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挂牌之夜(五)
「是世子執意選了你。」
墜娘的這句話,好似在鸾夙心上投下了一顆石子,泛起陣陣漣漪。然而這滋味究竟是什麽,鸾夙卻說不出,只覺一時之間莫名滋味湧上心頭,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
鸾夙有些怔怔地瞧着放在案上的茶杯,道:「如此說來,倒是臣暄世子瞧得起我了。」
「你若執意往壞處想,我也沒法子。」墜娘勸慰道:「我是看着你長大的,你的性子我最清楚。我原怕你誤了世子的大事,他卻肯信你,亦是對你欣賞有加。」
鸾夙冷冷一笑:「我錯就錯在,那日不該救他。」
墜娘聞言秀眉一蹙,語中也帶了些不耐煩之意:「鸾夙,你可要想清楚了,世子并非池中之物,即便沒有你襄助,離開黎都也是遲早之事。這聞香苑并不是非你不可的,你若不願幫他,多得是大把姑娘往他身上靠。你怎得不知好歹呢!你這性子若不改改,遲早要吃虧的!」
鸾夙沒有回話,仍舊盯着案上臣暄用過的茶杯,不知在想些什麽。
墜娘情知鸾夙是吃軟不吃硬之人,只得再軟語道:「鎮國王曾與你父親同朝為官,對你父親的人品極為敬重。世子亦是有情有義之人……臣家本就與原帝有宿怨,世子又看得起你……眼前這機會再好不過,你若錯過了,恐怕日後便再也尋不到這樣的好事了。」
墜娘自覺從未如此誠懇,最後對鸾夙勸道:「我從前縱然萬般欺騙於你,卻也未對你起過歹心。我待你如何,你心中最是清楚不過。你若願意再信我一次,便允下這事,從此一心跟随世子,總好過在這青樓裏蹉跎歲月,也未必能尋到敢為你複仇之人。」
不得不否認,墜娘的最後一句話,令鸾夙極為動搖。的确如此,眼下鎮國王與原歧有仇,臣家若當真揭竿而起,反了原歧,他朝功成之時,便是她大仇得報之日。若是她拒了這一次機會,日後即便覓得合适人選,那人也未必會為了她一個風塵女子,去得罪朝中權臣,遑論開罪原歧。
臣暄,的确是再好不過的人選呢。更何況自己還曾救他一命,若他當真有些良心,應是會待自己不薄的。
鸾夙沉吟許久,終究幽幽嘆了口氣:「墜姨說得對,方才是鸾夙魯莽了,并未想得仔細。鸾夙願向世子認錯。」
墜娘聞言,雙眸霎時放出異彩,喜不自勝地道:「世子待人極為溫和,你又曾救他性命,他如何會生你的氣?更無認錯一說。我這便是去請他,你在此等着。」言罷已掀起簾帳出了廂門。
鸾夙靜靜坐在廂內,腦中幾乎是一片空白。她從前經歷過家破人亡,自問已異常堅強,是以今晚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與變故,亦算是在她承受範圍之內。鸾夙平靜了許久,又仔細回憶了方才臣暄提出的條件,心中漸漸有了主意。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臣暄才姍姍而回。方纏他已聽墜娘提過了鸾夙的态度,是以此刻便沒有再多費唇舌,而是直接對她問道:「方纏我允下的條件,淩小姐記住了?」
鸾夙點點頭:「記下了。」
「可有異議?」
「并無異議。」
「如此甚好,臣暄先行謝過淩小姐高義。」臣暄如此說着,人已在案前緩緩坐下,目不轉睛看向與他對座的鸾夙。
鸾夙亦毫不示弱地回看臣暄:「世子喚錯人了。這世上已沒有淩芸,只有鸾夙。」
臣暄嘴角噙笑:「是我失言。」
鸾夙垂眸再問:「方纏世子說,事成之後任我去留,可還算數?」
臣暄點頭:「君子一言九鼎。」
