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一輪圓月挂在夜空中,繁星點點,一閃一閃的,擡頭望去,那滿天星光着實令人移不開眼。

“師姐,大家都在前院吃茶聊天呢,你不過去嗎?”

明苑仰着頭望着天,答非所問:“師妹,你看這月亮可圓?”

師妹有些不明白明苑的意思,卻也跟着擡頭望向了月亮。

“看着挺圓的,不過俗話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明天夜裏估計更圓些吧。”師妹說完,突然想到什麽,眼裏帶着疼惜揪住了明苑的衣袖,“師姐,你是不是想家了。”

“大家都在呢,我們就是你的家人,你就是我們的師姐,不對,親姐姐。”

明苑微微勾唇,轉頭摸了摸小師妹的發頂:“師姐有你們足夠了,只是今夜突然想起以前好多事來,一時回不過神。”

家人五年前就都已去了,活着的時候爹爹好賭輸了錢時常打罵她和弟弟,連母親也未能幸免,她顧及血緣的關系,一直忍着,每次挨打盡力護着弟弟。直到爹爹将她賣到煙花之地,她才悔悟這所謂的爹爹不把她當女兒看,幸而有那人幫了她,她才有了後來的新生活。她如今連爹爹的模樣都記不清了,偶爾午夜夢回時,有的只是對年幼的弟弟和受苦的娘親的心疼。

逝者已矣,如今想起那些事來,也沒什麽好觸動的,就當是聽了別人的故事,唏噓過後便也罷了。

明苑心裏真正想的,另有其人。

見明苑神情不對,眉目間似乎藏着什麽秘密,小師妹搖了搖明苑的袖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師姐,跟大家一起去前院吧,剛剛我過來的時候,百夫長正在講行軍打仗的事,可精彩了!去嘛去嘛!”

百夫長是觀裏駐兵中最大的官,知道的事必定不少,而且,他一定避不開那個人。

“走吧,小機靈。”

“好耶好耶!師姐,我們走着!故事應該還沒講完!”

十三歲的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從發帶到衣擺、從手到腳,全身每一處似乎都在動着,如春日的蝴蝶,靈動可愛,讓人不由得心情愉快。明苑一路跟着,偶爾提醒她注意腳下。

轉過最後一個彎,前院亮着的火光閃入視線,月光下,大家席地而坐,圍着火堆吃着烤肉,旁邊的一個小石桌上擺着茶杯和一些小零嘴。遠遠地,明苑就能感覺到溫馨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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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姐,快!”小師妹低聲叫她,擺着小手,“聽故事啦!”

明苑走得近些,人群中一個聲音響亮而有力,到得跟前時,明苑将情況看了個清楚。說話的正是百夫長,時不時手上還比劃着,周圍的師妹們撐着頭眼睛緊盯着他,聽得極為認真。

“——說時遲那時快,一瞬之間,劍尖已經到腦門了,然而這人面不改色,四兩撥千斤,身子往後這麽一倒,拿劍的人被這麽一閃,往前撲去!眼見這劍尖朝下還是要命,這人同樣拿劍就是這麽一撥,起身擡腿就是當胸一腳将那人踢了出去,摔了個四腳朝天!”

百夫長講的繪聲繪色,語氣随着故事情節變化浮動,再配上手上的動作,那叫一個精彩!若不是官位在身,恐怕會被懷疑是個說書的。

“哇!”

“神了!”

“真是厲害!”

明苑望着師妹們敬佩的眼神,緩緩地坐在了留給她的位置上。

“百夫長說的是王爺吧?”

“師姐,來啦!”小師妹們朝着百夫長豎起大拇指,扭頭對着明苑獻寶一樣一個勁地誇着,“百夫長講得真好!原來王爺那麽厲害!”

“血雨腥風中走過來的人,沒有不厲害的。”明苑朝着百夫長點了點頭,“百夫長能講講王爺戰場上受傷或者受挫的事嗎?”

