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虎口脫險(一)

轉眼一晃三日已過,武威帝原歧的壽宴便在今日。這三日內,鸾夙再未見過臣暄一面,每日只聽拂疏說起他的行蹤。好似是南熙來了賀壽賀使,原歧欽點臣暄相陪,才累得他不僅要謀劃出逃之事,還要分神與南熙使者相周旋。

臣暄白日裏陪着南熙一衆在黎都城內吃喝玩樂,夜裏卻照舊回到聞香苑歇下,将皇家所賜的那座鎮國王府邸視若無物。然他人雖是回了聞香苑,卻不是歇在隐寂樓內,而是歇在拂疏的閨房之中。

這亦是臣暄的計劃之一,鸾夙面上只得假裝慘淡之意,将苑內衆人的閑言碎語盡數受下。什麽「百日恩寵時日短」,什麽「不見舊人見新人」,什麽「拂疏枕邊纏世子」……諸如此類的不堪之語,鸾夙在這三日內已聽了許多,且還硬是一反往日性情,并不反駁。

大約是她平素裏太過牙尖嘴利,又風頭過盛開罪於人,是以此刻她甫一「失寵」,竟惹得一衆冷嘲熱諷,就連丫鬟也服侍得沒有從前稱心了。

世态炎涼,見風使舵,便是妓院也不例外。

好在今日便能知曉結局,是生是死,是成是敗,不出三個時辰,立見分曉。原本鸾夙十分緊張不安,生怕事情敗露,然而真到了這攻堅時刻,她卻又出乎尋常地平靜。

鸾夙将自己關在隐寂樓花廳之內,全副心神排練歌舞,只等面見原歧之時,将戲做足全套。眼見卯時已過,辰時将至,聞香苑上上下下皆忙碌起來,原因無他,只因昨夜拂疏接了鎮國王世子的傳令,今日要在聞香苑內款待貴客。

貴客究竟是誰,無人知曉。然而既是金主發話,又是拂疏接任以來第一次置辦盛宴,聞香苑自然要做得風風光光。

這邊廂鸾夙正對鏡梳妝,那邊廂臣暄已與聶沛涵一道入了序央宮,侯在偏殿等待谒見原歧。經過三日「吃喝玩樂」的磨合,如今他二人已默契非常,彼此只需一個眼神,便已能猜到對方八分心思。

縱然日後難免兵戎相見丶一争高下,但是如今,兩人尚算盟友,且顧眼前。

這一份惺惺相惜的默契,實在來得忒巧。臣暄與聶沛涵皆在心中暗嘆,若不是彼此立場相悖丶終将敵對,他們必會将對方引為知交。

因是原歧五十大壽,序央宮上下皆熱鬧非凡。臣暄與聶沛涵侯在偏殿,亦能感受到喜慶氛圍。兩人等得時候不長,原歧已神采奕奕入了殿內,他身上穿着尋常衣物,對臣暄與聶沛涵道:「你們來得倒是早啊。」

聶沛涵回笑:「是小王等不及要一探美人了。」

原歧再看臣暄:「準備得如何?」

臣暄勉強笑道:「這幾日連夜排了歌舞,但求能入得聖上與慕王的法眼。」

原歧這才點頭:「朕的身份你可曾洩露?」

「聖上放心,聞香苑上下只知是貴客臨門,微臣不說,他們自不會問。這是歡場規矩。」

「你倒懂得行規。」原歧此言頗為微妙。

臣暄立時乾笑:「聞香苑在城西,尚需一段路程,聖上可要吩咐起駕?」

原歧颔首:「微服出宮,不講究許多,這便走吧。」

三人邊說邊出了序央宮,坐上異常華麗的金頂馬車,一路向聞香苑緩緩駛去。原歧雖說是微服出宮,卻也帶了數十名侍衛護駕。侍衛們皆清一色騎馬而行,前前後後将馬車包圍起來,一行人也算浩浩蕩蕩,走在街上甚是壯觀。

