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時一羲醒了。
每一次醒來都非常疲憊,像是睡了很長很長一覺,睡着了的世界也不怎麽踏實,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奇怪的夢。
夢裏的世界一片漆黑,沒有天也沒有地,混沌如萬物初始。他想要移動,發現自己輕得像是羽毛,可以随意飄動。
但并沒有風。
就在這個時候,他周身浮動起星星點點,像螢火蟲一樣。那些星光慢慢擴散出去,連成一片,疏密有致,照亮了整個黑暗的世界。這樣的景色時一羲有些印象,是天外的世界,是浩瀚無邊的宇宙。那些星光将他圍繞起來變成了星環,他仔細看,發光的原來不是圓點,而是一個又一個X形,它們一會兒聚合一會兒分離,不知道在做什麽。
然後他醒了。
“羲羲你醒啦!”達莉娅開心地說,“你睡了好久啊,感覺怎麽樣?難受不難受?要不要喝水吃飯?”
“你問題真的好多。”鷹司說,“別吵了。”
時一羲頭裏還是嗡嗡的,緩了一下才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麽。他搖了搖頭,說:“沒事,睡久了有點頭疼。”
“你最近總是頭疼。”鷹司轉頭問白允慈,“你是不是庸醫啊?什麽毛病都查不出……”他話沒說完立刻收聲,神色非常緊張,因為一把剪刀穩準狠地飛來,插在他旁邊的牆壁上。
幾乎是貼着他的鼻子飛過去的。
“少廢話。”白允慈說。
“我沒事,白醫生。”時一羲說,“謝謝你們照顧我。就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一直在給大家添麻煩,很抱歉。”
“這不怪你。”鷹司說,“都是那個姓展的……算了!不提他了,晦氣。”
“我餓了。”時一羲說。
“那我們吃飯吧!”鷹司說,“也快到吃飯的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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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吃飯。該吃飯了。”封盲這才想起來,“但是我這裏沒吃的啊……我去買吧,你們誰要跟我去?”
“你先喝杯水吧。”白允慈難得好心的給時一羲倒了杯水。時一羲說着“謝謝”接了過來,可是當他剛剛握住玻璃杯的時候,玻璃“嘩啦啦”碎了一地,他的掌心被碎玻璃割出血來。
一切來的太快太反常,大家都愣住了,時一羲表情木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你這是什麽杯子?怎麽質量這麽爛?”鷹司先指責封盲,又不耐煩地對時一羲說,“還有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手又割破了。”
“這……”封盲納悶兒地撿起了玻璃碎片。他的杯子為了追求美觀确實做的很薄,但是薄并不意味着易碎。他嘀嘀咕咕地說:“可能是這一只質量不好吧。”
達莉娅幫時一羲把傷口擦了擦,剛剛割的比較細小的傷口已經不再出血。她看了一眼,風涼地對封盲說:“你到底是不是有錢人啊?寒酸。”
大家都在嘲諷封盲,只有時一羲對封盲說:“不好意思,我沒有拿住。”
“一個杯子而已。”封盲笑道。
白允慈沉默不語地圍觀了事情發生的整個過程。他不像他們幾個人一樣歸罪于一個杯子的質量,也不認為是時一羲的疏忽。因為他确定,剛剛時一羲的被子拿得很穩。
這樣一個杯子哪怕是楊禁都要用力握一下才會稀碎,為什麽時一羲只是正常的握住就變成了這樣呢?
關于時一羲,白允慈心中的謎團越來越多。
“你們收拾吧,然後帶他活動活動,暫時先不要出門。”白允慈說,“飛船上還有一些罐頭,我去拿。”
“還吃罐頭啊?”鷹司和達莉娅一起抱怨。
白允慈扯了下嘴角,說:“不然你們選擇現在就死?”
兩個人一起閉嘴。
他在外面見到了楊禁和展楓。展楓本來在跟楊禁說話,但是見到白允慈之後他就閉嘴了。
“我出來拿點東西。”白允慈打了個招呼,并對楊禁說,“他醒了。”
“他怎麽樣?”楊禁問。
“老樣子。”白允慈說。
“我去看看他。”楊禁說罷離開了。展楓還站在原地,白允慈等楊禁走遠了,對展楓說:“星标能讓一個人的潛能發展到什麽程度?”
“沒有絕對值。”展楓知無不言,“但是可以肯定是,絕對不會有海燕那麽強。但同樣的,它實驗級別的副作用也沒有海燕那麽強。”他頓了頓,補充說,“理論上。”
“實際上連你自己也不知道對不對?你用自己實驗過麽?”白允慈說,“你離開千帆八年。就時間來說,你完全達到了退役水準,而從千帆退役的人的潛能巅峰狀态會随着時間而消退,但你身上并沒有這種反應。”
展楓的臉上有點疑惑的神情:“我為什麽一定要讓自己保持潛能激發狀态呢?做個普通人難道不好麽?”
