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

聽見商彥的話, 蘇邈邈差點手一抖，把面前的餐盤掀到那張俊臉上去。

等終于從羞憤到快要原地自燃的情緒裏回過理智, 蘇邈邈懊惱地擡頭睖向商彥——

“你別、別總拿我開玩笑。”

商彥一本正經, 十分嚴肅。

“誰跟你開玩笑了？”

他目光一瞥，在身周轉過半圈, 又落回來, 薄唇一勾，笑意嘲弄。

“他們不是覺得你有傳染病麽, 那我證明給他們看就是了。”

說完，他張嘴。

“啊。”

蘇邈邈：“…………”

這個人真的——

不當人師！

女孩兒被羞得面頰緋紅, 拿着校園卡站起身：“我去給你……打一份午飯。”

“我吃過了。”

剛離開座椅的女孩兒又被拽了回去, 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順勢包覆到她的手背上, 捏緊了她沒來得及放下的筷子。

筷子尖向上一挑，而男生俯身，薄唇微張, 輕易地咬住了木筷。

蘇邈邈驚住了。

指尖離着太近，能無比敏感地感觸到筷子上傳來的一切最細微的震動, 就好像那木筷已經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似的。

于是，在她無形延伸出去的敏感網絡裏，分明地感覺到商彥咬着木筷——他似笑非笑地, 輕吮了下。

蘇邈邈：“……！”

商彥退開身，而蘇邈邈手裏一抖，筷子直接摔到了桌上。

事實上。

摔了桌的筷子也不止她這一副——周圍那些震驚的目光裏，幾乎吓下去的眼珠子, 同樣要落一地了。

而商彥絲毫沒有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他淡定地站起身，從不遠處的筷籠裏重新取了一副，走過來，遞給女孩兒。

商彥不忘俯下身，笑着揉了揉女孩兒的長發。

“好好吃飯，別噎着。”

“……”

女孩兒立竿見影地打了個嗝。

商彥莞爾，插着褲袋直身。

“晚上培訓組見。”

話音落時，男生也邁開長腿走了出去。

“…………”

又過莫名死寂的幾十秒後，廖蘭馨和齊文悅搬着餐盤挪了回來。

看着恨不能把自己的小腦袋完全埋進飯菜中間的蘇邈邈，齊文悅慢慢回過神，心情複雜地和廖蘭馨對視了一眼。

然後她笑着搖搖頭。

“彥哥騷起來的段數，完全已經超出人類範疇了啊。”

廖蘭馨難得贊同這種玩笑話，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

蘇邈邈的頭低得更低了。

赧然的嫣色，分明地順着白玉似的耳垂一直羞到細白的頸子上去。

……

因為商彥在食堂的舉動，傳染病的謠言被徹底壓了下去。全校都看得出，這不只是商彥在笑他們無稽之談，更也是一種警告。

畢竟對于這個小徒弟，商彥有多寶貝，全校已經是有目共睹了。

只是蘇邈邈心裏還是有些不安。

這次的事情不像是偶然。

她心裏隐隐有一點猜測，如果符實，那麽這件事就絕對不會這麽簡單地結束。

像是為了驗證她這種預感，關于她的病情的傳言，終于在這天臨近傍晚時，陡然反彈起一個新的高峰。

而這個高峰的誘因，來自于貼吧一張由匿名發帖人發出來的帖子。

整個帖子的題目只有兩個字：《真相》，而帖子內，發帖的樓主沒有任何一句話，只上傳了幾張圖片。

有好奇的學生點進去，看到最後大為震驚，紛紛相傳，很快貼子便在貼吧最頂端飄了紅。

消息傳到蘇邈邈這裏的時候，正是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之前。

——

蘇邈邈剛收拾好書包準備去培訓組，便聽坐在後面的齊文悅驚叫了一聲——

“這什麽玩意！？”