百夫長嘆了口氣,拍了下大腿:“上戰場誰沒受過點傷,王爺身上必定不少。我記得最清楚的就是這次崇杉之戰,雖說半月就勝了,聽起來容易實則萬分艱險。”

“就開戰第三日,玄臨那幫畜.生使下流手段,半夜溜進附近村莊,将睡夢中的百姓們殺的殺,東西搶的搶,最後還一把火把房子都給燒了!”

“軍營裏知道消息已經是一個時辰後了,呂副将原想着不驚動王爺自己帶一批人去善後,卻沒曾想戰事緊急王爺壓根就沒睡,騎上馬帶着些士兵就去了。”

“再見到王爺已是天蒙蒙亮的時候了。”百夫長說到這卡了一下,眼角竟然微微泛紅,“聽弟兄們說,王爺留了幾人在村裏查看還有沒有活人,她帶着剩下的人去追玄臨那幫畜.生了。”

“那幫人不少,但王爺以一人之力就解決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被士兵們解決了。打起來場面異常混亂,等一切結束衆人燃起火把時才發現,王爺身上刀劍割出來的傷口不下十個,有的地方已經沒了皮肉,骨頭都看得清,衣衫也被血糊了,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百夫長偏開頭不讓大家看見他的臉,聲音一低再低:“那種痛,沒幾個人能忍。”

明苑想過征戰危險刀劍無眼,但真真切切聽到的時候,心裏還是如刀割一般。鳳青衣遭過的罪、受過的苦,遠比她明苑多得多。

“今夜皇上給王爺設宴嘉獎,這是王爺應得的。要真說起來,那些嘉獎又哪裏足夠。”

“嘉獎?”有小師妹揉着哭紅的雙眼,細聲細氣的,“會給很多銀子嗎?衣帛布匹、土地都有嗎?要多給點才行!”

“哈哈。”百夫長被這般孩子氣的話逗樂了,“都有都有,比這還多!”

“還有什麽?”小師妹揉眼睛的手一頓,盯着百夫長,“您可莫騙我,師父都說我長大了,我都懂!”

“這……”百夫長撐着太陽穴,想了想,接而不确定的開口,“應該還會……送王妃?”

“送王妃好!有人照顧王爺,比什麽銀子那些死物有用多了!”

“就是!”

“這個不錯!”

氣氛又活躍了起來,百夫長一個沒娶妻的大老爺們聽着這群小姑娘們讨論起王妃說得這麽認真,撓了撓頭發有些不知所措。他沒老婆,還真不知道有老婆能這麽好,看來是時候考慮考慮了。

沒人注意到,人群之中的明苑眼神一暗,坐在那裏半天不曾開口再說一個字。

與此同時,怡和殿外的晚宴上,衆人已經吃飽喝足,有些人不勝酒意,臉紅成了猴屁股,家眷坐在身邊戰戰兢兢,生怕當家的醉酒出醜,惹出什麽事來。不少人眼裏已經流露出想走的意思,東張西望,然而那位九五之尊還坐在席上,誰有真敢有所動作。

“衆卿——”

這麽一聲,不少人吐了口氣,總算是要結束了。

“齊王領兵擊退玄臨賊寇,戰功赫赫,大家舉杯再敬王爺。”

衆人領命朝着鳳青衣的方向舉杯,接而又是一杯酒下肚。

“今日這宴會一來就是給王爺接風洗塵,二來,還有更重要的事——”

鳳青衣端着酒杯的手只停了一下就仰頭滿飲一杯,神情也沒什麽變化,只把另一只手往胸口的地方摸了摸,似是順氣。

席上,乾遠山望了眼乾文良,互相心中都有了數,再往鳳月那邊一看,段和的眼裏也是了解一切的樣子,只笑了笑。

其他人雲裏霧裏,只覺得還有什麽事比給王爺接風洗塵還重要。

“朕見青衣這麽些年來,身邊也沒個體己的照顧着,心裏實屬擔憂。擇日不如撞日,今夜就從席中為青衣尋個王妃。”

衆人嘩然,有些官員心眼多,立刻轉頭去看自家的兒子,嫌棄夫人沒給穿的更好看些,有的沒兒子只能幹瞪着女兒,好像下一秒就能看成個活生生的兒子來。

“青衣,意下如何?”

