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1)

笑容挂在嘴角,孟晟心情飛揚。

昨晚,她又睡在屋頂上了,是他把她抱回屋裏的。今晨她起個大早,一路送他到村口,她踮起腳尖,湊在他耳邊輕聲說:“下次你來的時候,姊姊希望能夠聽到好消息。”

什麽好消息?自然是他對女人……

呸呸呸,幹麽想那個,這不是讓他高興的點,他高興的是,她問了他下次休沐的日期。

這是不是代表她期待他的來臨?是不是代表他們的友誼不再需要其他的東西來證明?這個認定,讓他很開心。

值過班,離開皇宮時已經接近午時,孟晟回家待不到一刻鐘,就出發前往尚書府。

他不去霜園,反而轉到靜心園,圜兒還沒用膳,反而坐在涼亭裏,拿着書、搖頭晃腦地默背着,認真的神情和他的娘一個樣兒。

一樣聰明、一樣漂亮、一樣認真,也一樣……壞!

孟晟笑了笑,筆直朝他走去。

圜兒看見他,立即板下臉孔,五、六歲的孩子卻有二十歲的老成,真不曉得他那個痞得不象話的娘是怎麽教的?

語珊不動聲色地走到小主子身邊,表情和主子一樣臭。

孟晟對圜兒說:“我們談談。”

“我們很熟嗎?”圜兒輕嗤一聲。

孟晟發現,他有一雙像燕無雙的眼睛。“過去不熟,不過如果你想和你娘聯系的話,我們之間需要再熟一點。”

孟晟的話勾動他聽覺神經,他說……娘?圜兒轉頭和語珊互望,該相信他嗎?

防心這麽重?孟晟皺皺眉頭,從懷裏拿出一個匣子遞給圜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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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珊搶快一步,把東西接過手,打開……語珊激動了!

她壓抑自己的興奮,低聲道:“是小姐!”

圜兒看一眼木匣子,蜂蜜甜甜圈?是他最喜歡的零食,是別無分號、只此一家的“媽媽心糕餅店”給兒子的特制商品。

猛地望向蔣孟晟,他信了,相信對方知道娘的下落。

“蔣叔叔,你可以告訴我……”

呵,翻臉比翻書還快,一下子就改口叫蔣叔叔,前一刻不是還質疑“我們很熟嗎”。

孟晟及時阻止他,望望左右,刻意彎了身子、壓低聲音對他說:“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說話,行嗎?”

圜兒也乖覺地望望左右,“行。”然後拉起孟晟的手往自己屋裏走。

不由自主地,孟晟嘴角上揚,笑出兩道淺淺的法令紋,他……又和他的娘一樣了,一心急就喜歡拉人家的手。

他的手心也是軟軟的、暖暖的、小小的,也是帶着讓人微微心動的感受,反手握住他,孟晟很高興能與這對母子親近。

進屋,語珍發現小主子和孟晟交握的手,擰了眉,卻沒有多話。

語瑄從屋裏出來,見狀微詫,雖輕咬了下唇,還是轉身泡茶。

剛坐定,圜兒便迫不及待問:“蔣叔叔,你找到我娘了是嗎?”

“對。”

“她在哪裏?”

“我不能告訴你,我答應你娘的,不過……”他從懷裏掏出一封信。

圜兒接過,急忙打開。

“小少爺,這是?”語珊看着這封與衆不同的信。

“沒有錯,是娘寫的,娘和我約定,信會寫成橫書,還有這一句,是我和娘之間的暗號。”他指指信的開頭,笑出滿口細碎白牙。

“真的嗎?那快來看看,看小姐寫什麽?”

