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美人之欲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原本鸾夙以為将養兩日便可痊愈的頭疼腦熱,前後卻足足拖了七八日。這幾日中,臣暄只來探過她兩次,他不來,她亦不多問,每日只在榻上看書小憩,日子倒是從未有過的悠閑清靜。

無須被迫賣笑,亦無風流花客,她只需日日呆在這偏僻的隐寂樓內,沒有一絲靡靡之音可入耳中。這樣的日子,鸾夙很喜歡,也很珍惜。

日子說快不快,說慢倒也不慢,待到鸾夙能夠自如行走,又在屋內養了兩日氣色,時令已是九月初二。她近日安心養病,不聞外物,甫一痊愈,才知曉黎都城內煙花之地已添了兩樁新的談資:一是鸾夙自己名動北熙,二是墜娘脫籍從良。

自鸾夙與臣暄相攜出席芙蓉園夜宴迄今,前後不過半月光景,她的豔名卻已在公卿之中迅速傳開。那日鸾夙的芳菲風情丶伶俐口齒被人傳得神乎其神,尤其一番「茶事九編」的言論流傳甚廣,更有文人墨客以此為引,做起了詩賦。

如今黎都城內,上至公卿世家,下至販夫走卒,人人都道鎮國王世子眼光至高丶豔福不淺,采摘了一朵色藝雙絕丶不同尋常的解語花。

鸾夙風頭一時無兩。

黎都城是北熙國都,城內煙花柳巷亦不在少數。然歌舞美人雖多不勝數,多年以來卻都是後浪推前浪丶新人換舊人,從未有哪個美人能夠屹立不倒,獨占花魁。尤其自「南熙第一美人」□初聲名鵲起之後,北熙尚無一位青樓女子可與之齊名比肩。恰逢鸾夙在芙蓉園夜宴之上「一鳴驚人」,博得滿園子弟喝彩,如此在公卿之中一傳十丶十傳百,倒也迅速使她冠上了「黎都第一名妓」的雅號。

再加上今年三月□初來到黎都之時,曾有幾位公卿子弟成功一睹芳容,此後他們又在芙蓉園內瞧見鸾夙,皆發出了「□初不過爾耳」的感慨。這便更為鸾夙的芳名披上了一層光豔之色,亦令外人遐想不已。

沉寂許久的北熙煙花之地終於有了振奮之時,青樓女子皆以鸾夙為榜樣,以期能如她那般覓得顯赫才俊,又得絕世情思。黎都聲色場內漸漸傳開「南□初,北鸾夙」一說,且愈傳愈快丶愈傳愈開,大有将鸾夙捧為神女之意。

鸾夙自己聽聞這一說法之時,面上并未見得有幾分開懷,她正為墜娘的離開而感慨萬千。若要說墜娘無情,這七八年間卻分明是對她青眼有加丶頗多關照;可若要說墜娘有情,她又對她心存利用丶動機不純。鸾夙為墜娘脫籍從良而慶幸開心,卻也為墜娘不告而別有些心中不快。

對這個養育教導自己八年的女人究竟是感恩還是怨恨,鸾夙自己已說不清楚。

「在想什麽?」鸾夙心中正滋味莫辨,忽聞屋外傳來久違之聲。

說是久違,不過僅是幾日未見。大約是這半年裏兩人日日相對,是以甫一疏遠幾天,她才會覺得有些失落。鸾夙不知臣暄心中是何想法,只淡淡轉首道:「墜姨脫籍從良,可是你交代的?」

臣暄挑眉一問:「為何與我有關?」

「你不是她的主子嗎?」鸾夙反問:「你若不發話,她如何敢走?」

臣暄面色坦然:「她為鎮國王府操勞半生,如今已是四十許人,能覓得良緣,實在難得,我自問不應阻攔。」

鸾夙輕輕點頭感嘆:「二十年前容墜之姿名動天下,聽說曾一舞傾倒無數王侯。想不到其中當真有人能癡心守候二十年,等來這一段再續的未了之緣。墜姨勞碌半生,如今晚年可保,亦算圓滿。」

