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隐匿人間

翌日清晨,鸾夙剛從榻上醒來,入耳便聽聞一陣微弱的咳嗽聲。聲音輕得幾不可聞,顯然是刻意壓制的結果。鸾夙從榻上起身,隔着簾帳悄悄向外看去,但見臣暄正坐在外間的案前,一手握着書冊,一手蜷曲放在下颌處,肩膀微微聳動,正極力克制着咳嗽。

鸾夙決定佯作不知,便刻意弄出些聲響,将簾帳掀開,訝然道:「你昨晚就這樣歇下的?」

臣暄側首瞧了一眼鸾夙的美人榻,但笑不語。

鸾夙掩面輕笑:「好極了!十年風水輪流轉,世子總算知道我那兩個月是如何過得了。」她身量纖細,夜夜卧在那美人塌上都覺難受,更何況鎮國王世子堂堂男兒,定然更覺委屈不堪。

誰想臣暄卻是笑回:「無妨,我還受得起。」

鸾夙見狀,哈哈笑出聲來,捂着肚子半晌方道:「哎喲,好得很,那從此便委屈世子了。」此言方罷,忽見臣暄神色微妙地看着自己,不覺奇道:「你看我做什麽?」

這幾個字一出口,她卻剎那間明白過來臣暄為何做如此表情。方纏她自己說「那從此便委屈世子了」,言下之意便是邀請臣暄夜夜留宿於此!

鸾夙霎時面紅耳赤,一雙惺忪睡眼更添迷離。臣暄在一旁瞧了,只覺從未見過她如此面若桃李的模樣。昨晚燈淺夜深,鸾夙的面色他瞧不分明,此刻一見,卻也能想像出她昨夜瞧見那些暴露寝衣時的表情。

臣暄抿着薄唇,漾起淺笑。

鸾夙見狀更覺尴尬,乾笑一聲再道:「唔……我喚人前來服侍世子盥洗。」

臣暄目中帶笑:「從前都是你親自服侍的。」

從前……不過就是兩三月之前罷了。當時他重傷卧榻,身份不明,自己救了他,又不能對外人道哉,只得親力親為照顧他。如今倒好,成了他口中調笑的把柄。

鸾夙嗔怒:「今時不同往日……我如今悔得腸子都青了。」

臣暄聞言大笑起來,指着鸾夙戲谑道:「本世子獨愛夙夙口齒伶俐丶字字珠玑。」

再次聽聞「夙夙」這個愛稱,鸾夙仍舊不大習慣,低低問道:「非要這樣稱呼我嗎?」

臣暄挑眉:「不這樣稱呼,怎顯得我與你親近?」他邊說邊将昨夜丫鬟們送來的物件一一打亂扔在地上,又将其中一條白帛挑出,執着走進簾帳之內。

鸾夙見臣暄此舉,已知曉他的意思,正尋思他要如何瞞天過海,卻見臣暄已将白帛端放在榻上,又掏出随身攜帶的匕首,欲割破手指滴血其上。鸾夙見狀,恍然大悟,忙出聲阻止:「世子且慢!」

臣暄執着匕首轉身:「難道你還有更好的法子?」

鸾夙走入簾帳內,對臣暄伸出左手食指:「世子割我的吧!」

臣暄蹙眉不解:「這還要與我相争?」

鸾夙搖了搖頭,并不多作解釋,只是堅持己見:「割我的手指。」

臣暄将匕首手柄遞給鸾夙:「你自己來吧。」

鸾夙咬了咬唇,右手接過匕首,顫巍巍往自己左手食指上戳去。然抖了半晌,仍未劃破自己的指頭,複又擡眸祈求臣暄:「世子給我個痛快吧!」言罷已将匕首奉還至臣暄手中,自己則蹙眉閉上雙眼,面上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臣暄不禁失笑反問:「你這是欲慷慨赴死嗎?怎得自己下不去手?」

鸾夙仍舊沒有睜開雙眼,只是嘆道:「自己對自己下手,我舍不得。」

此話甫畢,鸾夙便聽到面前男子一聲淺笑,随後自己的鼻骨亦被他輕輕一刮。這動作顯得既親昵又暧昧,不禁讓鸾夙心中一動。她決定對臣暄此舉假作不覺,於是十分坦然地睜開雙眼道:「我堅持要用我的血。」