語珊一說,語珍、語瑄全湊過來。

Dear baby:

你還好嗎?娘很好,日子過得很充實,做了很多過去想做卻不能做的事。

記不記得娘曾經對你說過,人的一生總會碰到牆,但別傻得用頭去撞,只要轉個彎,就會找到另一處好風景。

娘本來以為你爹是我一輩子的錦繡大道,卻沒想到,半路遇上一堵爬不過、攀不上的高牆,所以娘選擇轉彎,不讓自己撞得頭破血流。

雖然轉彎後的路,娘無法預知方向,多少會感覺害怕,但克服恐懼後,發現自己變得更勇敢、更強大。

所以現在娘很開心,因為娘變得強大、無所畏懼了。

娘變了,圜兒呢?還是害怕嗎?害怕爹爹改變?害怕娘不在,沒有人疼愛?乖圜兒,如果你仍然害怕,就誠着為自己勇敢一次,好不好?

我聽蔣叔叔說,圜兒很棒,讀書認真、做事認真,一年、兩年、三年……娘相信,圜兒一定會長成頂天立地的偉岸男子。

只不過努力之餘,別忘記讓自己開心,好嗎?

記不記得娘給你講過的《彼得潘》,為什麽男孩拒絕長大?因為長大會變得世故、變得不快樂,童年只有一次,娘希望你別太急着長大,別讓自己太早世故老成。

學習會讓你成就,但朋友會讓你快樂。

聽說祖父決定讓你進宮陪皇子們讀書了,娘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高興的是,你終于有同齡的孩子陪着長大,憂的是……皇子們生長在後宮,後宮是個複雜的環境,在當中長大的孩子,很難保持一顆赤子之心。

既然已經決定進宮,不免要與皇子們打交道,也許你會與他們成為朋友,也許你無法欣賞他們,娘只能提醒你一句,慎重擇友!

至于霜姨,娘說過的,你可以不喜歡她,但別對她心生怨恨,因為,她将會是陪伴你爹一輩子的女人,你不會希望你爹孤老終生的,對不?

大人的世界很複雜,感情的世界更是幼小的你無法理解,總有一天你會長大,會明白爹和娘做的決定,但你要牢記,不管我們做什麽決定,都不會改變一個事實——你是我們共同的兒子,我們會用生命盡心維護的兒子。

答應娘,和娘比賽,看看誰能把日子過得更好,好不?

聽語珊讀完信,圜兒嚴肅的小臉出現一抹惬意,他抓住孟晟的手,再次确定。“蔣叔叔,我娘真的很好嗎?”

“對,她做的事讓很多人感激,她從當中得到成就。”

語珊問:“小姐身子好嗎?”

“略瘦了些,不過精神很好,老是有人逗得她呵呵笑。”說到這裏,他的牙很酸,要不要想個辦法把程大東趕出錦繡村?

精神好……那就好了,她們擔心小姐和在府裏一樣,臉上笑着、心卻哭着,她老是用溫柔的言語安撫所有人,卻安撫不了自己。

“我能去看娘嗎?”圜兒問。

“只要你娘答應,我就帶你過去,但是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好,我可以寫信給娘嗎?”

“可以,五天之後我過來取信,多寫一點,你娘很想你。對了,信看完記得燒掉,別留下蛛絲馬跡。”

“好。”他也很想娘啊,他要把每天每天發生的事全告訴娘。“謝謝蔣叔叔。”

“你娘很擔心你進宮伴讀之事,她希望你置身事外,但我不認為這是好主意,無論如何,你在宮裏必須替自己找個倚仗,這個人不會是太傅,更不可能是皇上,你只能從幾個皇子當中去挑選。”

“我該選誰?”這種話,他不能問爹,因為一聽到他要進宮,爹就滿面愁容,也不能問爺爺,爺爺會說他是去念書的,其他的事不要多管。

“大皇子陳嘉勳,今年八歲,是沈貴妃所出,性格溫和平庸,素來不喜歡惹事。二皇子陳嘉旭、三皇子陳嘉陽是淑妃所出,一個七歲,一個與你同年五歲,兩個人都聰明機靈,深受皇上喜愛。這次你被選作三皇子的伴讀,我倒是認為這兩個皇子值得深交,進宮後,你再觀察看看。

