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人來人往的假日街頭,“寶貝動物醫院”的獸醫與員工們正在為毛小孩做免費愛心健檢的活動。
這是“寶貝動物醫院”每年新春必辦的活動,當棚子一搭起,活動立牌豎起,立刻吸引舊雨新知抱着心愛的寵物前往。
不到幾分鐘,棚子外已經排了一列長長的隊伍,那熱情讓人根本感覺不到下着綿綿小雨、氣溫不到十度的冷空氣有多麽凍人。
其實“寶貝動物醫院”的活動會這麽熱烈不只是因為免費愛心健檢,醫院還會将被棄養、卻被醫院照顧得很好的流浪動物帶來現場提供給想“用領養代替購買”的民衆認養,這兩個活動讓“寶貝動物醫院”的員工忙得團團轉。
“小麥!小麥!”
正在為一只哈士奇做健檢的麥芷璃聽到有人喊她,頓下手中的動作擡起頭,看見同事楊茜茜對着她比手畫腳。
她看了看時間,明白了她的意思,比了比身前的哈士奇後,又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十分鐘後,她與楊茜茜交了接,直接走出診所臨時搭起的棚子,往前方不遠處的便利商店走去。雖然醫院有提供便當,但她向來對外頭販賣的便當沒有多大的好感,寧可買個面包墊墊肚子了事。
一離開被擠得水洩不通的熱鬧棚子,她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下,又濕又冷的天氣多添了些寒意,可她把羽絨外套放在座位上,忘了帶出來。
她打了個冷哆嗦,望向距離不過幾百公尺的便利商店,懶得再折回,直接加快腳步向前。
她才邁開腳跑了幾步,驀地感覺一抹高大的身影擋在面前,她頓住腳步擡起頭,卻因為天色以及背後有一道強光的關系,沒辦法看清楚對方的長相。
以為擋到對方的路,她下意識移動腳步,就在這時,一抹略沉、彷佛帶着笑意的聲嗓傳來——
終于找到你了!
那聲音像在耳邊,又似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讓她的心無來由一凜,直覺開口問道:“你說什麽?”
這時強光移到一旁,她這才注意到那強光是攝影機的輔助光線,而她終于看清矗立在她面前男人的模樣。
他的骨架很大,身形勁健,身上穿着V領白T恤外罩磚紅色針織衫,下半身穿着一件黑色牛仔長褲。
他有一雙藍眸及一頭微鬈的黑發,鼻梁挺直,皮膚白皙,唇山分明的豐唇微微上揚,挂着一抹如天使般和善的微笑。
男人看起來像混血兒,俊美且具貴族氣質,更吸引人的是那雙偏圓卻炯然有神的藍眸。那眸底的藍,是她生平所見過最特別的顏色,像是在深海般的藍液裏倒進一杯如月光般的銀汁,在一片幽暗深邃中蕩漾着銀波,既神秘又惑人。
可突兀的是,他臉上的笑使得那雙藍眸微微眯起,那無害的萌樣讓她無由來想起剛剛在做健康檢查的哈士奇……
“可以請小姐幫一個忙嗎?”
聽到他用字正腔圓的中文有禮地詢問,麥芷璃猛地回過神,想起眼前有一臺攝影機鏡頭正對着自己,連忙半側過身避開鏡頭,壓低嗓音問道:“請問……你們是在拍攝什麽電視節目嗎?”
近年來,不管美食節目、綜藝節目甚至是新聞,都喜歡在鬧區拉路人做臨時訪問,她……不會那麽“幸運”被選上了吧?
他還來不及回答,身旁已經有人興奮地喊。“魔法沃夫!”
“快答應,我們要看沃夫變魔術!”
“沃夫!沃夫!沃夫!”
此起彼落的熱情瞬間給了麥芷璃答案,眼前的男人是擁有大批粉絲的魔術師?
