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情敵之兄

要流多少眼淚,心才會幹涸?要說過多少次不愛才能真的不愛?細細的兩條腿彷佛有着千斤重量,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她穿越,她不敢賣弄才能,她像所有的大家千金那樣,在人前,壓抑性情、安靜長大,她順從這個時代的規則,唯一的“不古”,只有……遇見岳帆、嫁給岳帆吧。

十三歲的她,正在等待選秀,教養嬷嬷的課程讓人喘不過氣,她滿腦子想着,要怎麽逃過這場災難,于是稱病、躲到白馬寺裏休養。

她是在那時候遇見岳帆和……皇上的。

同樣是十八歲青年,一個斯文儒雅、脫塵若仙,一個英氣逼人,精銳張揚。

後來她愛上谪仙,還以為是個文士,卻不曉得他是征戰沙場、威風凜凜的大将軍,而意氣風發、宛若天神的将軍級人物,竟是少年天子陳羿。

她這才明白,自己相人的眼光差了些。

知道她是燕侍郎之女,岳帆問:“你不是該待在家裏,好好跟着嬷嬷學習禮儀,等待選秀嗎?”

她嘻嘻笑着,恣意回答,“選秀是給向往後宮的女子康莊大道,不是我想走的路。”

她的回話勾引出他們的興趣,陳羿問:“天下女子都盼着那份尊榮,怎麽,你不想要?”

她靈活大眼一轉,說道:“天下女子千百種,有人想要錦繡華宅,有人喜歡簡樸陋屋,有人喜歡競争的快感,有人喜歡單純的喜悅,那份尊榮于我而言不過是……”

“不過是什麽?”陳羿與岳帆異口同聲。

“不過是在已經抹鹽的肉上,再添醬料、擺盤,比起多層次的口感,我更愛食材本身的滋味。”

“意思是……後宮是醬料擺盤?”

“醬料只是讓食物在咀嚼上多幾分滋味,而擺盤的目的是令視覺驚豔,對于飲食,二者皆多餘,于人體無益。”

“女子心心念念進入後宮那堵高牆,不過是想嚐嚐人間少有的新鮮,然圖謀令人豔羨的榮華富貴,要付出的卻是再多銀錢也換不到的自由與專一,和醬料擺盤一樣,于人生無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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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時,岳帆便明白,她要的不多,唯有專一。

她裝病、拒絕選秀,在最後一刻,陳羿派太醫進燕家,戳破她的謊言,父親進宮請罪。

回府後,父親轉述皇上的話。“沒有親自體驗過,怎能武斷後宮只是擺盤醬料?”

陳羿沒有勉強她入宮,她卻害怕皇家出爾反爾,于是她壞了規矩主動找上岳帆,那是無雙穿越後,第一次違反古代女子的行為法則。

她表明心意,岳帆求旨賜婚,成親那日,收到宮裏的賜福,皇上予她的禮物中夾帶錦囊,錦囊裏的短箋寫上幾個字——你憑什麽認定,岳帆能給得起你專一?

她用龍鳳燭火把短箋燒了,認為那是皇帝的小家子氣,而今想想……那竟是預言成真。

她不會傻得遷怒皇帝,認為他為了扳回一城而刻意賜婚,因為她很清楚,把蔣孟霜推到皇帝跟前的不是旁人,而是岳帆。

她忘不了他面帶罪惡地對她說“我與她已有夫妻之實,必須為她負責”。

所有人都以為,她生氣的是平妻身分,其實錯了,她是從岳帆極力為蔣孟霜争取的行動中明白,他已經愛上新歡、舍棄舊愛。

天底下可以被勉強的事很多,唯有感情,越是勉強越會把對方推離,現在她和岳帆之間,只出現一道縫隙,縫太小、小到他還看不見危機,終有一天,這條縫會成為滔滔江河,讓他們同床不同夢,讓他恨起自己。