臣暄聞言看向鸾夙,若有所思問道:「夙夙很是感慨?」

「不過是由人思己,亦想知道我二十年後又該如何。」鸾夙唏噓不已:「能如墜姨這般覓得真情,即便等上二十年,也是值得。」

臣暄沉吟片刻,才緩緩嘆道:「夙夙不像是傷春悲秋之人。」

「歡場女子,皆以脫籍從良為畢生向往。差一些的,做個侍妾;好一些的,做個填房;若是有誰能得夫家明媒正娶,必是惹得周遭豔羨不已。」鸾夙越說越是黯然:「我雖不甚在乎這些名分,卻也能懂得她們的心情。」

鸾夙沉默須臾,終是幽幽嘆了口氣:「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縱是我亦不能免俗。」

臣暄看着鸾夙面上神情,殷切回道:「夙夙定能覓得良人。」

鸾夙垂眸:「承世子吉言,但願如此。」

不知為何,鸾夙覺得臣暄近些時日态度冷淡許多,不複以往談笑調侃,更無詩畫切磋。這是從何時開始的呢?鸾夙在心中仔細回想,應是在她生病之後。

鸾夙不願細究個中緣由,左右她不過是陪他演了一出戲。他們在人前假作癡纏,但是人後如何相處,全憑臣暄定奪。他若願與她談笑,她無從拒絕;他若沉默以對,她亦不會多話。她不過是他戲裏的陪襯,她只要他的君子一諾。

鸾夙想了半晌,一個念頭終究在心中藏不下去,遂再問道:「墜姨走後,聞香苑誰來接手?」

「拂疏。」臣暄淡淡回道。

鸾夙恍然大悟:「原該是她。」她一直記得自己挂牌那夜,墜娘曾對她說過的話——「我原是對你有別的安排,是世子執意選了你。」

她原本并非墜娘心中的上乘做戲之選,只不過是因為臣暄的意思,墜娘才松口勸她去與臣暄搭戲。當初墜娘究竟對她做的是什麽安排,鸾夙無從知曉,恐怕今後也再無機會知曉。然而拂疏既接了這聞香苑,已足以證明墜娘有多信任拂疏。

如此重托,拂疏在墜娘心中份量之重,應在自己之上。

鸾夙看向臣暄,只見他淡淡點頭道:「拂疏性子溫順,八面玲珑,是接手此處的最佳人選,墜娘選得不錯。只是拂疏不過十七八歲,卻要做這妓院老鸨,倒也有些難為她了。」

鸾夙沒有接話。

臣暄見狀再囑咐道:「拂疏既已接手聞香苑,往後你有事便可與她相商,不必顧忌我。」

鸾夙點頭:「我省得。」

此後二人皆是無話,氣氛一時有些尴尬。須臾,臣暄又隐晦道:「「那日的事……拂疏不會記恨於你。如今她既已效力於鎮國王府,自然知曉了你我之間的約定……是以你無需對她做任何隐瞞。」

鸾夙立時臉色一變:「包括我的身世?」

這一次臣暄痛快否認:「她尚不得知,我想問過你的意思。」

臣暄自問這句話說得坦坦蕩蕩,然而聽在鸾夙耳中卻是別有一番滋味。她聽臣暄言語之中,似乎很顧慮她與拂疏之間的關系,好似她二人會為了他争風吃醋一般。鸾夙在心中縷了縷由頭,立時想通了前因後果——拂疏曾在臣暄面前的賣弄歌舞。

猶記得當時臣暄還對拂疏有百般偏見,說她是「心術不正」,如今不過月馀功夫,他卻已在自己面前開始維護起拂疏來,甚至有意将自己的身世據實相告。

如此一想,鸾夙面露低低嘲諷:「世子當真是将拂疏看成心腹了。只不過她是世子的心腹,可不是我的心腹,她只需知曉世子的意思即可,我自問并無必要告知我的私事。」

臣暄硬生生将鸾夙這話受下,也并未多作解釋,只是回道:「我省得了。」

鸾夙點頭「嗯」了一聲,半晌再問:「可要我當面見過拂疏姐姐?」

臣暄看了鸾夙一眼,沉聲回話:「不必。」

鸾夙從案上起身,幽幽嘆氣:「『南□初,北鸾夙』,世子當真煞費苦心,教我平白得了這樣大的榮耀。」

臣暄張口正待說些什麽,此時卻忽聞敲門聲起,随即一個亮嗓清喉在門外溫順道:「世子殿下,拂疏求見。」

拂疏來的是隐寂樓,是人盡皆知的鸾夙香閨,然她敲門而入,卻只招呼臣暄,可見并未将鸾夙放在眼中。

鸾夙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明,她與拂疏年紀相仿丶姿色相當,如今又同為臣暄辦事,免不得要被他拿來比較。既然拂疏明裏已接管了聞香苑,地位自然要在她之上。