“四皇子陳嘉鑫是江皇後所出,容貌好,性情卻有些乖張,只比你小一個月,頗有些心計,見着他,能繞道便繞道,遇上了,記住千萬別與他正面沖突,至于五皇子陳嘉莛是馮貴嫔所出,有點憨傻耿直……”

他仔細分析五個皇子的性情,及目前後宮情況。

淑妃雖然位分不算高,卻産下三子一女,聽說現在又懷上了,最小的七皇子和三公主是一對兩歲的龍鳳胎,光是肚皮争氣,就頗得皇上和皇太後看重。

現在皇子們年紀尚小,看不出未來如何,但能夠确定的是淑妃溫和,養出來的兒子自然寬厚些。

知道皇上讓圜兒當陳嘉陽的伴讀時,孟晟松口氣,幸好不是四皇子,如果是,圜兒有苦頭吃了。

“蔣叔叔,往後我進宮伴讀,你……還能教我習武嗎?”圜兒害羞,上次是他拒絕蔣叔叔的。

願意讓他教了?孟晟心喜,面上卻不露。

“你還是先讓阿野教着,但如果我不當值,就會過來指點你……”

對談間,小丫頭進屋,禀道:“少爺、舅老爺,霜夫人來了。”

圜兒聞言,漂亮的小臉迅速板起。

孟晟卻趕緊找本書,把無雙的信蓋起。

蔣孟霜推門進來,笑盈盈地對孟晟說:“下人說大哥進府,我還想,怎麽不見人影,原來是到圜兒這裏來了,我不知道大哥和圜兒這麽有話聊……”

孟晟截斷她的話,站起身,拍拍圜兒,叮囑,“別忘記我的話。”

“多謝蔣叔叔。”

他走出屋子,順手将孟霜帶出去。

蔣孟霜不服氣,反手拉住大哥,兄妹倆面對面,眼對眼、鼻對鼻,她怒氣沖天。“過去大哥維護燕無雙,為了她而數度指責我,現在又與圜兒交好,這是怎麽了,比起外人,我這個妹妹不重要?”

“你抱怨圜兒不肯親近你,卻沒想過,在你眼裏圜兒只是個‘外人’,你讓外人怎麽親近你?孟霜,你要我講幾遍,你為什麽總是挑剔別人卻不檢讨自己?

“你說下人不服你,卻沒有想過是不是自己管人出現問題?公婆不喜歡,你沒有檢讨過是不是自己的态度有錯?京城淑媛貴婦不願搭理,你有沒有考慮過是不是自己的言行與人格格不入?

“你在怨恨旁人喜歡燕無雙卻不喜歡你的同時,有沒有想過你和她的差別在哪裏?如果你還是一味的氣忿卻不願意改變,就算燕無雙退出你和岳帆之間,你未來的日子也不會好過。”說完,他頭也不回地走開。

蔣孟霜跺腳,揚聲問:“大哥,你要去哪裏?”

“去見見親家母,我不能讓孟瑀變成你這個樣子。”

又跟丢了!皇帝滿肚子怒氣無處宣洩,如果說蔣孟晟沒有鬼,打死他都不相信。

他撤掉平日的跟蹤,只在休沐日派韓深追人,他以為蔣孟晟會放松警戒,沒想到……是韓深吶,隐衛中武功最好的一個,卻還是……這個蔣孟晟太狡猾。

“有上次的經驗,屬下派人輪番盯住蔣孟晟的屋子,但他過午還沒出房門,屬下潛入屋子,才發現屋子裏根本沒有人。”

韓深滿臉羞慚,這是第三次了,他第三次把人給跟丢,現在韓深覺得于新那五鞭挨得冤枉,他們根本不是蔣孟晟的對手,他,太詐。

“既然确定他昨晚進屋睡覺,為什麽人會憑空消失?”