既然結局是不歡而散,早離或晚別的差異,不過是恨多恨少而已。

在樂曲中,該劃下休止符的時候,就該标上,否則會令人無法喘息。

只是話說容易做來難,她在這陌生的時空裏,謹慎收起穿越帶來的優越感,小心翼翼地走過一段獨行路,慢慢地,爹娘兄長、岳帆、圜兒、公婆……令她牽挂的人越來越多。

當她發現自己不再孤單的時候,突然天搖地動、山崩地裂,待世界靜止,她又成了獨行俠,又一個人在無止境的黑夜裏,舉目無親踽踽獨行。

不知道走過多久,是從天黑走到天亮吧,無雙終于來到城門口,在城門打開那刻第一個出城。

她并不知道,兩刻鐘後,她的畫像出現在城牆上。

但她不知道也不關心,一步步地往前行,她感受不到饑餓、感受不到疲累,只是必須走着,不斷地靠兩條交叉前行的腿,一點一滴回憶過去、一分一寸試着放下過去。

放下,才能繼續前行,放下,才能讓沉重感減輕,她走着、再走,往茫然不知的未來前進。

很多年前,岳帆告訴過她,順着京城大道往下,一直走不要轉彎,走得累了,就會看到一大片草原,草原上開滿金黃色小花,它有長長的梗,可以順手摘下,編成美麗的花冠戴在頭上。

她說:總有一天,你一定要帶我去那個秘密花園。

他說:秘密花園?我喜歡這個名稱。

在賜婚聖旨尚未下達、在她仍然處心積慮想把蔣孟霜趕出家門時,岳帆盡地主之誼,領着蔣家兄妹出游。

游罷歸來,她看見蔣孟霜頭上有個美麗的金色花冠。

金童玉女,笑得幸福洋溢。

她和岳帆的秘密花園,成為他和蔣孟霜的秘密花園,她幻想過千百次的幸福天堂,成了別人的約會殿堂,無雙哭了一夜,那夜她第一次想到和離。

淚再次漫上,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憎恨愛情。

然而在淚眼模糊間,她竟然看見那片金色花毯了!

就像岳帆說得那樣,金黃色的小花,有着長長的梗,美得讓人屏息,只是……她不想折下,不想編織花冠,只想要再走、再走、繼續走。

金色花毯後面是什麽?是死路一條?還是萬丈深淵?

她頂着烈日往前走,雙腳踩在花毯上,不疾不徐地走着,然後看見了,在花毯後面是一座湖,綠色的、沒有污染的湖水,清澈的湖水中,可以看見銀白的魚在游,優雅曼妙,四周美得像人間仙境似地……

她是怎麽穿越來的?她在國中時期就是游泳校隊,卻沒想到會在海邊溺水,很有趣吧,如果她往下跳,會不會游着游着、再度溺水,于是回到熟悉的世界,她依舊是廣告公司的總經理、意氣風發的女強人?

是啊,能夠回得去就好了。

吸一口甜得沁人心脾的空氣,望着綠色湖水,沖動一節一節攀升。

回去吧,回到那個不必從一而終的世界,回到那個每個人都有幾段情傷的時代,回到那個喧擾卻也繁忙的空間,那麽她會有太多的事可以做,她會忙得把這一世的恩恩怨怨悉數遺忘……

就這樣做吧!她縱身一跳,跳進湖中,想要就此沉沒,但當身體接觸到冰涼的湖水,游泳健将的細胞瞬間複活,她想游泳!

心道一聲完蛋,她死不成、回不去了……可是……對啊,哪有那麽容易,千年穿越全憑己心?她又不是玉皇大帝的私生女。

呼,她在水裏吐泡泡,伸展四肢,準備炫耀泳技時,突然,一個沖擊力道出現,她的手臂被拉住,下一秒,她倚進一個寬闊的懷抱。

還來不及反應,她被硬圈在某人懷裏,三兩下滑到岸邊,她一時心急嗆了水,一上岸,她開始咳個不停,該死的,哪裏來的冒失鬼?

無雙還沒反應過來,又被抱着,一飛、二飛,飛離岸邊幾百公尺遠。

不是形容錯誤,她是真的被抱“飛”了,要不是心髒夠強大,一定會誤以為自己被外星人綁架。

無雙猛地轉頭……視線對焦,是他?她沒看錯?用力揉幾下眼睛,再确定一次,蔣孟晟?他在這裏做什麽?

一雙深邃的眼睛瞪着她,天神般的威力,讓她心髒狂跳,幹麽這樣看人,欠他會錢嗎?以為眼睛大就能震懾人?哼!她不是被吓大的。

“你離開鐘府,就是為了尋死?”孟晟寒聲問。

既然如此,直接在屋裏拿根繩子上吊就行,何必費這番周折?