原歧撩起車簾看向窗外,口中卻是沖着臣暄問道:「聽說你這幾日刻意疏遠那女子?你怎舍得?」

臣暄頗為尴尬,對原歧回道:「南熙慕王在此,聖上好歹給微臣留些顏面。」

「無妨,」聶沛涵聞言主動笑道,「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小王倒是對鸾夙姑娘更加好奇了。」

臣暄又是一聲乾笑:「但願不教慕王失望。」

原歧見兩個年輕人言語之中暗藏刀鋒,不禁再對臣暄笑道:「你不要太過小氣,一個妓女而已,難道南熙堂堂慕王,還會跟你搶人不成?」

臣暄無奈地搖頭苦笑:「微臣并非此意。聖上有所不知,夙夙的性子最是剛烈。微臣不過是瞧她這幾日排舞辛苦,便在聞香苑的掌事姑娘房中歇了兩晚,豈知她已不樂意至極……微臣只怕她不知禮數,冒犯了聖上與慕王……」

聽聞此言,原歧忽然笑個不停,半晌才平複些許,指着臣暄笑道:「你不過是為自己的風流尋個借口吧!你若當真憐惜她排舞辛苦,才更應與她溫存一番,又為何要在別的姑娘屋中歇下?」

聶沛涵亦附和道:「世子恣意風流,小王很是豔羨。」

三人一路調侃着臣暄的風流韻事,時候倒也過得極快。待到了聞香苑門前,原歧仍被臣暄與聶沛涵逗得捧腹大笑,就連馬車停下也渾然未覺。皇帝不說下車,太監和侍衛也只得随侍在側,何況武威帝向來喜怒無常,衆人皆不敢相請。最終還是聶沛涵提醒了一句:「聖上,聞香苑到了。」

原歧這才回過神來下了馬車。他站在聞香苑前打量半晌,道:「一個妓院竟建得如此氣派,想來夜間更為燈火輝煌。」說着已兀自邁步入內,臣暄與聶沛涵等一衆緊随其後。

原歧這才回過神來下了馬車。他站在聞香苑前打量半晌,道:「一個妓院竟建得如此氣派,想來夜間更為燈火輝煌。」說着已兀自邁步入內,臣與聶沛涵等一衆緊随其後。

此時但見拂疏已在門前相迎,她見臣暄陪同兩位錦衣之人前來,連忙俯首見禮:「聞香苑掌事拂疏,恭迎貴客臨門。」

原歧不動聲色瞧了臣暄一眼,臣暄立時會意道:「拂疏不必拘泥,小宴可都布置好了?」

拂疏掩面一笑:「只等貴客入座了。」言罷已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引着衆人往廳內而去。

臣暄刻意走慢一步,欲讓原歧先入堂內。豈知原歧亦是放慢腳步,側首在他耳旁低問:「這便是惹她争風吃醋的掌事姑娘?」

臣暄輕咳一聲,算是默認。

原歧見狀心中明了:「倒也有幾分姿色,滋味如何?」

這話問得極為露骨,臣暄只得笑道:「咳咳……各位千秋。」

「哪個才是你心頭所好?」原歧仍不打算放過臣暄,依舊咄咄調侃:「這掌事姑娘媚骨天成,又是聞香苑之首,想來床上功夫定然銷魂……也難怪你一連幾夜流連於此,怠慢了黎都第一美人。」

臣暄被原歧問得難以招架,連忙拱手求饒,又兀自打量了堂內一番,對拂疏贊道:「你的動作倒是真快,不過兩三日功夫,這堂內已煥然一新。」

拂疏淺笑一聲回道:「世子吩咐,豈能怠慢?」說着已從丫鬟手中端過茶盞,道:「這是拂疏親手煮的茶,還望幾位貴客品鑒。」

拂疏将茶盞一一奉至三人手中,又命丫鬟給侍從們遞了杯子。原歧端了茶杯在手,才對臣暄徐徐笑道:「這掌事姑娘長袖善舞,難怪為你锺愛。」

臣暄今日已三番五次被原歧調侃,早已知趣不言,生生受下。反倒是一直未言的聶沛涵忽然噙笑出聲,也不顧拂疏在場,公然道:「今日端了這茶盞在手,倒教在下想起了鸾夙姑娘的『茶事九編』一論。鸾夙姑娘既能侃侃而談,想來亦是精通茶道。」這一次,聶沛涵刻意将自稱換成「在下」,隐去了自己姓甚名誰。