蘇邈邈好奇地轉頭看過去。

而廖蘭馨也目光落到了齊文悅的手機上，起初只是不以為意地淡淡一掃，越看到最後，廖蘭馨的神色越是凝重起來。

等到最後一張圖片，看清那個紅圈裏圈住的東西，廖蘭馨表情一滞。

她遲疑了下，擡頭看向蘇邈邈。

齊文悅也正以同樣震驚的目光盯了蘇邈邈好幾秒了。

蘇邈邈茫然：“怎麽了？”

“這個……這……”

齊文悅支支吾吾了半天，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什麽都沒說上來。

感覺班裏越來越多震驚的目光落過來，蘇邈邈再遲鈍也察覺了誘因。

她微皺起眉，看向齊文悅手裏的手機，輕聲問：“我能看一下嗎？”

“……”

廖蘭馨伸手遞給了她。

齊文悅沒來得及阻止，回過神連忙拉了廖蘭馨一把。“同桌你瘋啦……幹嘛要讓邈邈看啊……”

廖蘭馨瞥她一眼，目光在身後掃了一圈。

“你覺得，我們瞞得住？”

“……”

齊文悅回頭，對上那些好奇到無法壓抑的目光，頹喪地低下頭。

過了兩三秒，她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前桌，蘇邈邈的方向。

蘇邈邈正低頭看着齊文悅的手機。

屏幕上的帖子照片有些模糊，似乎是在暗處拍了幾張文件。

她點開第一張，那文件的标題十分顯眼地用紅圈标了出來——

《C城三中特異體質學生安全責任書》。

蘇邈邈目光一抖。

幾個月前她剛簽完這樣一份文件，所以對前面那些絮叨的撇清責任的說明再熟悉不過，根本不需要再看。

她指尖微動，飛快地滑到了最後一張圖片。

同樣是兩個醒目得幾乎刺眼的紅色圈識——

【病症：先天性心髒病】

【學生簽名：蘇邈邈】

“…………！”

蘇邈邈的指尖驀地一抖，手機幾乎拿不住，險些摔到地上去。

她瞳孔微縮，嘴巴裏一點點泛起苦澀。

藏在幕後推波助瀾的那人手裏的最後一刀，還是推出來了。

“邈……邈邈……”齊文悅不安地觀察着女孩兒的表情，“這個真的是你簽的麽……”

“是。”

蘇邈邈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卻比想象中要鎮靜很多。

也可能是麻木了吧……

畢竟從謠言開始，她就已經做好了承接這最後一擊的準備了。

只是現實來臨，似乎還是有些難過。

蘇邈邈側過頭，望向窗外。

隔着晴空與晚霞，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學校西南角，掩映在叢林裏的那棟小樓的方向。

既然是發在貼吧裏……

那他也應該很快就會知道了。

蘇邈邈的心底泛起一陣無力。

而緊随到來的，便是第一次情緒劇烈的波動——

她只想安安靜靜地在這個學校裏待下去、不影響任何人、只像個普通的正常的高中生一樣、只要安安靜靜地過完這兩年就足夠了……可為什麽還是有人不肯，要把最大的惡意都展露給她看呢！

最後一節自習課的鈴聲打響。

班裏的議論漸漸平息。

然而就在同學們的目光即将收回去的時候，他們焦點中心的女孩兒突然站起身。

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女孩兒背起書包，精致艶麗的小臉兒繃得毫無情緒，那雙烏黑的瞳仁裏近乎冰冷而淡漠。

她一直走到教室前方，卻沒有出門，而是在最後一條過道前突然拐彎。

——

幾步之後，蘇邈邈走到了文素素的面前。

她停下。

始終低着頭的文素素背影僵了幾秒，才在同桌的推促下擡起頭。

“……有事？”

女孩兒低垂着眼，看她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冷。

“出來。”

文素素臉色一變，随即嘲笑，“我為什麽要聽你的？……你不會以為，就因為貼吧裏那個帖子，所有人就都該同情你、順着你吧？”