他不會長篇大論,不擅長表達心情,但他真的快被她氣死了,笨女人,蠢女人,這般折騰不累嗎?死一次不夠?非要多死幾次才肯消停,什麽京城第一才女,根本就是腦子灌水的笨蛋。

無雙也冷眼瞧他,該怎麽稱呼他?“仇人”、“小三”、“占據鵲巢的惡鸠”……的兄長?他幹麽憑空出現?沒事幹麽插手?是吃太飽,還是想确定她的“退一步海闊天空”是純屬嘴炮?

“你跟蹤我?”她怒眉相向。

對,他跟蹤她。

在婢女離開靜心園時,他就發現不對勁,她們沒有回到下人房,卻躲着守夜的婆子,一路往後門方向走去,在後門打開,“語珍”離去同時,他确定儲忠、儲孝被騙了。

他跟在她身後,看着一個傻女人一面走、一面哭,淚水漫過臉頰、濕透衣襟,像個笨蛋似地,毫無目的地、四處亂闖,她能夠在天明之際走出京城大門,而不是被人口販子抓去,實屬運氣。

她離開京城,走到草原,岳帆曾帶他們兄妹來過這裏,他以為燕無雙會因為美景而駐足,以為這裏是她和岳帆的約定地,以為她會待在這裏等待岳帆來尋,沒想到她只是微微停頓後,繼續前行,直到……落水?他無法理解她腦袋裏在想什麽?

他不回答,就是看着她,好像要用目光把她射穿似地。

他不說話?沒關系,她很擅長分析,不管是人心或數據。

“你怕我死掉,蔣孟霜會得到一個逼死嫡妻的惡名?真是個好兄長,維護親妹到這等程度。”她的口氣很惡毒,但心底異常羨慕,羨慕蔣孟霜不但得到一個好丈夫,還有一個好哥哥處處維護,比起來,她的命差得多。

他還是不說話,光用兩顆眼珠子瞪人。

無雙冷笑,他真當自己是外星人?對不起,她無法使用心電感應,她比較習慣動用嘴皮——

“放心,如果我死在這裏,方圓數裏無人煙,等到被撈上來時,恐怕已經是面目全非的腐屍,和蔣孟霜扯不上關系,令妹的閨譽不會受到半分影響。所以,你可以走了!”

她重新站起身,抹掉臉上的水珠,又往湖邊走去。

無雙的話刺痛孟晟的良知,這個女人的下半輩子因孟霜而毀,而促成這一切的自己,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只是,他真的沒料到燕無雙會這般剛烈,不都說她溫婉良善、賢德大方?

再度追上前,他不允許她死,不是為孟霜,而是……因為她!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她停下腳步、轉身,兩手叉在腰間,像個潑婦似地盯住他。“試問,我解釋得不夠清楚?”

“夠清楚。”她的表情、口氣、态度,和岳帆形容的燕無雙天差地別。

“那你還在這裏做什麽?”培養感情嗎?對不起,她化敵為友的能力沒他想像中的那麽強。

“我走,你又要尋死?”他憂心忡忡。

又要尋死?他以為……

哈哈!她仰頭大笑,撥開臉上的散發,一雙眼睛燦亮燦亮地望住他。

她是一個二十歲的少婦,已經不是最美麗的年紀,可渾身散發出的通透氣質與秀麗,竟教他別不開眼睛。

“我沒記錯的話,蔣大将軍是蔣孟霜的哥哥,和燕無雙并無血緣關系,我是死是活,與你何幹?”

孟晟與之對視,一雙看透生死、帶着殺伐氣息的眼睛,對上她倔強固執的雙眸,竟敗下陣來,他別開眼說道:“我不會讓你死。”

“我的生死只控制在自己掌心中,其他人無權置喙,對不起,希望等會我上岸時,不會再看見你。”

