡責的小員工,怎麽會有對小姐姐這麽兇巴巴的男人嘛!
接下來的路途出乎意料地順利。
許熾從頭到尾保持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見到伺機而上的工作人員便握着拳冷笑一聲挑起眉,仿佛是再直白不過地告訴他們:“靠得太近的話,小心拳頭。”
他是打起架來不要命的那種人,發怒時渾身的氣質自然也震懾力十足,生生吓住了不少員工,只敢遠遠地、小小聲地露一下頭。
連鬼都怕惡人,更不用說他們了。
最為怪異的是,溫瑜因垂着頭而看不見他的表情,許熾雖然頂着一張惡狠狠的臉,嘴裏卻極盡溫柔地安撫她,滿臉殺氣地講冷笑話,場面可謂十足矛盾。
溫瑜被他一本正經說冷笑話的模樣逗得不時輕笑幾聲,還不忘了吐槽一句:“我聽說這個鬼屋很吓人的,等自己親身走進來,好像也不過如此。”
藏在黑暗角落裏的工作人員們紛紛表示抗議:明明是你的男朋友更恐怖好嗎!我們已經盡力了!
她軟着一雙腿,幾乎被許熾拖出了鬼屋,剛打開手機就看見夏小寒的消息:“我遇見陸寧了,姐妹保重!”
“岑陽發信息說他回家了。”許熾看着她,心裏那些背下來的小套路和情話一股腦全都消失不見,想了半晌才有些緊張地問,“你還想繼續玩嗎?”
溫瑜心有餘悸,拍拍胸脯笑:“當然繼續啊。”
其實許熾幾乎沒來過游樂園。
小時候父母忙着創業,沒時間陪他;事業有了起色後,母親又意外離開,他和許建陽的關系也在一朝之間轟然破裂。
等長大了,就忙着打架玩樂,更不會來這種小孩子才會待的地方。
可當他與溫瑜一起時,曾經認為幼稚可笑的事情居然變得無比可愛,無論是聽她在海盜船上像落葉一樣飄飄搖搖的尖叫,還是看她夾中玩偶後笑得像小月牙一樣的眼睛,他會感到很開心。
許熾一邊走一邊想,或許他喜歡的不是這些老套單調的游樂項目,而是陪在自己身邊的這個姑娘。
只要有了她,他就會無法抑制地笑。
他們最後來到摩天輪,可以俯視整座游樂園的地方。
天色已經暗下來,初夏鮮有雲層,幾顆稀疏的星點挂在漆黑暮色裏,一輪弦月吐出黯淡的光。
溫瑜已經有些累了,托着腮幫子側頭看向窗外,半垂着眼睛;許熾也側了腦袋,餘光卻悄悄落在她臉上,靜默無言地看着她的眸底。
摩天輪一共有兩圈,總時長超過接近半小時,溫瑜第一圈過後便昏昏沉沉,不過一會兒便阖上雙眼淺淺睡去。
許熾定定看了她好一會兒,也學着溫瑜的樣子以手撐腮,面對着她側過來的臉。
她的睫毛纖長,像蝴蝶緩緩合上的翅膀,在眼底打下一片霧蒙蒙的陰影,微微顫動時,仿佛能拂過他心裏頭。
許熾莫名想起來岑陽曾說過“在摩天輪頂端接吻的情侶會幸福一生”的傳聞,可他沒有吻下去,只是屏住了呼吸,伸出手輕輕覆在溫瑜的鬓角。
然後手掌順勢而下,勾勒出少女沉睡中靜谧的輪廓,他觸到一些輕飄飄的發絲,還有她溫熱的面頰,像柔軟的果凍或棉花。
在摩天輪升上頂點時,許熾的大拇指恰巧撫過她嫣紅的唇瓣,極盡輕柔地自唇峰摩挲至邊角,半晌舍不得移開。
溫瑜一定做了個愉快的夢,所以嘴角才會小小地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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