這般一想,鸾夙便沒有出聲。反倒臣暄蹙了蹙眉,才徐徐道:「進來吧。」

房門漸開,美人漸露,但見拂疏端着一盅湯水施施然入內,将托盤放在案上,淺笑道:「今日早膳,世子誇贊拂疏這一道『翡翠芙蓉羹』做得好,拂疏眼見午時将至,世子仍未傳膳,便特意先做了這道羹湯來,鬥膽提醒世子切莫誤了用膳。」

拂疏言語中的關切之意不似下屬,反似侍妾,仍舊看向臣暄笑道:「世子諸事雖忙,身子第一。」言罷才又看了鸾夙一眼,淡淡道:「鸾夙妹妹大病初愈,不如也一道用了吧。」

鸾夙看着拂疏容顏,并未在她面上瞧出半分尴尬之意,可見拂疏做這一套功夫乃是坦蕩自然,并未在意臣暄與自己的關系。的确不應在意的,自己本來便是與他做戲,旁人不知,大約還會存有幾分顧慮,如今拂疏既已知曉內情,自然不會有諸多顧忌。

如此一想,鸾夙倒是坦然了幾分,面上亦對拂疏笑道:「拂疏姐姐為世子親做羹湯,鸾夙怎好僭越?恰好鸾夙病中初愈,已有多日未曾外出走動,今日正尋思着想要出去逛逛。姐姐來得正巧,既有姐姐在此與世子為伴,鸾夙恰好出去透透氣。」

她說着又轉首看向臣暄,淺淡笑問:「世子可準了鸾夙之求?」

臣暄不假思索點頭回道:「出去走走也好。」

鸾夙聞言露出嫣然一笑,轉身入了屏風之後。須臾,已裹着一件桃紅色披風款步而出,一邊系着脖頸上的繩子一邊笑道:「世子與姐姐慢坐,鸾夙去去就回。」

臣暄盯着鸾夙兀自擺弄繩子的十指柔荑,忽然想起了十馀日前的那一個雷雨之夜。那夜正是在這間屋中,他曾於黑暗之中撫過她的纖纖脖頸,又曾解開她的香肩繩帶……倘若不是最後關頭他尋回了清明神智,努力克制奔湧欲望,想來此時此刻,他們之間早已不能相處自如。

如今他離開在即,回首再想,倘若當真圖了那一夜溫存,則他離開黎都之日,便是與她分道揚镳之時。

臣暄不由再次感嘆自己定力之強,眼下再想,他亦不知自己當初是如何強忍了下來。倘若相同的境況再讓他重新經歷一次,他自問不能保證是否還能把持得住。

美人在懷,不為所動;春藥加身,咬牙強忍。這欲望的滋味究竟有多難熬,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無論是生存之欲丶權勢之欲,抑或是美人之欲……

臣暄再回過神來之時,恰好瞧見鸾夙離去的背影。桃紅色的披風下擺在門檻處一閃而過,不待他看清已消失在了視線之中。不知為何,臣暄心中頓時生出失落之感,彷佛他終将看着她的明豔背影,一生一世,難以并足比肩。

這失落之感愈來愈重,漸漸彌漫了整個屋內。一陣香氣幽幽襲來,卻是拂疏已盛了一碗翡翠芙蓉羹,奉至他的面前。臣暄看了拂疏一眼,抄手接過湯碗,卻端在手中,并不進飲。

拂疏見狀,低嘆一聲:「方纏是拂疏太過分了,沒有拿捏好分寸。」

臣暄擺擺手:「大事在即,原歧這一關必是要過。倘若不讓她先嘗嘗個中滋味,我只怕她涉世不深,在人前演起來瞞不過原歧。」

臣暄終是飲了一口翡翠芙蓉羹,看向拂疏,一語雙關道:「你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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