話撂下,她不多看他半眼,轉身奔跑并俐落的跳進湖裏。

這時孟晟才發現,她會泅水?錯!不只是會,而是擅長,一個大家閨秀……擅于泅水?他再次因她而感到震撼。

無雙很快自岸邊游開,即使有累贅的衣服牽絆,動作依然俐落流暢,她的泳技可以用漂亮來形容,當然,那不是瞎摸來的,而是被昂貴的指導教練“操”過的。

呼……孟晟吐氣,她剛說“上岸”,所以她并不想自殺?尴尬一笑,他弄錯了。

确定她不會自殺後,他就該回京,把燕無雙的行蹤透露給岳帆。

他很忙的,兵部的行文已經下來,這幾天得到兵部報到,走馬上任之前,該拜訪的上司不少,他不能在這裏延宕。

還有,将軍府布置得差不多了,這幾天,他該帶孟瑀搬出鐘家,所以應該離開了……

理智告訴他應該離開,但眼睛卻離不開水裏那抹纖細身影,心,也不允許。

他不确定不允許的理由是什麽,是罪惡?歉意?或者……其他,但他确實不想、也不樂意離開。

他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麽,等意識回籠時,手邊已經多了火堆,而幾條被石頭打穿、浮在水邊的銀魚,在黃昏的餘晖下閃閃發亮。

拿出匕首,簡單地處理了銀魚,他細心地用皮囊舀水,在草叢邊清洗,沒讓魚血染紅湖面。

已經半個時辰,她還泡在水裏,不過她現在用一種很奇怪的方式泅水,面朝上,輕踢雙腳,偶爾用兩手劃撥水面,看起來很輕松。

他站在岸上,定眼望她,還是一句話不說。

無雙在湖裏翻白眼,她早就游累了,但因為他遲遲不走,她只能繼續 硬撐着。

湖不大,四面都有岸,只不過其中三面臨谷,可以栖身的地方太小,怎麽看,都只有下水的地方——那一大片花毯最适合當露營區。

可是他不走,難道要她和敵人之兄為伍?

翻身,她游得更遠。臨谷就臨谷吧,說不定運氣夠好,會找到某個山洞當臨時帳篷,只希望不要從裏頭跑出一頭大黑熊。

沒想到她才游離開兩尺,就聽見他的聲音——

“那裏沒有山洞。”

他猜透她的想法?氣悶!不過她還在倔強中,試圖尋找方案二……

“太陽下山,湖水溫度下降,到時你就算不想自殺、也得自殺!”

他太會“勸說”人,一句話正中靶心!她氣急敗壞、不甘不願,卻……雙腳用力一蹬,朝他的方向游去。

見她返回,孟晟的心情大好,分明沒有打仗,卻像打了一場大勝仗似地,笑容從眼角漫到嘴邊,整張臉都寫滿兩個字——得意。

她上岸,斜眼瞪他。

看着無雙的臭臉,他非但不生氣,相反的還高興得緊,即使他冷冷的臉上看不出半分表情。

等等……高興?不對,都說朋友妻、不可戲……

對于燕無雙,剛開始他根本不敢多看她兩眼,直到她一頭撞上梁柱,直到她說要退一步海闊天空,直到她勇敢迎上孫公公的戒尺……

每一幕、每個場景,都在他心底烙下印記,他從沒見過這種女子,那樣的頑固,卻又那樣的讓人心疼。

回望她,她的目光中有不屑、有忿怒,可他卻……覺得彷佛天地間再沒有一雙比她更漂亮、更有滋味的眼睛……

天!他在想什麽?孟晟迅速轉身,試圖驅離這種怪異感受。

他硬着聲調說:“魚烤好了。”

魚有沒有烤好關她什麽事?要她承情嗎?

哼!蔣孟霜會不會太偉大,岳帆為她,到自己跟前說項,蔣孟晟為她,到自己跟前讨好?

謝了,真的不需要,不管是說項或讨好,她都不會改變心意。

無雙別開驕傲的下巴,然而下巴合作,肚皮卻背叛她,魚香刺激嗅覺、刺激口水大量分泌,以至于腹間一陣響亮的咕嚕聲傳出。

聽見聲音,孟晟眉心皺起,她兩天沒吃東西了。

昨天鐘府辦喜事,席開無數,廚房裏好東西到處都是,鐘家沒委屈她,只是在那樣的心情下,沒有任何一個當妻子的能咽得下,他知道的……

走到火堆邊拿起一條魚,遞到她手邊。

她可以選擇硬撐下去,也可以選擇不委屈自己。但是……委屈?走出鐘家那一刻,委屈就不再是她的選項之一。

坐到火堆邊,暖暖的火烤熱了她涼涼的身子,他沒唬人,太陽剛走進地平線那端,天氣開始變冷。

她接過烤魚,自顧自吃起來。

雖然濕衣服黏在身上不太舒服,但烤得恰恰好的魚,彌補了這點。

餓極了,她撕開沒刺的部分塞進嘴裏,其他有刺的……當那麽多年的千金小姐,浪費早就成了她的生活習慣之一,她直覺把剩下的魚往旁邊丢去,不料魚還沒有落地,他搶先一步接起。

他把另一條完整的魚塞到她手裏,開始吃她剩下的部分。

看他吃得那麽豪邁自然,他不介意那是她不要的“廚餘”?