“因為人是沒辦法退步的。”白允慈自然而然地說,“好了,別站着了,一會兒準備吃飯吧。”
鷹司和達莉娅在給時一羲講他睡着之後發生的事情,封盲在一旁像是陪孩子的幼兒園老師似的,一邊兒聽着他們叽叽喳喳地聊天,一邊兒調整自己的咖啡機參數。幾個人之間的氣氛倒是異常和諧。
楊禁“咳”了一聲,時一羲說:“哎……”
“你來幹嘛?”鷹司白了楊禁一眼,“外面風不好吹?”
楊禁壓根兒沒理鷹司,拉了把椅子坐在時一羲面前:“讓我看看。”
時一羲不知道楊禁要看什麽,于是挪了挪椅子更湊近了楊禁,等着他看。楊禁笑着揉了揉他的頭發:“真乖。”而後,他也看了鷹司一眼。
挑釁似的。
果然,鷹司甩了椅子離開了。
“哎……”封盲嘆氣。達莉娅對楊禁冷笑道:“我不是他,你這種把戲對我無效,是吧,羲羲?”她笑眯眯地摟住了時一羲胳膊,頭埋在他的頸窩裏。
楊禁繞過去,揪着達莉娅的衣領強行把她跟時一羲分開:“那我就明白說,我要跟你的羲羲聊兩句,你不方便在這裏聽,可以滾蛋麽?”
“喂!”達莉娅張牙舞爪,“有你這麽對少女的麽?!粗魯!”
楊禁面無表情地說:“我沒見過可以手撕鐵門的少女。”
“那是你沒見識!”
“好啦好啦。”封盲心好累,為什麽這幾個人湊到一起永遠都是大吵大鬧。他把達莉娅攬過來,以免楊禁不開心把達莉娅像是鹹魚一樣甩出去。他哄着達莉娅說:“我們去找鷹司,呃……這裏地方很大我帶你們逛逛,天都黑了,去等吃飯吧。”說完趕緊拽着達莉娅走了。
人都走光了,楊禁剛要開口說話,手腕上就傳來了聲音。
“羲仔你還好麽?”煩煩說,“身體怎麽樣?”
這個問題今天時一羲聽了沒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他知道大家都是出于對他的關心,所以并不會覺得反複回答很煩,反而因為自己拖後腿對大家感到很愧疚。
“我很好,謝謝你,煩煩。”時一羲誠懇地回答。
“那就好,楊禁還是很關心你的。”煩煩繼續說。
“你可以閉嘴麽狗屎煩?”楊禁無奈地說,“你能不能讀懂空氣?”
“我又不是人類,又沒有人類思維,又看不見刮風下雨,為什麽要讀懂空氣?”煩煩說,“讀懂空氣是什麽意思?”
楊禁說:“就是閉嘴的意思。”
煩煩說:“我有跟羲仔聊天的權利。”
楊禁說:“我也有把你變成消消樂的權利。現在,閉嘴。”
煩煩果然不說話了。
時一羲聽着他們兩個人吵來吵去,覺得很有意思,不由自主地微微擡起嘴角笑了出來。這麽一個表情被楊禁捕捉到了,他有點不可思議地看着時一羲,問:“你……不是面癱麽?”
“啊?”時一羲迷茫。
“你剛剛在笑,你沒意識到麽?”楊禁雙手捏了捏時一羲的臉頰,“就像這樣。”
時一羲被楊禁弄得有點不好意思——就連“不好意思”這種感覺他都很陌生,仿佛才意識到,不知道如何應對,手忙腳亂地說:“我、我也不知道。就是覺得你們很有意思,聽你們說話好像自己也很開心……大概,這個是叫‘開心’吧。然後下意識的就……”他歪了下頭,說,“如果你不喜歡,那我就不笑了。”
“不,這樣挺好的,你笑也挺可愛的。”楊禁并沒有拒絕時一羲,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時一羲的臉上,像是想通了什麽事情似的,說道,“老白說你在緩慢生長,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學會了一些感情的表達?比如開心會笑。”
時一羲的腦子轉的慢,跟不上楊禁。
“你以前有過這種感覺麽?”楊禁問。
“我知道它。”時一羲說,“只是知道,但是感覺不到。”
“現在呢?”