“回皇上,屬下在蔣孟晟屋裏找到一條密道。”

密道?是趁着無人跟蹤時悄悄挖的吧,陳羿覺得自己的肺快氣炸。

“知道了,退下吧。”下回……沒有下回了,蔣孟晟永遠甭想再休沐。

快馬奔向錦繡村,孟晟心頭疑問擴大,接連三個月,每到休沐前後,就會有人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宮廷侍衛的休沐并非固定,而是輪排的,除了上司之外,誰能這麽清楚?

他懷疑過岳帆,直到上回休沐,岳帆有事相商,到府裏等了兩個時辰,他才确定黑衣人與岳帆無關。

與岳帆無關,那麽……會是誰?

看見錦繡村前的林子,他的心情陡然變得輕松。

想起無雙在信裏說的——

瓜棚開始結絲瓜了,手癢想拔,但那是村子裏的公物,不好意思碰。

下回你來,幫我搭個瓜棚吧,我也想在屋後種上幾株絲瓜,收集養顏美容的絲瓜水,做幾塊能去角質的絲瓜布,再燒一大鍋的絲瓜稀飯,流口水了沒?

過去,他羨慕岳帆的家書幽默風趣,讓人想一看再看,現在……

孟晟眉頭一彎,他也有自己的家書了,專門寫給他的!

孟晟遲到了,無雙看一眼近午的太陽,低頭繼續數着今天收到的木牌。

已經四個月,錦繡村漸漸在京城貴戶中打出名號,口耳相傳,許多人都曉得有這樣一個世外桃源。

現在每日的住房率幾乎都在八成以上,而她的百花宴活動,本來只打算試辦一個月,沒想到百花宴在權貴中傳出名聲,日期只好無限制往下延。

為因應爆增的游客量,她的廚房又添入新人手,幸好寧春有能耐,上下掌控得宜,她的廚房沒出過岔子。

為替廚房争取休息時間,她開始指導村婦制作簡單的小吃,炸扁食、鮮蝦卷、九層糕、地瓜圓、烤玉米、藥炖排骨……慢慢地,願意嘗鮮試試各種小吃的游客多了,廚房可以少接幾桌餐食。

幾個月後,村裏就要着手九曲橋的建造,到時錦繡村多一景,九曲橋下的食鋪,也能分擔一些食宴,廚房就可以更輕松。

錦繡村脫胎換骨了,人人以錦繡村的一分子為榮,阿元哥說有人聞風遷居,想成為錦繡村的村民,屆時錦繡村必會成為一個大村落。

再看一眼窗外,孟晟還沒來?不是說好要來的嗎?

拿起匣子,裏面有圜兒和孟晟的信。

自從在京城設立“錦繡旅行社”之後,錦繡村的生意蒸蒸日上,現在預定民宿的人已經排到兩個月後,她的百花宴,每天得出二十幾桌,但那些都不是最讓她高興的,她高興的是……她可以時常收到圜兒和孟晟的來信。

旅行社的鋪子是孟晟買的,裏頭雇的李文、李興、李堂三兄弟也是孟晟的人,如果旁人說起孟晟的優點,定會說他骁勇善戰、善于謀略,但如果是無雙來談他的優點,她肯定會說,知人善任。

他送來的春夏秋冬四丫頭,成為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幫手,而李氏三兄弟更是黃金銷售員,有他們在,錦繡村的生意只會接不完。

離題了,她要說的是信,圜兒的信像在寫日記似地,記錄着每日所言所行所觀,他寫心情,也分享成就,有時候像在報流水帳似地,但不管怎樣,都讓無雙看到他的誠意。

至于孟晟……太糟糕了,起初那幾封,她都覺得是應付用的,裏頭寥寥幾句“安好”、“毋念”、“平安”

……一張紙幾個大字,是紙張太便宜,還是他腦袋裏沒貨?