發現她沒吃,孟晟擡頭看一眼,像解釋什麽似地說:“在戰場上經常餓肚子,我省慣了。”

淡淡一笑,是這樣嗎?岳帆也在邊關多年,可是,魚刺非得讓人挑得 幹幹淨淨方肯入口,肉要切得方方正正才能下飯。

那時是她為岳帆服務,現在有個更尊貴的公主伺候,很幸福吧!

無雙皺眉,想他做什麽,從踏出那扇門後,鐘岳帆就不再是她應該想的人物。

不過蔣孟晟倒是提醒她,接下來的日子,是該學着省吃儉用。

吃掉沒骨頭的,無雙試着往刺多的部分進食,但孟晟動作更快,搶過她手上那只,遞給她另一只完整鮮魚,繼續他的廚餘之旅。

見她錯愕,他瞄她一眼,像需要解釋似地,他說:“你不是不吃有骨頭的東西?”

對,不只魚,任何肉類都一樣。但他怎麽知道?

這次孟晟沒解釋,但他确實知道。

因為她的家書,因為岳帆總是驕傲地說:“我那媳婦兒,吃東西再挑剔不過,味道不對,不行,肉裏有骨頭,不行,樣子長得不好,還是不行。府裏廚娘換過好幾個,她都不滿意,只好自己動手,到最後,練就一身好廚藝,我的刁嘴是她養出來的。”

一個嘴刁的大将軍,在營裏會被垢病的,可是營裏的兄弟都羨慕他,有個把他養刁的好媳婦。

無雙好奇,但基于不與陌生人建立感情原則,她選擇閉嘴,既然有人對廚餘感興趣,她樂得各取所需。

她連吃七條,魚不算小,但她歇不下口,确實是餓極了。

吃完魚,她走到湖邊洗淨雙手,衣服還有些濕,但不滴水了,若她少一點驕傲,大可回到火堆邊,繼續烤火,但她既倔強又驕傲,所以在離火堆二十步處站定。

她仰起下巴,很沒家教地斜眼看對方。“如果你留下,是為蔣孟霜名聲着想,我已經說得夠清楚,不管我是生是死,都不會影響到她。如果是因為心懷歉意,那麽我吃你的魚、承你的情,就當兩清了。”

他聽完,點頭。

這表示……同意她?那麽他該走了吧?然後把火堆讓給她。

無雙等兩分鐘,只見他慢條斯理在地上挖洞,把魚骨埋起來,場地整理 幹淨,卻始終沒有回話。

又等兩分鐘,他終于站起來。

無雙松口氣,還以為他打定主意和自己杠上,他肯離開?相當好。

沒想到,一口氣還沒有松透,只見他轉身走到湖邊洗手,然後又轉回火堆旁。

這是什麽意思?不想走?不肯走?不能走?他與岳帆達成某項協議?岳帆去洞房花燭夜,他替好友兼妹婿盯住他的落跑前妻?

她把肺裏面的氣體清空,口氣不善的問:“是你走還是我走?”

一問出口,她就後悔了。

如果他回答要她走呢?

不要,她累慘了,急需要一堆火、一塊可以躺平的大草原,于是她識時務地補上一句,“如果你肯把這堆火留給我,我會對你表現出更多的感激之情。”

好死不死,一陣風吹來,身子發冷,她強忍顫栗,等待他的答案。

耶!他終于開口,只不過回答和她預期中的相去甚遠——

他說:“你很冷?”

這話是什麽意思?願意把火讓給她、不願意把火……

尚未分析出結果,他已經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來,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他……一把抱住她?

天!怎麽……會這樣?腦袋蒙了!

他居然抱好友的未卸任老婆?莫非他們一不小心回到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二十一世紀?還是蔣孟晟生性大方,把那些教條規範當成屁,比起道德約束,更喜歡随心所欲?

