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池杉的哭泣打亂了陸峪的陣腳。
他以為她會害怕, 會驚吓, 會拳打腳踢憤怒地還擊。
但他完全沒想到,她會哭成這樣。
揪着他的衣領, 眼淚大顆大顆滾下來,砸在他鎖骨間、肩膀窩裏, 胸膛口上, 密密麻麻, 像是下了一場灼熱的雨。
男人仰面躺在地上,嘆了口氣:“池杉, 那是個假的玩具。”
池杉完全沒聽進去他在說什麽。
她甚至沒意識到,那只“蟑螂”自從滑到腰上後,就一直停在那裏, 動也不動, 未免太過安靜了一些。
因為她現在整個腦子裏都是各種惡心恐怖的想象。
身體僵硬, 精神崩潰,唯一的反應就是哭。
哭啊哭。
池衫真的, 真的很怕蟑螂。
上初中時,一只蟑螂忽然從窗外飛進來, 在她鼻子上停了五六秒, 是她一輩子的陰影。
女生拖着哭腔:“陸峪,我求你了,求求你把它拿出去吧。”
這是陸峪第一次見到神志清醒的池杉,露出這麽驚懼的表情。
還用了“求”這個字眼。
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可能幹了件了不得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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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陸峪又重複了一遍:“池杉, 那只是個假的玩具。”
——用一種幾乎不會在他身上出現的,安撫的語氣。
——然而換回來的是更加崩潰的哭聲。
陸峪被她哭的腦殼都疼了。
他揉揉眉心,決定換一種路線:“我幫你拿出來?”
這一回,哭懵了的池杉不知怎麽就捕捉到了“拿出來”這三個字,立刻就沖他用力點頭。
眼睛裏還一直不停地往下砸眼淚。
砸的聲勢浩大,讓人心怵。
“那我拿了?”
“我求你了大哥!”
陸峪伸出手,試探性地撫上她的脖頸。
肌膚相觸的那一瞬間,女生哭的更大聲了:“不是那裏啊,它早就爬下去了!”
“......它爬哪裏去了?”
“腰、腰上,陸峪你快一點行嗎,它要是再往下爬,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
陸峪心累地嘆了口氣。
還好池杉穿的不是連衣裙,不然他估計更心累。
男生頓了頓,終于還是在這姑娘越發崩潰的催促中,伸手把她的上衣從裙子裏——拽了出來。
他垂下眼眸,越過女生的肩膀,一下就看見她漂亮的腰線正中央,停着的那只一動不動的玩具蟑螂。
陸峪把那只蟑螂撿起來。
陌生的觸感瞬間從腰上消失。
池杉止住哭聲:“你拿、拿走了嗎?”
男人把蟑螂伸到她面前:“喏。”
池姑娘一下蹦了起來。
離他離的老遠。
“池杉,你仔細看看。”
陸峪第三遍重複道:“這是個假的玩具。”
池杉從板凳上擡起腦袋,愣愣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濕漉漉的,臉上還挂着淚,揪着自己被拽出來的上衣下擺,好長時間都沒回過魂。
那小模小樣的。
真是太雞兒可憐了。
老半天,她才開口,謹慎地問:“你怎麽、怎麽知道它是假的?”
“我親手買的,我能不知道嗎?”
“那你騙我幹什麽?!”
“我......”
就是想吓吓你。
——這個理由說起來真的好幼稚。
陸峪看着她明亮又憤怒的大眼睛,忽然有點解釋不出口。
他頓了頓,躲避問題:“我怎麽知道你這麽怕蟑螂。”
“就算我不怕蟑螂你也不可以把它扔進我衣服裏面啊。”
池杉胡亂揉幹淨臉上的眼淚,氣的要命,“從沙發底下撿出來的,那麽髒!”
陸峪沉默了一下:“......抱歉。”
池衫氣勢洶洶:“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做什麽?”
“那你想怎麽樣?”
“什麽叫我想怎麽樣?你這是什麽态度?你還覺得自己沒有錯是不是!”
“池杉......”
“不要叫我!我的名字不是你這樣惡毒的生物可以随便亂叫的!”
......
陸總和池姑娘整整糾纏了十三分鐘。
說是糾纏,可能也不太準确。
因為在這個過程中,池杉一直說個沒完。
陸總就倚着沙發,握着手機,一言不發地聽她數落。
最後,池姑娘朝他伸出手。
“怎麽了?”
