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得救

大雨還在持續,那幾條龍早就在這沖天的劍氣之中負傷倒地,竟沒有一條再有能力像上次那樣飛走。

夙溪仰頭看向漫天白光閃過的氣劍,噌噌劍聲與雨聲交彙,天空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裂縫,在氣劍沖過之後又緩緩愈合。那些劍四散飛去,分明是黑夜,此刻卻籠罩在一片白光之下,将詭暗的森林照得發亮,光芒折射在每一滴雨滴裏,滴落在漆黑的地面上。

夙溪已經看不見宿無逝了,只能看見那一團刺眼的白中,隐隐黑色的人影,不斷有劍從他的身體裏伴随着他痛苦的吼叫聲陸續湧出。

被釋放的靈力壓制得周圍還活着的野獸低低哀嚎,整片大陸上都是各種讓人心悸的聲響。

夙溪捂住耳朵,白光太過刺眼讓她不得不閉上眼睛,在那氣勢沖天的劍氣之中,将自己縮成一團。

這種狀态也不知持續了多久,久到夙溪都快要認為自己恐怕要一直呆在這鏡子裏,很有可能宿無逝也會喪命,她正預料着最壞的結果,在心裏不斷安慰,世界卻突然靜了起來。

沒有雨,沒有風,沒有獸吼與龍吟,世界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空落落的,讓人的身體都跟着漂浮了起來。

夙溪這才慢慢睜開雙眼,一切還是原樣,卻又什麽都不同了。

宿無逝的方向,那裏白光消失,他虛弱的身體像是被扯斷了線的提線木偶,直面撲在了地面上。

夙溪的心口很疼,她撫着自己心髒的部位,即便腳踝扭傷,也強硬着撐起來,她想要迅速去到宿無逝的身邊,可站起來之後才發現,自己痛到幾乎無法走路。

夙溪勉強擡起了一只腳,往前踏了一步。

僅此一步,腳下的泥地裂成了碎片,天空傳來一聲玻璃破碎的響聲,随後便是一片片鏡面落下,在空中碎裂成一塊塊小鏡片,倒映着這些虛幻的景象,分裂地越來越多,最後直接成了晶瑩的粉末。

粉末掉落在地面的同時,那一塊便擴散開來,所有幻境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蔚藍的天空,夙溪腳下一片濕漉,這才發現,她原來正站在水裏。

這裏是一片海,而她站在海岸上,一道道海浪拍擊着她受傷的腳踝,鹹濕的味道随風吹了過來。

夙溪看向宿無逝的方向,他正漂浮在海面上,被一陣海浪往海岸推進了一些,夙溪立刻忍着痛走過去,剛要靠近,便看見他身體周圍的那一片海水被染得鮮紅。他原本素色的仙鶴服上血跡斑斑,一道道劍痕将衣服撕裂得破爛不堪。

夙溪連忙将宿無逝扶了起來,那被海水沖得敞開的領口裏,鎖骨與胸膛遍布劍傷,每一個都是從他身體中刺穿一般猙獰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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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溪艱難地将宿無逝從水裏拖到了地面上,讓他平躺在海岸邊的石頭上,再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手指在他的鼻下放了五秒也沒感受到任何呼吸,驚得她連忙收回自己的手,指尖冰涼,顫抖得厲害。

不會死了吧?

不!他不會死的。

夙溪低下頭,将臉頰靠在宿無逝心髒的地方,仔細聽着那裏的跳動,可等了許久,也等不到心跳聲。這一回夙溪徹底呆了,她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是傻了似的盯着宿無逝慘白的臉看了半晌,就這麽坐在海岸邊,一陣迷茫。

怎麽了?他就……這麽死了?

這裏可是小說,他可是男二號,是主要人物,他怎麽會輕易死掉呢?