“現在?”時一羲想着,又笑了一下,只是有點僵。像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帶着巨大的好奇心,即使跌跌撞撞也還是想要快走兩步,去到從未去過的世界。“似乎是這種感覺吧。”他沒辦法用語言描述。
“我突然有點期待了。”楊禁眼神複雜地看着時一羲。
時一羲有點無措,低下了頭。
“幹嘛低頭?”楊禁察覺到時一羲的變化,忽然有點想逗逗他,看看他現在能夠察覺出多少感情變化,“為什麽不看着我?我不好看?”
時一羲趕緊搖頭,然後擡起頭來看着楊禁。無知才無畏,可一旦理解了一些感知的變化,他就生疏得有些不知道手該放哪兒。特別是面對楊禁,他只能并攏雙腿,手掌壓在膝蓋上,手指松了緊,緊了松,肩膀聳得很緊,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楊禁覺得這很有意思,繼續說:“那你為什麽不好意思?”
時一羲順着楊禁的話思考,很亂,想不明白,沒有答案,就輕輕用牙齒咬了一下嘴角。
“是不是因為你跟我……”楊禁的聲音低了一些,身體慢慢地往前探。時一羲感覺到了人的體溫,放在以前,他大約會無動于衷地問楊禁要做什麽。但是現在,他的身體會不由自主的往後靠,想要跟楊禁保持距離。
“啊——”時一羲往後靠得太多,整個人往後仰過去摔地上了。
“哎你……”楊禁趕緊站起來,看着時一羲笨拙的樣子不由得無奈想笑,他伸手拉起了時一羲,說,“好了,放輕松,我開玩笑的。有沒有摔到哪兒?疼麽?”
“沒有,不疼。”時一羲說,“挺好的。”
明明摔得不輕,但還要裝作一副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不會裝可憐也努力不給別人添麻煩,這好像已經變成了時一羲的本能。
“唉……”楊禁長嘆一聲,手掌按在時一羲的頭頂,“你學會了開心的表情,也應該學會疼的表情,說出來沒什麽的,不會有人因此而讨厭你。”
時一羲點點頭。
“手伸出來我看看。”楊禁說,“聽說你今天摔了個杯子割破了手。還有身上的擦傷,怎麽樣了?”
時一羲把手攤開:“好像都好了。”
楊禁擺弄着時一羲的手指仔細看了看,他的掌心只有清晰的紋路,沒有任何傷口。“看來你并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小面癱。啊不,現在也不面癱了。”楊禁說,“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潛能是什麽?”
“沒有。”時一羲說。
“人确實會對自己身上的變化感到陌生和難以接受。”楊禁說,“不過你可以試着想一想。”
時一羲問:“如果一切都是假的呢?”
“為什麽一切不能是真的?”楊禁反問。
“那……我會努力的。”時一羲認真地說。
“這才乖。”楊禁笑道,“等你長大。”
整整一天發生了太多不愉快的事情,以至于在晚飯的飯桌上,幾個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古怪。
鷹司兇神惡煞地盯着展楓,食物在嘴裏用力的咀嚼,好像要咬展楓一樣。展楓也不看他,自己悶頭吃東西。
“老白,吃完飯後你跟我研究一下那份名單。”楊禁也幹脆無視掉令人窒息的空氣,說着正經地話題,“小楓,今天在遇襲之前,你想說什麽?”
“那份名單的灰色部分麽?”展楓回憶說,“那些加密的內容,我只知道是千帆的退役人員名單,但是裏面都有誰,我不知道。”
“退役?”楊禁皺眉,“已經退役的人對聖地還有什麽價值麽?基于海燕的作用,退役之後潛能會随着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消退,最後跟普通人無異。聖地為什麽要在意一些普通人呢?”
“普通人……”白允慈口中默念着這三個字,“退步……”
楊禁問:“你想到了什麽?”
白允慈自言自語地說:“人是沒有辦法接受退步的……”
沉默。
“星标!”楊禁忽然說,他大聲的把其他人吓了一跳,“什麽樣的人對星标這種東西會有需求?一個人對于從來沒有擁有過的力量能有多大追求?遠不如擁有過再失去的人!人是沒有辦法接受退步的,永遠不能。”
“所有退役的人的檔案都是被隐藏的,他們會以全新的身份生活。”白允慈說,“如果這些人跟聖地有着蛛絲馬跡的聯系,我們要怎麽找到他們?”
“那份名單。”楊禁說。
“那份名單的加密方式很特別。”展楓說,“需要幾道解密,短時間內解不開的。”
“千帆一定是有的。”楊禁思考,“但是Pony被炸得稀碎,備份系統也沒有辦法查詢了。這種人員調配的機密文件會涉及的利益相關方除了千帆之外還能有什麽地方呢?聖地又是怎麽拿到的呢……”他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點着,忽然一拍,“洲際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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