“給我剪刀。”
由于剛才眼淚流的太厲害了,她現在眼眶都還是紅的。
雖然臉繃的緊緊,但聲音裏還帶着幾分哭完之後的奶氣,比起威脅,反而更像是撒嬌。
陸峪衡量了幾秒鐘,瞅着她那細胳膊細腿,站起身,從辦公桌的抽屜裏拿出一把剪刀,遞給她。
池杉撿起掉在地上的那只玩具蟑螂,咔嚓幾下,就剪得七零八碎。
然後從地上扒拉起來,也不管髒不髒,直接捧起來就往陸峪脖子裏塞。
塞完之後,她還很冷漠地哼了一聲。
仿佛在示威。
陸峪抖了抖襯衫,那一堆碎屑跟着全從下擺出掉了出來。
他揚起眉:“你幼稚不幼稚?”
“那你幼稚不幼稚?”
“......”
男人深吸一口氣,“我幼稚,我幼稚行了吧,你現在消氣沒?”
池杉指着那張歪七扭八的小床桌:“我的辦公桌怎麽辦?”
“公司倉庫裏有,我等會兒讓人送一套上來。”
“那你之前為什麽還讓我去買?!”
陸峪轉身往辦公桌走:“我不是幼稚麽。”
池杉被噎了一下。
她今天被罵,被吓,被嘲諷,又哭了一通,折騰到現在,整個人累的很。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昨天晚上睡夠了覺的,但此刻腦袋一直往下點,眼皮沉沉地耷拉着,困倦的要命。
“我想睡一覺。”
男人挑了一下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我真的想睡一覺......”
身為一個助理,池杉覺得自己的要求顯然有些過分。
可是她真的好困。
完全不受意識控制的那種困。
她有些莫名的預感。
畢竟之前幾次也是這樣,每次要穿越之前,神經就會傳遞這種倦意給她,猝不及防,也壓根無法抵擋。
池杉想了想:“這個資料我晚上帶回去給你翻出來,不要你的稿酬。四點半之前我也會準時到小月亮幼兒園接小朋友的。”
“我就在這睡一小會兒可以嗎?”
女生瞅着他,聲音小小的,“我睡覺不打呼,也不磨牙,安靜的跟死人一樣,絕對絕對不會打擾你的。”
在對方答應之前,她已經迅速爬上了沙發,自顧自閉上眼睛:“對不起但是我真的,困的馬上就要昏過去了......”
陸峪微一揚眉:“池杉?”
——池杉已經睡着了。
兩秒鐘之內。
和平時的高貴冷豔又或者張牙舞爪不同,她的睡姿特別乖巧。
蜷縮成一團,呼吸聲也小小的,就像一只被剪了胡子的奶貓。
男人揉揉眉心,調高了空調的溫度,找出一條白色的薄毯,像蓋死屍一樣,把她從頭到腳蓋好。
他突然讓池杉過來做助理,并不是因為忽然同情心泛濫,覺得她可憐。
也并非故意想要折磨她。
而是,前天晚上,他忽然做了一個夢。
......一個春夢。
在夢裏,池杉穿着黑色的長裙,盤腿坐在窗邊看夜景。
似乎是聽到開門的動靜,轉過頭來,那一瞬間,眼眸比星光還要璀璨。
她喊他陸哥哥。
聲音軟軟的,親密的,帶着笑意,一聲聲響在耳邊。
......
那種感覺太過真實,真實到第二天陸峪醒來,竟然下意識地因為身旁的空蕩而感到失落。
他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做這樣一個夢。
是內心早已對池杉有了绮念嗎?
又或者還是因為別的什麽?
但不管是什麽原因,這種不可控的感覺,都讓陸峪極不舒服。
他習慣把所有事情掌控在手裏,包括感情。
既然現在還沒有探究清楚,那就先把人把握在手裏。
眼皮底下看着,總比天高海闊任她自由飛好。
他俯視着沙發上安靜的“屍體”,思考了一下,又把毯子掀開一個角,讓她呼吸。
——瞧,他對人質可真貼心。
當然。
身為人質的池杉,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一個人質。
她現在更加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如她自己所料,在昏睡過去的下一秒,她就穿越重重時空屏障,來到了五年之後熟悉的玻璃罩世界。
而此刻的她,正在玻璃罩裏努力地思考辦法,希望能讓開着會的陸總,把扣在桌子上的手機翻個面,好讓自己重見光明。
池衫覺得,自己又不知道陸峪具體的音樂審美,如果反反複複前後不一,就會使得陸峪手機的機設崩塌,這樣,會議室裏的其他人說不定會對陸峪産生更豐富的理想。
于是思考了三分鐘之後,池衫集中精神,貼心地,再一次奏起了那首熟悉的BGM。
作者有話要說: BGM:二泉映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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