鸾夙的左手食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打兩下,才提出了要求:「如此,請世子此刻便允下承諾,我若助世子出了黎都,請世子即刻放我自由。」
臣暄噙笑的嘴角微微收斂:「即刻放你自由?你不報仇了?」
「父仇自然要報,」鸾夙答道,「說來我淩家最大的仇人,便是武威帝原歧,旁的不過是幫兇而已。世子既然心存高遠,煩請他朝功成之日将原歧的項上人頭贈予我,再為我淩府翻案立碑,那便算是兌現了今日之諾。」
臣暄聞言沉吟須臾,回道:「我父子二人若當真得償所願,今日之事必然踐諾。只是……你如何得知我必然功成?倘若臣家敗了呢?」
「倘若敗了……」鸾夙喃喃重複,并未即刻答話,卻是反問臣暄:「明知此事有敗的風險,且付出的代價将極其慘重,鎮國王為何還要謀劃起事?」
臣暄微微嘆氣:「我若說是為了黎民蒼生,你定然不信;可若說僅僅為了權勢地位,也不見得。其中情由,見仁見智矣。我父子二人唯有盡人事丶聽天命,敗亦無憾。」
「說得好。」鸾夙淡淡贊嘆:「逆天而行自有蒼天懲治,倘若世子當真敗於原賊手中,自有來人接力而為。鸾夙也想瞧瞧,這等弑父殺兄丶忠奸不分的昏君,究竟是曝屍街頭不得好死?還是兒孫繞膝壽終正寝?」
鸾夙唏噓看向臣暄:「我與世子一樣,盡人事丶聽天命。至於最終的結果,唯看蒼天吧!」
臣暄這才露出朗月風清的微笑:「不瞞鸾夙姑娘說,我從前指揮千軍萬馬,與南熙兵戈相見,皆沒有今日這樣累心。」
鸾夙亦是嫣然一笑:「可見我還是有幾分本事的。世子應當慶幸,你沒有選錯人。」
臣暄點頭:「的确如此。」
鸾夙再看廂門處:「如今國舅家的小公子如何了?」
臣暄輕咳一聲:「仍在堂內執着相候。」
鸾夙蹙眉:「你今日與他動了手,可會妨礙着你的傷勢?」
彷佛是為了印證她的這句話,臣暄忽然開始一陣咳嗽,半晌才平複道:「不礙事,應付他還是綽綽有馀的。」
鸾夙放下心來:「我去将他趕走。」
「不急,」臣暄出語阻止,「周家在黎都勢力龐大,你一介女流不能公然開罪於他,否則整個聞香苑必會遭殃。我雖質留黎都,可到底是鎮國王世子,原歧倚仗我父王戍守邊關,還不敢得罪我。」
臣暄想了想,對鸾夙道:「我有一計,你權将此事推到我身上便可。」言罷又朝她招手:「你附耳過來,我說與你聽……」
一炷香後,鸾夙已重新換上女裝,雙眉微蹙回了堂內臺上。因着方才臣暄與周建嶺的一番争風吃醋,此時堂內已有些淩亂不堪,花客中也有不少人怕惹禍上身,已匆匆離開聞香苑。鸾夙眼風一掃,眼下約莫走了三成客人,唯餘七成,卻仍舊人滿為患。
鸾夙照着方才臣暄的囑咐,施施然向臺下行了一禮,委婉嘆道:「千金易得,良人難求,鸾夙多謝各位恩客賞光前來。只是今日堂上恩客諸多,皆是有情有義之輩,鸾夙左右為難,實是選不出良辰知己,唯有将抉擇交於上蒼。」
鸾夙停頓片刻,示意仆從遞上一個繡球,再對堂內諸人道:「古有閨閣千金抛繡球招親,今日鸾夙厚顏,亦效法而為,只願上蒼垂簾,為鸾夙覓得良人。」
此言一出,堂下立刻響起一片歡呼聲。一些花客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更有人扯着嗓子讓鸾夙将繡球抛向他處。鸾夙擡眼掃過二樓三個包廂,但見臣暄立在正對臺子的南廂門前,國舅家的小公子周建嶺在西廂,而東廂那一間是哪位貴客,她卻不知。
此時鸾夙已無心探究東廂裏的花客是何方神聖,只記得臣暄方纏所交代她的話——拼盡全力将繡球往周建嶺所在的西廂抛去,讓周建嶺以為自己屬意於他。鸾夙雖不曉得臣暄究竟要如何搶得這繡球,然而他既然敢出此言,她便只得為之。