此時四周已經圍滿了人潮,她與男人就這麽被困在人群之中,動彈不得。
麥芷璃頭痛地看着眼前的狀況,委婉地拒絕。“不好意思,我不想上電視……”
剛進“寶貝動物醫院”當獸醫沒多久,她便被飼主們封為最正獸醫,這個封號帶給喜靜的她莫大的麻煩,不只有公開示愛的追求者,甚至有媒體上門要訪問她,若她在這個時候上了電視,麻煩豈不是會變得更多?
男人沒為難她,爽快地答應。“OK,沒問題。”他打了個手勢,示意攝影師将攝影機關掉。
扛着攝影機的壯漢以及負責燈光的工作人員收到指示,立即關掉機器。
麥芷璃松了口氣,朝他投以一抹感激的微笑,正想撥開人群快步離開時,男人卻一把抓住她的手。
雖然她不是生在思想迂腐的古代,但被這麽拽着手,即便對方是個大帥哥,還是讓她擰起眉。
“先生——”
他松開她的手,不疾不徐地對着她微笑。“很抱歉給你帶來困擾。”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眼前的男人又對她笑得那麽萌、那麽甜,讓她都忍不住想要伸手探探他的屁股是不是有一條像小狗對人示好時拚命甩動的尾巴了。
“沒、沒關系。”
她的話才落下,卻看到男人突然伸出手,朝某個撐着傘圍觀的粉絲的傘緣優雅劃過。
雨已經停了,傘緣的雨珠被他一顆顆盛進手心,接着他收攏長指,将那一攤水握在掌心裏。
麥芷璃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麽,雙眼卻與周遭的人一樣,不自覺跟着他的動作移動。當他伸直手臂往上一甩,在他手心的水珠瞬間由液體凝結成固體,幻化成千萬顆彩色光珠,咚咚咚地往下掉。
瞬間,天地像下了一場彩色光珠雨,絢爛得讓人發出驚嘆。
麥芷璃怔怔地看着,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作夢;身旁的小女生更是彎下腰伸手想去撿。
只是奇怪的是,他用雨珠變出的光珠擲地有聲,可用指尖一碰,就如同泡泡般消失了。
身旁的人發出惋惜的嘆息,這時男人也彎下腰撿了一顆遞給她,微笑道:“我叫沃夫,謝謝你協助我變了這個魔術。”
這也太神奇了,他用雨珠變出的光珠竟然只有他能撿得起來?那被他修長手指捏在指間的珠子是藍色、深邃的,像他眼珠子的美麗顏色。不過她不明白的是,她協助他什麽了?
見她遲遲沒接過珠子,他催促。“小禮物,請笑納。”
會不會在她接過珠子後,珠子也立即在她指間化開?她猶豫了好幾秒才接過那顆藍色珠子,這才發現珠子是硬的、真實存在的,這一刻她才感受到男人的魔術有多麽神奇。
他是魔術師,也就是說,眼前她所看到的一切是魔術……是假的……但她手上的珠子觸感卻是如此真實……
正當她思緒混亂之際,四周的粉絲紛紛發出欣羨的嘆息——
“好好喔!”
“我也想要!”
聽着耳邊的聲音,沃夫抑下內心激動的情緒,朝他的粉絲挂起面具般的微笑。“好,那我們再找個朋友來玩游戲。”
工作人員立刻問道:“可以開機了嗎?”
他向工作人員比了個手勢,麥芷璃倏地感覺到一陣強光又亮起,她匆匆向沃夫道了謝後,急忙穿過人群離開。
沃夫看着她消失在面前,心頭湧上一股激動與不舍。
他終于找到她了,而她……已經不記得他了……
午夜,月亮露出臉來,透出暈黃迷離的幽光。
五星級大飯店的總統套房內,沃夫窩在陽臺的藤椅上,目光凝視着染上月色的高樓大廈,思潮起伏。
許多年了,臺北的大樓愈建愈高,城市的喧嚣取代綠意,讓他有種快窒息的感覺,如果不是因為售票演出的票房驚人,為集團帶來巨大的收益,他早就飛離臺灣了。
不過就因為這樣,他遵從集團的指示,準備了三場回饋性質的街頭表演秀,才會在今天遇到她……
因為她,即便快窒息,他也不走了!