文素素目光譏嘲地望着女孩兒，只是令她失望的是，在女孩兒的臉上，她沒有看出半點被打擊到或是被傷害到的情緒。

文素素攥緊了手。

蘇邈邈眼底最後一點溫度剝掉了。

她只那樣面無表情地低頭看着文素素，女孩兒精致的五官不再繃着，慢慢柔緩下來，那艶麗更加像是細筆線勾，又用最上好的胭脂一一點潤，膚色雪白，瞳仁烏黑，紅唇如嫣。

她就那樣一語不發地望着文素素。

直到文素素所有的笑容與強裝的淡定再也維系不住。

——

“你有完沒完！”

文素素莫名其妙的發了火。

而蘇邈邈嘴角輕勾了下。

仍是文素素近日愈發熟悉的、女孩兒不曾向她展露過的笑容，輕軟柔和，卻又有什麽完全不同了。

她聽見那個同樣低軟的聲音安靜地說：

“那個帖子，是你發的吧？”

“……！”

文素素的身形僵在了原地。

她不是沒想到蘇邈邈會懷疑到自己身上，她只是萬萬沒想到，這個看起來軟弱可欺的女孩兒，竟然敢在全班面前質問她——她怎麽敢！？

文素素猛地站起身，“你不要血口噴人！這種安全責任書都在學校留檔，就算有人偷拍，所有人都有可能！你為什麽要污蔑我！？”

“……”

女孩兒輕眨了下眼，似乎是聽到了一個很好玩的笑話似的。

她嘴角柔軟的弧度又上揚兩分。

眼底卻愈發地冷了。

停頓兩秒，蘇邈邈慢慢向前傾身，直到近前，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她輕聲說：“你拍的這張，根本不是學校留檔的那份，而是放在文叔叔那裏的那一份吧？”

“……！！”

文素素的瞳孔猛地一縮。

而她面前的女孩兒已經退回原位置，站在那裏，眼神無害地望着她。

“你還要堅持不出去、在這裏說下去嗎？”

“……”

文素素臉色煞白，嘴唇輕抖了下，卻沒能說出話。

蘇邈邈沒有贅言。

她轉身，步伐不疾不徐地走出了教室。

站在原地的文素素身形緊繃，過了好幾秒，她才咬咬牙，擡腳追了出去。

兩人停在空曠的長廊盡頭。

面對面站着。這一次，是文素素先搶了白——

“你恐怕是記錯了，也別誤會，我追出來就是要告訴你，那張照片不是我拍的，也不可能是留在我爸那裏的那份。”

蘇邈邈慢吞吞地搖頭。

“我不會記錯。”

“……你一定是記錯了！”

文素素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回過神才猛地又降壓下去。

“你有什麽證據、說那一份是我爸那裏的！？”

蘇邈邈神情淡淡地看着她。

這幾乎讓文素素要發瘋。

——

從剛剛開始，她就突然覺得自己對面前這個模樣的蘇邈邈完全不認識了——她甚至有一種自己在被對方耍弄、被對方輕蔑的感覺！

文素素強迫着自己發出一聲冷笑，“你其實根本就沒有證據——”

“文叔叔那裏的那一份，我在簽完名字的時候多點了一個點。”

蘇邈邈垂下眼，精致艶麗的小臉上沒有情緒，覆了冰雪一樣。

“而學校裏那份，沒有。”

“…………”文素素瞳孔猛地一縮。

蘇邈邈擡眸，平靜地說：“既然你不肯承認的話，不如我們直接喊文叔叔拿着那份責任書來學校，再找班主任和年級主任拿來另一份，一起比對……”

“夠了！”

文素素忍無可忍，突然硬聲打斷了蘇邈邈的話——

“沒錯！那份責任書就是我拍照傳出去的，怎麽樣？——這是大家本來就有權知道的真相，我只是把真相公布了而已！”

蘇邈邈定定地看她。

“我的病是我的個人隐私，不是你窺探的權利。”