生氣了,她拿圜兒的信給他參考,什麽叫做信、什麽叫做誠意,二十幾歲的大男人,竟然遠遠比不上五歲娃兒。

事實證明,女人發脾氣是有用的,他果然乖乖照寫了,雖然還是無趣得緊,早上做啥、中午吃啥、晚上幹啥,像在寫公文似地,有點悶。

不過……那個粗人心很細,他總是避開她不樂意見到的兩個名字。

一天天過去,心裏的怨似乎淡了,不平似乎輕了,再想起岳帆和蔣孟霜,汩汩不息的酸水似乎褪了蹤跡。

這是好事,才三、四個月呢,會不會一年後再提起他們,她可以面不改色,像聽取隔壁鄰居的八卦消息?會不會兩年、三年後,可以平心靜氣坐下來,與他們共敘往昔?

還是沒來嗎?再看一眼窗外。

無雙收妥匣子,把櫃裏的兩套新衣裳拿出來,一大、一小,是做給孟晟和圜兒的,就當是送給這對師徒的禮物。

圜兒正式拜孟晟為師了。

“旁的功夫不論,飛屋頂的功夫一定得教,哪日你沒空,還有圜兒可以帶我上屋頂看月亮,不過我敢保證,圜兒一定不會把我丢在屋頂上。”她酸了他一句,本想逗他笑的,可他卻意外地鄭重無比的說——

“只要你想看,我就有空。”

很簡單的一句話,心就甜了,他看重她,比她以為的更重要。他們果然是好朋友。

無雙摸摸布料,是江南雲錦。

甭說他不會在布料上費腦筋,就算肯,這塊布料在京城裏也買不到,是禦賜的吧,浴血沙場,用性命搏來一個三品将軍,容易嗎?

門板傳來兩下敲叩聲,來了!

無雙跳起身,沖到房門口打開門,真的是他——遲到的蔣孟晟。

“你來了?”她笑逐顏開。

“我來了。”冷冷的臉部線條化成一汪柔水。

他從懷裏掏出兩條還沒長足的絲瓜。“給你。”

他望着她,像想讨誇的小狗,看得無雙想笑。

她接過手,小小的絲瓜不及手掌大。“為什麽給我這個?”

“信裏,你想要的。”

她想想,才想起自己寫了什麽。“這是迎賓棚長出來的?天,我只是……”

他切斷她的話。“別擔心,我扔了銀子給阿元。”

無雙哭笑不得,他讨好女人的方式簡單到近乎粗暴,卻也……卻也讓人窩心。“知道了,以後別再做這種事,如果每個來客都像你這樣,棚架上的瓜都甭想長大。”

“好。”丢下話,他轉身往外。

她急忙抓住他的手,問:“你要去哪兒?”

“我去山上砍竹子,給你搭棚架。”

把她的話全記進腦袋裏去了?還能比這樣被看重更滿足嗎?她說:“不急,先吃飯。”

“好。”他點點頭。

她走到臉盆邊,給他擰來濕帕子擦擦頭臉。

“上次你讓李文送來的布,我做了兩套衣服,給你和圜兒的,你先試試,不合身的話,我馬上改。”

“好。”

“我先出去給你備飯菜。”說完,無雙走出屋子,背靠着門,笑得燦爛。

都不曉得呢,不曉得自己看見他會這麽開心,好像是……心懸在那裏,一直等着,等待他出現,等待他的兩天兩夜。

古代怎麽就沒有勞基法?一個月只休兩天,想多放幾天還得看長官的臉色,太不重視勞工權益了,不對、等等,他算是公務員吧,應該周休二日的。

不過無妨……他終究是來了。

心情變得輕快,連腳步也輕快起來,無雙把菜端進屋裏時,孟晟已經換上新衣。

雖然沒有鏡子,但是他低着頭看過好幾遍,臉上的笑掩也掩不住,因為……這是娘過世後,第一次有人為自己做衣裳。

孟霜、孟瑀連塊帕子都縫不上,更別說幫哥哥裁衣。

幸好他吃不講究、穿不講究,軍營會照兩季發衣服,衣服破了,自己穿針引線、縫縫補補就過了,真弄得太破爛,頂多去成衣鋪子裏買兩套回來頂。

即使當上大将軍,除官服之外,他還是習慣穿成衣鋪子的衣服,所以這身新衣讓他……很開心。

無雙偏着頭望向他,被他彎彎的笑眼電着了,原來這麽嚴肅的男人,笑起來這般迷人,真帥!