臣暄無奈:「堅持用你的血,卻不敢自己動手?」他雙眸幽深清亮,看着她反問:「為何固執己見?難道我的血不行?」

鸾夙是個急性子,見臣暄對自己質問半晌,卻仍未動手,不禁跺腳道:「這白帛我要自己留存,自然要用我自己的血!」

此言甫畢,鸾夙的左手已瞬間被臣暄捉住。不待反應,她的左手食指已有微涼之感,繼而一陣輕微刺痛随之傳來。不過眨眼功夫,臣暄已将她的左手食指按在白帛上,低低問道:「疼嗎?」

鸾夙先看了一眼臣暄,再看了看白帛上逐漸氤氲開的殷紅花朵,搖頭回道:「世子手法得當,尚不覺疼。」

臣暄松開鸾夙的左手:「傷口不深,創面極小,無需敷藥。只是這幾日你不能沾生水,也不能撫琴。」

鸾夙點頭:「我記下了。」言罷已将左手食指含在口中,止了止血。

臣暄仍舊看着榻上沾有鸾夙血跡的白帛,似在沉思。鸾夙見狀再道:「時辰不早了,我喚人進來服侍你盥洗。」

臣暄一邊點頭稱「好」,一邊掂量着手中匕首,在自己左手食指之上也戳開了一個小口,将鮮血滴在白帛之上。鸾夙見狀霎為震驚,指着臣暄道:「世子你……」

臣暄只看着她笑道:「你的血太少,不像。」

她的血太少?不像什麽?鸾夙再次看向榻上的白帛,卻恰好瞧見臣暄的指血在帛上氤氲開去,與她的指血交彙相溶,你中有我丶我中有你,漸漸不分彼此。

鸾夙不解臣暄為何要多此一舉,然而心中卻到底生出一絲微漾情緒。她垂眸看着榻上的白帛良久,第三遍重複那句話:「我喚人進來服侍你盥洗。」

言罷不再看臣暄一眼,轉身掀起簾帳。正待推門,卻聽臣暄在她身後幽幽道:「昨夜之事,除了墜娘,誰都不能說。包括朗星。」

「我省得。」鸾夙并未回首,徑直推門而出。

*****

半個時辰後,臣暄已穿戴整齊,坐在墜娘於聞香苑內所設的密室之中。墜娘為臣暄把了脈,面帶擔心道:「世子可猜到是誰下此毒手?可是原歧?」

臣暄冷笑一聲:「不是原歧,我在黎都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父王第一個便會想到是他……應是國舅周會波之意。」

臣暄想起他到黎都之後,國舅幼子周建嶺處處與自己作對,又續道:「只怕國舅是欲效仿南熙聶氏,外戚篡權。我若死在黎都,父王震怒起兵,他便能坐享漁翁之利。」

墜娘不再多問權謀之事,轉而嘆道:「世子重傷未愈,昨夜不應施展輕功去搶奪繡球。」她邊說邊将幾顆藥丸及一盞溫水奉給臣暄。

臣暄和着溫水将藥丸服下,淡淡道:「我有分寸。」

墜娘感慨:「世子當真為鸾夙着想。」

臣暄聞言面色不改:「我是擔心周建嶺愛而不得,對鸾夙生出恨意,牽累了整個聞香苑。」

墜娘并不戳穿臣暄:「鸾夙是相府千金出身,難免心高氣傲。我瞧着她對世子并不恭謹,性子又急躁,擔心她壞了大事。」她仔細觀察臣暄的表情,最終點題:「若是眼下換人,還來得及。」