夙溪不信。

她伸手掐着宿無逝的人中,直到把他的唇上掐的通紅,也不見他有反應,才不得不松開。夙溪不死心地拿起他的手,盡量讓自己靜下心來将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也感覺不到任何跳動,哪怕細微的也好,可什麽也感覺不到。

他真的……死了?

“宿無逝。”夙溪伸手拍了拍宿無逝的臉,喊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聲音像是啞了一樣,一聲沒反應,便反複一聲又一聲。

她就這麽坐在海岸邊,一遍遍叫着宿無逝的名字。

從未有一刻死亡離她這麽近過,即便曾經有過無數次想要輕生的念頭,她還是挺了過來,她以為是她戰勝了死亡,死亡并不可怕。可……事實上夙溪還是恐懼了,她害怕死亡真的将宿無逝帶走,她害怕自己一個人面對着荒唐的世界。

如果身邊沒有宿無逝的話,那她在這個世界上卑微的活着,還算是活着嗎?

夙溪猛然想起了什麽,便立刻看向宿無逝的腰間,還好乾坤袋還在,夙溪立刻松了口氣,在乾坤袋裏翻找了許久,終于在一堆雜物中找到了血珏。

夙溪将血珏放在了宿無逝的心口上,這東西能招魂,能守魂,一個人即便是死了,只要七日之內三魂七魄不徹底消散,血珏都能将其招回。

這等于給宿無逝吊了一口氣,不至于讓他死得太快。

夙溪将血珏放在宿無逝身上後,清晰地看見了那塊玉發出紅色的光,在那一刻她差點兒就要喜極而泣,從未有過的慶幸自己竟然能在遇見卞舞華時不嫌麻煩跟她去瀝城找到血珏。

夙溪又從乾坤袋中找到一瓶師父在他們臨下山前給的保命藥丸,自己含了一顆,又塞了一顆進宿無逝的嘴裏,這藥丸入口即化,免去了吞咽的麻煩。

吃了藥丸之後,夙溪感覺自己五髒的疼痛緩解了不少,胸腔一股熱流順着四肢擴散。她突然想起來,五年前宿無逝被火麒麟的大火燒成那副模樣,差不多也離死亡就差一步之遙,被她的一滴血就救活了過來,她身上自帶這麽一個大外挂,剛才怎麽沒想起來用呢!

夙溪伸手拍了一下腦子,真是人緊張起來什麽都會忘,她的血就是救命的良藥,加上有血珏守魂,修養個把月,宿無逝應當就會沒事吧。

她立刻将手腕塞進嘴裏,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狠的,滿嘴血腥氣充斥到鼻腔,夙溪疼的龇牙咧嘴,身上已經有好幾處受傷,反正總歸是會愈合的,多一處少一處沒差。

她立刻将手腕放在宿無逝的嘴邊,讓血液滴落在他的唇縫中。

這一回傷口咬得很深,一時半會兒沒那麽快愈合,不過血流得也多,都從宿無逝的嘴角流出來了,夙溪才看見他的喉嚨有了一個輕微的吞咽的舉動。

也不知道血是不是這麽用的,比起師父那高大上的用法,她這方法簡直屬于原始。

眼看傷口就要愈合了,夙溪又發狠地将那傷口咬得更深一些,足足喂了宿無逝三口血,她這才捂着手腕,一邊擦着眼角疼出來的眼淚,一邊對着宿無逝說:“師兄啊師兄,這樣你再不好,可怎麽對得起我。”

夙溪累極,靠在一旁的礁石上閉上眼睛小憩,海風陣陣,也不知哪兒飛來的幾只海鷗,蹲在石頭上看着這落魄的兩個人。

夙溪閉上眼睛也不知睡了多久,再睜開天還是亮的,大約也就睡了個把時辰的樣子,她揉了揉眼睛,伸手去摸宿無逝的額頭時,對方的身上終于有了些微溫度,不再是冰冰涼涼的了。夙溪松了口氣,晃了晃宿無逝,按道理,這個時候應當是能醒了吧。

只是晃了好幾下宿無逝也沒有反應,夙溪頓時去探他的鼻息,沒有呼吸,伸手摸到心口上也沒有心跳,除去身體保存的那一點兒溫度,一切就如同他們剛從海裏出來一樣。

這回夙溪是真的傻了,如果她的一滴血能救活五年前的宿無逝,怎麽今天喂了好幾口,都不見什麽反應?這保持身體溫度是血珏的功勞,還是她那幾口血真的有效?