文素素攥緊了手，半晌後，她從嗓子裏擠出一聲滿是惡意的笑。

“是……我承認，我就是要曝光你的隐私，怎麽了？你能拿我怎麽樣，嗯？——我就是看不得你騙着商彥團團轉的模樣、就是想讓他知道，你不過是個不知道還能活幾年的病秧子！”

文素素咬牙切齒地說：

“我倒是要看看，知道了你的病以後，他會不會還像現在一樣——對你這麽好、這麽關心！”

“……”

蘇邈邈瞳孔輕一縮。

她垂下了眼。

看出女孩兒的不安，文素素得意地笑起來——

“其實你自己根本就知道吧？誰會喜歡一個有先心病的病秧子，啊？你連自己能活幾年都不确定——幹嘛還要禍害別人的生命！？”

“咔嗒。”

一聲輕響，突然叫停了文素素的話聲。

她神色一驚，本能地生出點不好的感覺，也機警地看向蘇邈邈——

“什麽聲音？”

蘇邈邈緩緩擡眼，一直垂在身側的手擡起來，拿着的手機晃了晃。

——

錄音界面。

她按下播放。

歇斯底裏的女聲響起——

【沒錯！那份責任書就是我拍照傳出去的，怎麽樣……】

【是……我承認，我就是要曝光你的隐私，怎麽了？你能拿我怎麽樣……】

【其實你自己根本就知道吧？誰會喜歡一個有先心病的病秧子……】

那些惡毒的話被重播一遍，文素素聽得臉色青一陣紫一陣，等聽完之後，她神色猙獰地看向那只手機。

蘇邈邈就在此時輕聲地開口：

“我已經發到我的私人郵箱裏了。”

她擡眸，瞳仁烏黑清冷。

“所以，現在就算你搶走了手機，也已經晚了。”

文素素：“你——！”

蘇邈邈看着她，神情一如最初的無害和柔軟。

這樣看了兩秒，女孩兒輕歪了下頭。

“你喜歡商彥？”

文素素面色難看，目光亂轉，根本顧不得回答。

她只咬牙切齒地看着蘇邈邈：“你、想、怎、樣！？”

蘇邈邈想了想。

“你，離他遠遠的。”

文素素神情一僵。

而女孩兒聲音依舊輕軟，“不要有任何一次，讓我看到你在他身旁、和他說哪怕一個字。”

“不然……”

她放下手機。

“這段錄音，我會讓所有人都聽到。”

文素素臉上，最後一點血色褪了幹淨。

她看着面前從頭到尾沒有過情緒變化的女孩兒，只覺得渾身發冷，像是被人扔進了一個冰窖裏一樣。

“你……”

蘇邈邈安靜地打斷她：

“答應，不答應？”

“蘇邈邈你——”

“答應、還是不答應？”

女孩兒的手在播放鍵上一停。

安靜半晌，文素素臉色慘白地點頭。

“好、好……算我小看你了，我答應、我答應還不行嗎！”

蘇邈邈點頭。

“好。”

說完這個字，她便轉身往樓梯間走，只是臨進之前，她又停了腳。

側回眸，女孩兒看向文素素。

——

“我還想告訴你兩件事。”

“……”

“第一，握在手裏的把柄，不用比用更有用。”

“！”

文素素一僵。

她很快就想到，這分明是在指她對責任書的做法，和蘇邈邈自己對這份錄音的處置——兩相對比，高下立見。

文素素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第二件事。”

女孩兒看了她一眼，便走進樓梯間，安靜輕和的聲音遠遠地傳回來——

“其實，那兩份責任書上，我的簽名沒有區別。”

“……！”

話聲遠去，而站在原地的文素素面無人色。

陽光從窗外落下來，一片暖意裏，她卻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蘇邈邈……她印象裏最無害好欺負的這個女孩兒，竟然藏着這樣可怕的一面嗎……

半晌後，文素素捏緊指節。

——

她沒有輸。

商彥，不可能不在意蘇邈邈的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