鳳青衣對上鳳月的笑顏,也是微微一笑:“這席中若有合适的,聽憑皇上的命令。”

鳳月應了聲,眼神開始在席間穿梭,時而點頭時而皺眉,看得很是認真。衆人餘光互相瞄着,心裏都緊張着。這要是自家兒子成了三王妃,往後可沒得愁的。

“朕這麽一圈看下來,有三家公子倒是不錯。”

“禮部尚書的大公子乾文良,工部尚書的二公子孫羽,這第三嘛……”

衆人本來聽得前兩個名字,心情已經低落了下去,鳳月這麽一停頓,大家又坐直伸長脖子,唯恐鳳月看不到自己。

“兵部左侍郎鄭雲飛。”

被提及到的乾文良心中隐隐期待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孫羽果然守諾,立刻就将自己沉迷水利公務,發誓而立之前不考慮婚事的事告訴了鳳月,鳳月微微皺眉卻終究沒斥責。而坐着的鄭雲飛心中一凜,突然想起前日鳳青衣召喚他的事。原來,王爺早都知道了。

“乾文良,鄭雲飛,你們如何說?”

鄭雲飛答應了鳳青衣說過自己沒有做三王妃的心思,但眼下皇上問話,方才孫羽已惹得龍顏不悅,他又如何敢開口。

适時,安靜之中響起“砰”的一聲,極為清晰,引得衆人都往聲源處看去。

鳳青衣慢條斯理地撫了撫領口,聲音不緊不慢:“手滑了一下。”

“皇上。”鳳青衣轉頭看向鳳月,笑着續道,“這兩位都是國家棟梁,人中龍鳳,青衣很是欣賞。不過——”

正說着,鳳青衣仿似無意地摸了摸胸口,緩緩地從懷中掏出一張三折的紙來,笑着遞給了鳳月。

鳳月心裏也是不解,接過紙來立刻拆開,看清上面的內容之後,臉上的笑意徹底沒了,比方才聽到孫羽的話時的怒氣還似加重了幾分。

鄭雲飛在鳳青衣伸手摸向胸口的時候已經明白,那是他前日當着王爺的面簽的字據。然而他沒想到,皇上會這般臉色大變,明明沒了孫羽和他還有乾文良在,眼下這樣子,卻怎麽看怎麽奇怪,好似這三王妃就該是他一般。

鄭雲飛當即在心裏否定了這個想法,他一個兵部左侍郎本就配不上王爺,比起乾家二公子來也沒得什麽優勢,皇上選他做三王妃幹嘛。

可他不知道,鳳月心裏恰恰就是他這些想法。他做三王妃,遠沒有乾文良做三王妃威脅大。乾家根基深厚,自瓊璃開國以來就代代相傳,家主繼任禮部尚書一職,地位相當穩固。若鳳青衣有了這家族支持,她鳳月這皇位恐怕不保。

“皇上,左侍郎當不了王妃,實在可惜。”

聽得這話,鳳月想重新試圖堆積笑意的計劃都失敗了,表情隐隐有些扭曲。而席上的乾文良臉上全是笑意,似乎勝券在握,這王妃之位已非他莫屬。

坐在周圍的官員低聲道賀,乾遠山掩不住笑意,頻頻點頭。

一切似乎已成定局,就差鳳月一句話。

等待的時間似乎被無限拉長。

就在鳳月終于啓唇似要開口的時候,鳳青衣放下酒杯從椅子上站起身,利落地一掀衣擺,朝着她跪了下去。

“啓禀皇上,其實臣對男子并無感覺,只對女子有愛意。”

此言一出,衆人皆驚,一片嘩然。

鳳月卻猛地松了一口氣,心裏的石頭石沉大海。

“哦?”

“臣已心有所屬,日日夜夜只心心念念一女子,還望皇上成全。”

鳳青衣清楚,哪怕此時她說的不是個人,鳳月都能答應。

果不其然——

“朕,允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說前面不甜,劇情需要,下面保證甜,不甜揍我~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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