夙溪不敢再想,不能再這麽耗下去,按照宿無逝身體的情況,只能回海角天邊去找師父救命。

夙溪連忙拉着宿無逝的胳膊,艱難地将他背在了身上,自吃了師父的丹藥後有休息了一段時間,加上她身體本來就有迅速愈合的外挂,夙溪現在也有百分之八十的精神了,雖然力氣有些跟不上,但背起宿無逝還不算很難。

只是宿無逝的個子太高,夙溪背在身上時,他的雙腳還是拖地的。

不論如何,先離開這一處,找到有人的地方再說。

夙溪背着宿無逝往遠離海岸的方向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每當累得受不了時,就會将宿無逝放下來休息片刻,然後再背上繼續。一種死裏求生的欲望從她內心翻湧而出,他們都闖破了虛極幻境,脫離了鈴鑼鏡,總不能出來反而死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

遠離大海之後,便是郁郁蔥蔥的樹林,說實話,夙溪已經本能對樹林有了恐懼感了,好像她每次碰到不好的事兒都是在樹林裏。

可左右看了一番,也沒有其他路可以走,夙溪便咬着牙,先進了樹林裏,索性這樹林好像經常有人走動似的,有些地段已經自然形成了小路,夙溪跟着小路,一日功夫,到了天黑之前,總算走出了林子。

林子外頭是蜿蜒的田埂,田埂底下則是一個村莊,此刻天已經泛黑,村莊口點着燈,說明村莊裏還有人住着,夙溪立刻像得救一般,雙腿一軟,差點兒就倒地不起了。

她杵着一根木棍,若非在林子裏找到藤蔓将宿無逝與自己捆在一起,她恐怕也沒有力氣再去拖着他了。此刻她艱難地走上下山的路,等到了村莊口,夙溪已經雙眼模糊,看不清東西了。

她走到離村口最近的那一戶人家,敲了敲門,等對方開門的同時,直接虛軟地撲到了那人的身上,來者是個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力氣還算大,直接接住了夙溪。

夙溪只覺得自己又渴又餓,體力透支,精神也快崩潰了,她撲到在男子的身上時還是渾渾噩噩,勉強能聽能看,卻怎麽也動彈不得。

那男子看見了被她背在身上的宿無逝,只見對方已經臉色泛白,且沒有任何反應,像是死了一般,便開口道:“你……你怎麽背着個死人啊?”

夙溪聽見這話,心髒像是被人捏住一樣,分明渾身沒力,雙手卻握成了拳頭,她的嘴唇幹燥地幾乎裂開,張嘴便想反駁一聲他沒死,喉嚨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那男子給她倒了杯水,又喂她喝下,瞧見女子落魄的裝束與男子渾身是血的扮相也知道這兩人定然是遇難了,他們身上還有海邊的鹹味,應當是從那裏過來的。

要從海邊到這裏,少說也有幾十裏路,一個姑娘家背着個高大的男人走這麽多路也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夙溪喝了水,總算找回了點兒力氣,嘶啞的聲音開口就問:“這是哪裏?”

那男子愣了愣,回答:“羅家村。”

夙溪心裏朝天白了一眼,又耐着性子重新問一遍:“位屬何界?”

男子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窘迫地撓了撓頭道:“翎海瑄城。”

夙溪松了口氣,既然到了翎海,想要找到翎海門派所在之處,應該無人不知,心頭的一顆大石頭放下後,夙溪頓時雙眼一閉,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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