鸾夙深深吸了口氣,雙手使盡全力将繡球往二樓西廂抛去,只見堂下花客皆伸手去搶,此時卻有一白衣身影從二樓南廂迅速飛出,略過諸人頭頂,在繡球飛向西廂房的那一刻,「嗖」的寄出一柄長劍,将繡球釘在了西北方向的樓柱之上。
白衣身影随之幾個起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劍而去,待到施展輕功穩穩落在堂上之時,他手中已多了一物,正是方才鸾夙抛出的繡球。
這一套身法洋洋灑灑丶踏雪無痕,一氣呵成如行雲流水。待到堂下諸花客反應過來時,各個皆是拍手叫絕,再看清那白衣身影是方才與國舅公子争風吃醋的鎮國王世子時,更是發出一陣驚呼之聲。
臣暄清俊挺拔地立在臺下,對周遭一切喝彩置若罔聞,只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看向鸾夙:「小王臣暄,早聞姑娘芳名,今日一見之下傾心不已,是以賣弄拙計獻醜於人。方才讓姑娘受驚了,萬望姑娘海涵見諒。」
此番方罷,臣暄再回首看向二樓西廂處,冷冷笑道:「今日承蒙周公子讓愛,小王感激不盡。」
鸾夙循着臣暄的視線朝二樓瞧去,果見西廂門前有一油頭粉面的狠戾少年正站在欄杆處,俯首死死瞪着臣暄,臉上盡是不甘之色。
鸾夙見狀不禁有些擔心,面上卻假裝露出意外表情,佯作訝然道:「竟是鎮國王世子得了繡球?!鸾夙何德何能,只怕高攀不起……」
臣暄聞言,再看臺上鸾夙,霁月風清道:「鸾夙姑娘冰清玉潔丶蕙質蘭心,乃是天下男子心中所求。小王聽聞姑娘精通詩畫,亦備下薄禮一份,還請姑娘笑納。」言罷臣暄已做了個手勢,立刻便有侍從将一方直長錦盒奉至臺下,恭謹交到鸾夙手中。
這一幕并不在他二人商量之中,鸾夙亦摸不清臣暄的心思,只得俯身接過錦盒。她看了一眼臺下之人,正瞧見臣暄亦微笑着向她颔首示意,好似在暗示她當衆将錦盒打開。鸾夙見狀只得當衆打開錦盒,這才發現其內乃是一卷畫軸。此時已有兩個丫鬟眼明手快,一路從臺後跑出,接過她手中的錦盒,緩緩為其展開畫軸。
當《春江花月圖》呈現在鸾夙眼前之時,她承認自己大為觸動。兩月之前,身受重傷的臣暄分明說過她房內那幅畫「仿得不錯」,當初她還為他這一句戲言而置氣許久,此刻方知,他所言是真。
這才是「千古畫師」劉派的真跡吧。春江花月,躍然紙上,畫中真意,直教人身臨其境。從前未見此畫,鸾夙已為那幅僞作而贊嘆不已;今日得見此畫,鸾夙才覺,真僞之作,高下立見。
鸾夙的手指似要撫上畫卷,然而指尖觸手可及之時,她卻将手收了回來,唯恐觸犯這無雙畫作。鸾夙不禁自問,倘若方才向臣暄妥協時她還存有一絲勉強之意,則此刻她已然心甘情願陪他演戲。
無論時間長短,不管結果好壞。
鸾夙在心中唏噓半晌,才回過神來,繼續對着堂內演戲:「名畫易求,知己難覓。世子有心,鸾夙在此謝過。」言罷她已低低朝臺下行了一禮,亦算是給諸位花客一個交代。
今夜這一舉轟動全城的聞香苑挂牌之事,至此終算落下帷幕。
花客們眼見鎮國王世子奪得繡球,又成功打動美人芳心,皆是遺憾嘆氣,紛紛起身四散。二樓西廂房內的周建嶺技不如人,未搶到繡球,自覺顏面丢盡,便咬牙切齒在心中為臣暄記下一筆,亦狠狠拂袖而去。
此時唯見一直門扉緊閉的東廂房門緩緩開啓,一位異常俊美的黑衣公子款步而出,正是三月前鸾夙在怡紅閣廢棄後院中偶遇的那一位。黑衣公子俯首瞧着一樓臺中上演着兩廂情深的一男一女,對身旁侍從笑道:「趁興而來,盡興而歸。此來北熙,本王不虛此行。」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