她放下托盤,調皮地在他身前身後繞一圈,上上下下打量。

他身着嶄新的月白長衫,布料雖然貴重,卻不甚張揚,他身形挺拔,劍眉斜飛入鬓,鼻梁挺直,濃密的黑發只用一柄銀簪扣住,整個人硬是透出幾分書卷氣。

他的目光裏閃動着奇異光芒,如春天的湖水,看着暖洋洋的好舒服。

是啊……總是那雙眼睛,那雙能看透世事的清潤眼眸,帶着溫暖人的悲憐,讓她明白他對她的真心意。她可以拒絕天下人,卻拒絕不了他的真誠。

“真好看,不知道哪家姑娘會看上咱們家平陽将軍。”

她的誇獎讓他臉色微緋,威風凜凜的大将軍臉上浮現幾分羞赧可愛。

“說說,有沒有被漂亮姑娘給瞧上眼啦?”她湊近他,調皮問。

“不要胡說。”他板起臉,撇過頭,走到屏風後面把衣服換下來。

他再回到桌旁時,碗筷已經布好。

她夾一筷子肉到他碗裏,問:“為什麽把衣服換下來,不喜歡嗎?”

“等重要的時候再穿。”

“這麽節儉?”她笑得眼睛都快找不到了。“看來禦前侍衛的俸銀不多。”

他橫她一眼,這話最好別給皇上聽到。“等重要的日子再拿出來穿。”

“哦,原來來見我……不是重要日子。”

他被她鬧出大紅臉,硬聲說:“等沐浴過後再穿。”

噗!她笑了,把個嚴肅的大男人逗得無處可逃真有意思。

傻瓜,她怎會不知道,他這是珍惜呢,珍惜衣服、也珍惜她的心意。

收起笑意,她正色說:“回去時,記得幫我把圜兒的衣服帶給他,和你那套同布料、同款式,衣擺都繡上幾竿修竹,一起穿出去,大家會曉得你們是師徒。”

聽見師徒,孟晟想的卻是父子,莫名其妙的快樂從心底漫起。

過去他在岳帆的衣服上經常看見雲紋,每次新衣上身,岳帆老愛跑到他跟前顯擺,說這就是有媳婦的好處。

“你的祥雲紋繡得很好。”他直覺說,但話一出口,他立刻後悔,羞出一張大紅臉,不知道該不該對她說抱歉。

無雙沒有生氣,只淡淡說道:“從現在開始,我的竹子會繡得比雲紋更好。”

這是宣示、也是一種态度,表明她重新來過的決心。

孟晟不反駁,因為一次、兩次……那麽多次下來,如果他還認為破鏡可以重圓,那麽他就蠢到不行了。

微哂,他換話題。“我帶來圜兒的信,這次他把丘太傅評點過的文章也托我帶過來,讓我問問,你還給他編寫故事嗎?”

“圜兒開始寫文章了?”才五歲,字都還沒認齊全,怎麽就要寫文章了?簡直是揠苗助長。

“是,丘太傅向皇上誇了圜兒幾次。”

“那其他皇子會不會……”無雙憂心忡忡,當學霸很辛苦的,若是被一群皇子集體排擠……她該不該在信裏教教兒子木秀于林的道理?