臣暄回看墜娘一眼,并無表情:「你親自栽培的人還不放心?當初是你在我面前贊她,不吝溢美之詞,我才對她留了心思。怎得如今我信她,你卻不信了?」

墜娘低低嘆了口氣:「我贊她,是因為她心性堅忍,又才貌卓絕。然而此事關系體大,我心中對她還是不放心。」

「心性堅忍丶才貌卓絕。只此兩點,便已足夠。」臣暄淡淡表态。

若是鸾夙此時在場,定要感到萬分詫異。平素在她面前不吝笑容丶時時調侃的鎮國王世子臣暄,在墜娘面前竟是威嚴至此丶不茍言笑。便是氣質,亦變了幾分。

從風流倜傥丶溫潤如玉,變作了嚴肅持重丶不怒自威。

臣暄從座上起身,對身旁的侍從命道:「宋宇,即日起你便貼身保護鸾夙,平日裏若無閑事,不要輕易現身。」

那位名喚宋宇的侍從點頭稱是,向臣暄表明忠心:「世子放心,宋宇定對鸾夙姑娘以命相護。」

臣暄聞言,終是露出一絲藹色。墜娘見狀,喃喃自嘆:「世子果然怕周家對鸾夙不利。」

臣暄再睇了墜娘一眼,方纏的藹色亦變得冷冽:「今日你多話了。」

墜娘連忙俯首認錯:「屬下失言。」

臣暄見墜娘這副模樣,不禁放低聲音輕輕嘆道:「我知你擔心什麽,不過你是多慮了。雖然她容貌不錯丶才情也佳,但那性子卻烈得很,不甚合我口味。」他對墜娘以示安撫:「在她面前我還把持得住,這不過是做給原歧看的,要讓他以為我當真對鸾夙上了心。」

言罷臣暄又好似想起了什麽,轉對宋宇道:「武威帝原歧心計深沉,最是多疑,你越是露出破綻給他看,他越是不會相信。不若就踏踏實實謹守本分,你在暗處藏得越深,他勘破之日越會信以為真。」

宋宇抱拳俯首:「屬下受教。」

臣暄輕輕「嗯」了一聲,再問墜娘:「眼下什麽時辰了?」

「已近巳時。」

「時辰不早,我先回去了。你若有事,可去鎮國王府別院尋我。」臣暄對墜娘囑咐着:「開門吧!」

這一間密室極為隐蔽,內有一條小路可徑直通往另一青樓怡紅閣。三月前臣暄遇刺那日,便是在此與墜娘密談之後,從這一條密道穿行而出,在怡紅閣的後院裏遭人下了手。臣暄看着墜娘在密室的門上按了幾下,這門便應聲而開。墜娘率先走出,見四下無人,才又将臣暄與宋宇請了出來。

臣暄望向這扇門的正面,誰能想到墜娘會将密室建在供奉着諸天神佛的神龛之後呢?大熙王朝自古以來,人人信奉神靈,北熙臣民在原歧的暴虐統治之下,尤其寄托神佛能救他們於水火之中。

然而他臣暄偏偏不信。他不信諸天神佛會悲憫人間,他只信他父子二人有翻雲覆雨的轉勢之能。

臣暄淡淡看向墜娘,道:「将這密道封了吧!我既遇刺,這密道已不能再用了。」

墜娘點頭:「可需重新挖一條?」

「自是要的,以備不時只需。」臣暄想了想:「我随你去院中瞧瞧,看哪一處适合再建密道。」

墜娘引着臣暄和宋宇往院內而行,想是因昨夜聞香苑鬧事之故,今日衆人都起得晚些。此刻雖已到了巳時,院內卻未見幾位姑娘,唯有兩三伶倌在此吊嗓練唱。三人一路而行,邊走邊看,忽見一女子獨立院中,望着院內一座廢棄的小樓怔怔不語。

臣暄一眼便認出那女子是鸾夙,開口喚道:「夙夙在此做什麽?」

鸾夙回首見是臣暄與墜娘,還有一位陌生男人,也不客氣見禮,只好奇反問:「世子不是早早離開了?怎得還沒走?」言罷已醒悟過來,臣暄自然是與墜娘有事相商。

臣暄并未答話,只是走近幾步,對鸾夙問道:「你喜歡這小樓?」

鸾夙搖了搖頭:「說不上喜歡,只是此處風景優美丶視野極好,唯有這小樓寂寞憔悴,好似獨立於塵世之外,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臣暄聞言,上下打量了這廢棄小樓一番,轉而對墜娘道:「墜媽媽可聽見了,那便将這小樓重新翻修,以我之名贈予夙夙吧!」他深深看了墜娘一眼,沉吟片刻再道:「這樓便叫做……隐寂樓。」

隐的是人間寂寞,亦是秘密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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