接下來呢?他打算在這片花毯上強暴她?免得她改變主意,回尚書府和他的妹妹搶男人?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胸口一窒,心如擂鼓,她企圖推開蔣孟晟,但他的手臂粗壯、他的胸膛像堵牆,她根本離不開他的控制。

她的手被他箝制在身後,她的頭被壓在他懷裏,她的腿被他強而有力的腳夾住,全身上下只剩下嘴巴是自由的,所以……想也不想,她張開咬上他的胸。

不是A片的調情手法,而是貨真價實的咬!

孟晟皺眉,疼……更正,是微疼!

他低頭看着懷裏的女人,力氣這麽小,是身體還沒有恢複嗎?該死,連命都不顧了,這副樣子就敢逃家?

他不高興!

同時間,無雙覺得一陣暖意襲上,像進了三溫暖似的,全身暖烘烘的,她甚至可以感覺身上的衣服正在冒輕煙。

不知不覺間,她松開咬牙切齒的嘴,不知不覺間,她的身子不再掙紮,不知不覺間,她有昏昏欲睡的舒暢感,就在她剩下的兩分理智正嘗試分辨自己是不是吸食了安非他命才會有置身天堂的感覺時,他松開手。

溫暖不見、天堂失蹤,二十一世紀消失,眼前的男人又是一臉刻板,他酷酷地丢下一句——

“衣服 幹了。”

衣服幹了?他是……人肉烘衣機?

無雙低下頭,拉拉自己的衣襟,發現……“那、那是傳說中的內功?”她結巴了。

不愛笑的孟晟笑開。“傳說中……”有這種說法的嗎?

惜字如金的他回答,“對,是傳說中的內功,岳帆也有。”

但岳帆遠遠不如自己,不怪岳帆習武不努力,而是因為師傅不同。

他的師傅是隐世高人,岳帆的師傅只是高人的徒子徒孫,他們為功名入塵世,成為軍中将官,這種人手腳功夫不差,但內力一代比一代遜色。

“那你會點穴?”

“我會!”

死定,如果他伸手随便往她身上點兩下,就能把她原物打包寄回尚書府。

那她還翹家翹個鬼,想也不想,她拔腿就逃。

看着她逃命的模樣,孟晟忍不住笑意地咯咯輕笑。他知道她想到什麽,是啊,那确實是最輕松簡單的方法,那樣做,他可以贏得岳帆和尚書府上下的感激,也讓孟霜的處境直上青雲。

直到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時,他一縱一躍,來到她面前,手一點,她定住不動,只剩下兩只眼睛骨碌碌地轉動。

他打橫抱起她,重新返回火堆旁,動作很輕,他對溫柔這種東西不熟悉,但他極其溫柔地把她放下。

他越溫柔、她越害怕,他就要帶她回去了,這次回去,依岳帆那副執拗脾氣,肯定不會給她第二次逃走的機會。

她困過一輩子,又要再困上一輩子,想起那個猙獰卻悲哀的燕無雙,她害怕無措了。

不行,她不能這樣被抓回去。

她深吸氣、深吐氣,深深地鼓勵自己,從老虎利牙下脫身,沒有想像中那麽困難,只要……把老虎喂飽。

換上溫順口氣,她問:“你是武林高手?”

他又想笑了,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溫柔,更因為她并不知道,她的眼睛已透露出“我想使壞”的訊息,這樣的她看起來很鮮活。

“我是武林高手。”他回答。

“聽說武林高手不會為難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

“我沒做過這種事。”他順着她的話往下講。

“身為大俠,絕不能違反小女子意願,強迫我做不願意的事。”她試圖用道德感綁架他。

“不願意的事是指,把你送回鐘家?”他揶揄問。

“對!”勾起嘴角,還沒得到答案,她已然勝券在握,因為他臉上滿滿的罪惡感。

孟晟苦笑,他若想這麽做,早在她離京之前就可以動手,不做,是因為明白再把她送回去,等于逼她再度尋死。岳帆不願意正視她離開的心志有多堅定,他卻是看得一清二楚。

不管還愛不愛岳帆,她都打定主意,從鐘家後宅之争退出。

見他沉默不語,她的“勝券在握”略微松動。

“如果你敢,我發誓,回去後我會下毒、會挑撥離間、會權謀算計,會用盡一切後宅的陰私手段,讓岳帆跟蔣孟霜離心。”