“愛德華。”
才剛出聲,一直杵在落地窗邊、一身西裝筆挺的男人像站崗的衛兵閃了出來,恭敬應了聲。
“明天是最後一場街頭表演,你跟帝仄回報,我想暫時留在臺灣,半年後歐洲的巡回表演先暫緩。”
愛德華那如墨筆畫過的俊眉微微一凜,語氣淡如冰。“他會殺了你。”
今天他來就是為了和沃夫确認歐洲巡回表演的事,沒想到還真如總裁大人所預料,事情有了變化。
沃夫不以為然地扯唇。“魔法集團又不只有我一個魔術師,再說我都幫他賣了幾年命,休息一下不為過吧!”
“魔法集團”是目前可以媲美太陽馬戲團的娛樂企業集團,兩者性質雷同,不同的是,“魔法集團”偏向街頭娛樂藝術與特技雜耍的組合。聽說集團總裁白帝仄來自中國一個神秘的家族,他旗下的表演藝人以及員工皆是“能人異士”。
細思他話裏的意思,愛德華沉默了大約有一世紀之久才應道:“知道了,我會向總裁報告你的狀況。”話落,他轉身離開。
愛德華前腳才走,一陣清脆的鈴铛聲傳來,下一瞬,沃夫腿上便多了個溫暖又綿軟的物體。
似乎早已見怪不怪,他白皙漂亮的大手輕撫着伏在腿上的物體,輕笑道:“吉咕拉爾,你還是這麽怕愛德華?”
伏在主人腿上的小黑貓仰起臉,狀似抗議地喵喵叫了兩聲,惹得沃夫笑容更大了。“好,不是怕,是不喜歡,我懂。”
愛德華是白帝仄最重要的秘書,也是他們與白帝仄之間溝通的橋梁,而他的愛貓吉咕拉爾卻是打從第一眼見到愛德華就與他不對盤。
知道主人懂它,吉咕拉爾軟軟地叫了一聲,小小的身子往他懷裏最溫暖的地方蹭。
沃夫任它窩在懷裏,繼續開口。“吉咕拉爾,我終于找到她了,你說……她還記得我嗎?”
乍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有些訝異,她紮了顆丸子在頭上,全部绾起的發更加襯托她的臉蛋有多精致美麗。不同的是,他所認識的“她”古靈精怪,可愛得不得了,而剛剛的女子身上卻散發着一股疏淡、難親近的清冷氣質,那股氣質澆滅了他內心因為乍見她的激動,再再提醒着他,他們已經有多久沒見,久到她已經忘記他了……
聽見主人充滿感傷的口吻,吉咕拉爾安慰地蹭了蹭主人,喵喵喵地連叫了好幾聲。沃夫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放心,我會讓她想起我……我不會放棄的!”
回到家時已經将近午夜一點,麥芷璃洗過澡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沒辦法入睡。
她一閉上眼睛,腦中浮現的便是那個叫沃夫的魔術師的臉,以及他那一雙神秘的藍眸。
她坐起身,拿起沃夫送她的藍色珠子,若有所思。
回家的途中,她在捷運上用手機查了沃夫的資料,原來他是中韓澳混血兒,是近年與太陽馬戲團齊名的“魔法集團”的魔術師,因為擁有偶像般俊美的外表,精通各國語言,加上那神乎其技、讓人找不出破綻的魔術表演,因而爆紅。
他的魔術都是在街頭表演,也在現場取材,讓人看不出半點“前置作業”的跡象,技巧出神入化,讓人懷疑他其實不是人……而是真正的神仙。
她親眼看過他變出的光珠雨,即便知道眼前的情景絕對是經由巧妙設計而産生的,她還是無法不被撼動,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如此,她心中無來由的對沃夫産生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感覺,甚至愈來愈強烈。
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裏見過他,但努力搜尋腦中的記憶,卻怎麽也找不到半點與他有關的畫面。
是她也被他蠱惑,所以才對他産生奇怪的想法嗎?