“放心,丘太傅是個好師傅,他懂得怎麽平衡皇子和伴讀之間的關系,圜兒與幾個皇子相處得不錯,尤其是二皇子和三皇子,淑妃常讓他到宮裏玩,這對圜兒的未來有好處。”

無雙反對。“和皇子關系太好并不聰明,若是皇帝早立太子便罷,歷代多少實證,攪進奪嫡之争的臣子,幾個人能有好下場。”

“才幾歲的孩子就想到奪嫡之争?你想得太遠。”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在後宮,凡事都得考慮深一點。”

“放心,圜兒比你想的更懂事。”

無雙點點頭,眼下她無能為力,只能相信孩子。

見不得無雙皺眉,不擅長講話的孟晟只好再丢出新話題。“聽說焦大叔把梅林管理得很好?”

果然,談起事業,她興致大發。“對,焦大叔說今年入冬肯定能讓游客觀賞到梅花,但之後能不能結實累累,就難說了。”

“梅林不能帶來太多的收益吧。”

“誰說的,趙大娘說了,待梅子收成後,要教我做幾款腌梅子,有了它們,明年我可以推出更多的新菜色。”

“做廚子做上瘾了?”

“有你送來的寧春、寧秋,不好好利用太浪費。不過,你見過阿元哥了嗎?”

“在村子口匆匆見一面,但沒有多說,他正在忙。”

“之前陸續有人探聽,想搬到錦繡村來,阿元哥開了村民大會,大家讨論後決定開發村子右邊近千畝地,最近土地開發計劃出來了,聽說村裏人可以優先購買,剩下的再賣給外鄉人,我也想買一些。”

“為什麽?這裏不夠住?”

“不是住的問題,是廚房規模太小,現在游客越來越多,常常忙得擠成一團,寧春都跑到廚房外頭砌新竈了,往後游客更多,怕是要應付不來,我想買幾畝地蓋酒樓,把住處和生意分開。”

“可以,既然要買就多買一些,把菜和花都種上,雞鴨養起來,以後就不怕食材短缺。”

無雙笑開,他把她的事給擱在心上了。

前陣子,焦大叔和焦大嬸到穆州挑新花種,焦荷花與她不對盤,竟掐着鮮花不肯賣,害她的百花宴差點兒開天窗,急得寧秋進京城讨救兵。

“好啊,多買一點。”

“地我買,房子我蓋,我會再尋幾個擅長莊稼的老手過來,如果還不夠,需要什麽盡管開口。”

“你都包了,我做什麽?”

“你經營,酒樓就當是我們合夥。”

“堂堂平陽将軍看得上小酒樓?”

“什麽小酒樓,既然有心思做了,當然要做大,而且……”他似笑非笑地瞄她一眼。

“禦前侍衛的俸銀确實不多。”

拿她說的話酸她一把,還記恨上了?無雙不與他計較,笑着點頭。“行,你說了算。”

“我回頭和阿元談談,地契讓他直接送到你這裏,最快工匠會在五天內進到村裏,你想怎麽蓋,心裏先打點草稿。”

“這麽快?”

“我窮嘛。”他回答。

搶快是因為喜歡她忙碌卻起勁的模樣,也是因為認同她說的那句話——

覺得嘴苦,就嘗點蜂蜜,覺得心苦,就去找點溫情來彌補,覺得失敗,就要積極創造成功經驗,才能重拾自信。

用她的話推論,她努力、她成功,就可以讓她忘記失敗的婚姻,讓她重拾自信。

“知道了,我會幫你致富。”鄭重點頭。

她笑着讓自己的未來不管是事業或快樂都與他挂勾。

雙手枕在後腦,孟晟像在回味什麽似地,眉開眼笑。

她說:“游客來是好事,但來的熟人越來越多,我都不能出門了。”

是啊,她是京城才女、京城貴婦,旅客對象恰是她想要的“主要消費群”。

她說:“有點不平呢,打造了錦繡村的繁榮美景,卻不能親身享受,只能關在小小的院子裏,唉……造化弄人。”

不管她的不平是随口說說,還是真心不平,他都改變了每次來的固定行程——屋頂看月亮。

這個晚上,他帶着她快馬馳騁,走過每個她打造的景點。

她笑了,開懷大笑,眉心再無薄愁輕染,她的話特別多,一說再說,說得他的眉心也跟着開展,他不知道她可以這樣放肆地快樂。

是啊,他遇見她的第一天,就是她災難的起源,她如何能夠快樂?