她像只防衛過度的小貓,對着他說着恐吓的言語,明明沒有利爪,還要假裝自己很強,看得孟晟哭笑不已。

會叫的狗不咬人,會咬人的狗,不會亂叫一通,她啊……就是個虛張聲勢的料,難聽話說滿十鬥,壞事卻連一樁都不敢碰,她心裏那條線,根本不允許自己害人。

比起燕無雙,他更相信在困苦中長大的妹妹,才是會咬人的那個。

“放心,在你點頭之前,我不會強迫你回鐘家。”

他的承諾讓她吃下一劑定心丸,而在他解除點穴之後,又吞下另一丸,兩顆定心丸下肚,心髒跟着落回原處。

無雙深吸氣,連口氣都變得輕松不已。“算你聰明,其實我們的立場應該是一致的,我離得越遠,少了第三者涉足,蔣孟霜的婚姻會更順利。”

“你、第三者?這麽快就認輸?”他脫口而出。

是啊,早就認輸了。她緩緩嘆氣,說了句二十一世紀人人都知道的話。“在愛情的世界裏,不被愛的那個才是第三者。”

“岳帆沒有不愛你。”他和孟霜之間,更多的是道德責任。

無雙微哂,盤腿坐下,沒有“大家閨秀”四個字的牽絆,她決定放縱自在。

抓起樹枝,撩撥火堆,她看着跳躍的火苗說:“在決定接受蔣孟霜時,他就不愛我了,在他口口聲聲說着無奈時,他就不愛我了,在他把人領到皇帝跟前請旨賜婚時,他就不愛我了。”

他的不愛,有許許多多的事例可以證明。

“這麽說,對岳帆并不公平。我在戰場上救了他三次,他必須給孟霜、給我一個交代,這是他所能想到最圓滿的作法。”

報恩吶?如果連報恩都排在前面,那也可以證明,他已經不愛她了。

火光映在無雙略顯蒼白的臉上,她側過頭,朝他嫣然一笑,明明是美麗誘人的笑靥,他卻在當中看見凄涼。

她說:“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貪心,但我要我的男人确定,除了我,其他人、其他事都是将就,除了我,其他人、其他事都可以舍棄。

“但在岳帆心裏,朋友之義不能舍,責任不能舍,只好讓我将就,而我,不願意當別人的将就,更不願意讓我的愛情、婚姻成了将就。”

“你對男人的要求太高。”哪個男人不以仕途大業為重,不以朋友道義為先,能對女人有心有情,已是難能可貴,值得珍惜。

“我同意,所以公公婆婆認為我做錯,爹娘罵我固執,所以百姓責我善妒、皇太後賜下刑罰,但即便全世界都認為是我之過,我也不願意成為男人的第二個選擇。”

她要在岳帆心裏獨一無二,對于感情,她不容許瑕疵污點,這樣的堅持……得背負多少罵名、多少苦,都無所謂嗎?

他定眼看她,視線再也轉移不開。不明所以地,心頭某根弦勾動……

“謝謝你做的一切,你真的可以離開了,我向你保證,我沒有尋死的心思,我會盡力讓自己活得更好。”

“你想得太簡單。”他也拿起一根枯枝,撩撥火堆。

“生活本來就沒有你想像的那樣複雜。”

“一個單身女子想獨立生活,并不容易。”

“确實,但也不是絕對不可能。”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女強人,可以在職場上和男人競争的她,從來不是軟腳蝦,她知道不容易,卻也相信自己能夠游刃有餘。

那些年,她仰賴的就是樂觀積極,否則毫無背景的自己,憑什麽在大公司裏脫穎而出?

而今她打算再次發揮本領,再度創造奇蹟,會成功的,她相信!

“你打算怎麽做?”孟晟好奇。

“我不認為,我們熟悉到可以分享彼此的人生規劃。”

“你身上沒有銀子,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想了想,為着讓她安心,又補上一句,“誠如你所言,我們立場一致,并非你接受我的幫助,而是我們彼此互助。”

她靜靜回望他,認真的思索他的話,理智且現實地分析過後,問:“你打算怎麽幫我?”

“送你到一個安全的地方,确定你能獨立生活。”

“不會向任何人洩漏我的行蹤?”

“不會。”

“我可以相信你嗎?”

“你只能相信我。”

他清澈誠摯的目光說服了她,她并沒有矯情到拒絕對自己有利之事,只是淡淡說了句,“希望我不會二度被男人背叛。”

這話夠酸也夠狠,狠狠地刨了他的罪惡感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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