麥芷璃拿着那顆藍色珠子,看着它在燈光下折射出的光芒,思緒悠悠轉轉,沒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夢裏,麥芷璃走進一大片草原,牲畜在草原上吃着草,氣氛悠然祥和。
她身旁有一只體型幾乎是一個成人高的大白狼,大白狼的毛豐厚柔軟,靠在上頭既柔軟又舒服。
才感受片刻,胸口驟然傳來一陣椎心之痛,眼前漫上一片血紅,空氣中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濃濃血腥味……
那強烈的疼痛讓她無法思考,立刻由夢中驚醒。
她睜開眼,眼底映入熟悉的擺設,好一會兒才意會過來剛剛作了惡夢。
她坐起身,壓着胸口拚命喘氣。她怎麽會作那麽奇怪的夢?那胸口的痛,真實到痛徹心腑,更詭異的是,她竟不自覺把大白狼的模樣與沃夫的樣子重疊在一起……
意識到這一點,麥芷璃将臉埋進雙膝間,發出丢臉的嗚咽。
那俊美的男人果然是禍水,這還是她生平第一次因為某個男人産生這樣奇怪的感覺,居然還作了有關他的夢。
她不得不承認,男人的魅力無邊,也莫怪有那麽多女粉絲為他瘋狂啊!
她拍了拍臉嘆了口氣,想下床喝杯水,卻在擡起臉的那一瞬間驀地看到沃夫就站在靠窗最角落的地方對她微笑。
剎那間,一股說不出的驚吓讓她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他是怎麽進來的?
這想法才閃過,立即被她給抹去,不不不,這是幻覺!
她猛眨眼,又在臉上拍了好幾下,确定自己是清醒的,再擡起眼望向靠窗最角落的地方,哪裏有男人的身影?
她松了口氣,在心裏暗惱自己真的是被那個男人搞得神經兮兮了!
清晨,雨仍下個不停,雲層厚重得把天際壓得低低的。
昨晚因為那個叫沃夫的魔術師,麥芷璃睡得不大好,又作了奇怪的夢,加上壞天氣,心情也跟着灰蒙蒙的。
她簡單喝了杯熱牛奶又吃了片吐司後,換上衣服出門上班。
因為時間充裕,她慢悠悠的先到樓下的信箱拿信,見到一張突兀的紅色喜帖夾在帳單之中,她的心一凜,連看都沒看,全部塞進包包裏。
因為那張喜帖,麥芷璃的心情變得更差,走出大樓,飽含水氣的沁冷空氣迎面撲來,她縮了縮肩膀,心想這樣的天氣适合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想地窩在被窩裏賴一整天的床。
不過今天醫院還有一堆動物病患等着她診治,想望終歸只能是想望呀。
依照平日上班的路線,麥芷璃走出捷運站,經過離“寶貝動物醫院”約莫有五分鐘路程的小公園,發現今天的小公園意外冷清。
“寶貝動物醫院”位于住商兩用的地段,公園不大,天氣好時,可以見到不少附近的老人家早起運動。
她挺有長輩緣,老人家認得她,見了面,總是與她互道早安,閑聊個兩句,可能是今天天氣濕冷,小公園才會這麽清靜,反倒讓她有些不習慣。
她邊走邊想,目光不經意落在健康步道旁的草叢裏,一只小小的黑貓蜷縮其中,正低着頭,舔着受傷的腳。
小黑貓看起來不像野貓,短毛黑得發亮,配上脖子上的銀色鈴铛,及那雙澈亮貓眸,模樣很讨喜,看起來就像“魔女宅急便”裏琪琪的小黑貓。
見雨仍綿綿下着,麥芷璃怕它是與主人走失了,當下便想将它帶回醫院檢查是否植有晶片,再決定如何安置它。
她小心翼翼地朝它走近,警覺性極高的小黑貓立刻豎起耳朵、擡起頭來與她對視。
見到小黑貓那雙澈亮的雙眼直直地瞅着她,她暗松了口氣,幸好這只貓不怕人。“嘿……”
她才伸出手,小黑貓便一溜煙地鑽進杜鵑花叢裏。
“別走呀!”她站起身,仔細聽着鈴铛聲音的方向,想看清小黑貓跑哪兒去了,突然有人開口喊她。
“小麥,你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