深吸氣,他發誓,未來要帶給她更多的幸福喜樂。

砰!聲音不大,但他五感敏銳,倏地起身細辨,那是從隔壁房間傳來的,無雙怎麽了?

他想也不想,翻身下床沖往鄰房。

借着将滅未滅的燭光,他看見坐在地上一臉驚惶的無雙,他蹲到她身前,急問:“怎麽了?你怎麽了?”

像是沒聽見他的聲音般,她張着眼,淚水順着頰邊滑下。

“夢魇了嗎?”

她尚未回神,全身像墜入寒潭似地,冷得動彈不得。她怎麽會忘記這麽重要的事?怎麽可以……

“無雙,你怎麽了?”他扶着她的肩急問。

她終于回神、目光終于聚焦,看清楚眼前的男人,一個激動,她跪起來,雙手扣住他的頸項,緊抱住他。

她在發抖,全身抖得很厲害,孟晟回抱她,雙臂施了力氣,企圖給她力量。“不怕,我在這裏,作惡夢嗎?”

“皇上會被刺客所傷。”無雙喃喃說道。

皇上被刺傷後,皇太後震怒,命岳帆速速捉拿刺客,整個京城上下都在抓刺客,所有官員都在追查背後兇手,朝廷一片混亂。

岳帆為此事,日以繼夜在外勞碌奔波,沉重的壓力讓他脾氣暴躁。

這時蔣孟霜與圜兒起了争執,圜兒失手将她推入池塘,請來大夫診治後,方才發現蔣孟霜已經懷上孩子,岳帆返家,蔣孟霜向他哭訴,他不問原由怒打圜兒兩鞭,打斷了圜兒對父親的崇拜。

一鞭在背上,深可見骨,一鞭因為圜兒掙紮,抽上他的臉頰,從右眼到下巴,他的眼睛差點失明,鞭痕造就了圜兒的自卑,把一個活潑上進的孩子變得固執偏狹。

圜兒發燒十數日,她日夜守在床前,岳帆懊悔萬千,可是再悔也換不回父子親情,圜兒的一輩子就這樣毀了。

“你怎麽知道?誰告訴你的?”

“我……”望着他的臉,她要怎麽說?說前世經歷?他不會相信的,但這件事這麽重要,她必須讓他上心……“我作夢。”

松口氣,孟晟把她從地上抱上床,但無雙不肯松手,緊緊扣住他的脖子,孟晟無奈,只好把她放在自己膝蓋上,輕聲安撫。“沒事的,我也經常作惡夢,尤其在戰場上的時候,眼看同袍一個個在眼前倒下,聽見他們死前的哀嚎……”

“不,我說的是真的。你必須相信我,這件事會發生。”

“無雙……”

“你先聽我說。從小到大,我有太多這樣的經驗,我夢見摔馬,就真的摔馬?,我夢見在白馬寺遇見皇上和岳帆,現實裏真的發生了;我夢見岳帆被喜燭照映得微紅的笑臉,我便清楚,我會成為他的妻子,所以我義無反顧嫁給他,我夢見難産,我确實差點兒死在産房。

“我夢見你……你帶着蔣孟霜走入尚書府,面對我,你眼裏有濃濃的罪惡感。那時候我還不曉得岳帆和蔣孟霜的關系,但是記不記得,我哭了,因為我的夢境已經做出預告,我的世界将要掀起一波驚濤駭浪……孟晟,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皇上會遇刺,在他生辰之前。”

她哭,是因為太敏感,敏感地發現蔣孟霜和岳帆之間的暧昧,但她必須說這個謊言,讓他相信事情走向。

他艱難開口。“皇上會在哪裏遇刺?”

她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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