聶沛涵這一番話說得極不客氣,表面看似拂了聞香苑掌事拂疏的面子,暗地裏卻也拂了臣暄的顏面。衆人不由望向臣暄,但見這位鎮國王世子面色如常,只兀自淡定喝茶,倒是拂疏面上一紅,低眉笑道:「這位公子說得極是,鸾夙如今豔冠群芳,乃是我聞香苑花魁,這等煮茶的粗活又豈會輕易沾手了?」

不過一句話,已将尴尬之意化解開來。

此時拂疏已恢複了如常神色,又是嫣然一笑道:「鸾夙已在置備妝容,各位貴客且先品菜喝酒,賞些旁的歌舞吧。」

此話甫畢,聶沛涵卻已搖頭輕嘆:「欲見美人一面,當真是難。」

拂疏聞言,再對聶沛涵笑道:「貴客說得極是,財不外露,寶不外洩,美人亦不能輕易得見。」

聶沛涵并不再理會拂疏,而是轉首看向臣暄,言語之中不無打趣:「這位拂疏姑娘玲珑剔透丶才思敏捷,世子已然豔福不淺……」這個「已然」二字用得極有深意,言下之意便是說,臣暄有了拂疏,已是豔福不淺,遑論還有鸾夙相伴。

衆人只見聶沛涵将酒杯放到案上,又轉對原歧道:「今日侄兒只為見鸾夙姑娘,既然如今時辰尚早,侄兒還是去四處轉轉,畢竟來一趟黎都實屬不易。」

因着原歧與聶沛涵身份特殊,二人在車辇內早已商量妥當,對外皆以叔侄相稱。

原歧見聶沛涵意在鸾夙,亦擔心他會與臣暄相争,此刻見他欲主動回避,正中下懷,忙點頭道:「賢侄且去聞香苑內逛逛,待美人前來,再差人喚你。」

「如此甚好。」聶沛涵向原歧丶臣暄拱手請辭,便兀自起身而出。

甫一離開聞香苑大堂,聶沛涵立刻噙起冷笑。為了今日一舉,臣暄已前後籌謀一載,是成是敗,再有兩個時辰便見分曉。雖說臣暄尚算重諾的君子,然而他二人的約定只是空口無憑,他終究擔心臣暄會過河拆橋。

如此一尋思,聶沛涵覺得應當找個掣肘之法,以便時時刻刻提醒臣暄,切莫忘了當日一諾。

聶沛涵邊想邊往隐寂樓方向走去,他想起自己曾在此擄劫鸾夙,那一番美人出浴之景便霎時浮上眼前。猶記得當日臣暄找上門時,聲色冷冽殺氣騰騰,對鸾夙的緊張之意溢於言表。

這倒未嘗不失為一個好法子呵!聶沛涵笑意未改,邁步往隐寂樓內款步走去。剛邁入正廳,卻忽聽得一個男子聲音在隔壁低低絮語,聶沛涵自問耳力極佳,便下意識地沉聲傾聽,恰好聽聞那男聲道:「今日申時你便換上這套衣衫,随我出城。」

聶沛涵聞言不由好奇,眉峰輕佻轉入隔壁,只見一面容俊朗的男子正手執一套男子衣衫,對鸾夙神秘地囑咐着什麽。

原來臣暄出逃之事尚有旁人知曉。聶沛涵站在窗前有意提醒:「光天化日之下,二位在此議事,難道不怕隔牆有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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