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寬敞的雕花大床上鋪着厚厚的褥子, 絲綢被面在燭光下亮的晃眼, 帷頂四角下墜的流蘇五彩斑斓。
入秋的天,一下雨, 涼意說來就來。
床榻之上,一個消瘦的女子裹在被子裏一眼竟是看不大出來,被面壓根沒鼓起來多少。
她的臉色有些蒼白,眉目間疲累似的不太好看,露出的下颌與脖頸線條卻是驚豔,誘人順着那線條來回摸上幾次。
脖子以下全部藏在寬大柔軟的被子裏,但只這露出來的部分已經是頂頂好看了,就是眼下看着,明顯氣色不好。
任櫻端過一杯水來就着床沿坐下,伸手掖了掖被角, 細細地端詳着榻上之人,罷了伸手将其眉目全部輕柔地描摹了一遍。
似是好久沒開口, 任櫻啓唇竟是沒發出聲來。
她拍了拍胸口, 終于從喉嚨裏冒出兩個字來:“青衣。”
“青衣, 睜眼喝喝水,喝了再睡。”
鳳青衣雙眼緊閉, 一絲回應都沒有。
任櫻又叫了幾遍, 最終放棄,只是嘴唇還是不時嚅嗫着什麽。
從山裏一回來,這就近的大夫已經齊聚在王府,挨個都将鳳青衣的情況檢查了一遍, 可惜誰都不知道這毒是什麽,不敢胡亂下藥。
不過,聽大夫們說,鳳青衣用內力暫時壓住了毒性,雖然如今她的雙臂和手心都青黑一片,但短期內不會蔓延。
這算是好的情況,但也不代表沒有危險。
得趕緊找到懂毒之人,解毒才是唯一的途徑。
“青衣?”
任櫻最後叫了一遍,沒得到丁點回應之後,再次給鳳青衣掖了掖被角,起身離去。
時間尚早,任櫻沒去陪着鳳秩彥一起休息,而是去了書房的方向,着人将呂婧如幾個鳳青衣的心腹叫了來。
這幾人都是陪着鳳青衣出生入死無數回的,鳳青衣信任他們,任櫻沒必要懷疑他們的忠誠。
幾人一起踏入房內,見任櫻如王爺往日一般坐在書桌前,心裏的氣憤陡然上升。
賊人耍這般不光彩的手段傷害王爺,絕不能輕易放過!
“屬下參見王妃!”
“各位免禮。”任櫻站起身來,耳墜輕輕搖晃,身段也是非一般的好,“大家也知道王爺如今的情況,解毒是最要緊的,所以,還煩請大家多多打探消息,尋找懂毒之人。”
“是!”
“婧如。”
頭一次聽到任櫻這般親切地喚她,呂婧如垂眸心裏一跳,瞬間卻是收斂了起來,“王妃。”
“雖說我身為王妃主管王府內務,可如今王爺中毒昏迷不醒,所以我就鬥膽替她做些事情。你們盡管按我說的去做,若是出了什麽問題,等王爺醒了我自會請罪,不會給你們惹上麻煩。”
“王妃說的什麽話,您和王爺是一樣的,有事您盡管吩咐!”
“好。”任櫻從桌子後走到衆人跟前,扶上了呂婧如的胳膊,眉目間很是認真:“近期王爺中毒的事先別外傳,以免遭人議論。我把齊王軍的調用權暫時交給你,婧如,你帶着幾個偏将商量商量,看如何能一舉剿滅落鳳寨。”
此言一出,幾人都擡眼望向任櫻,心裏很是解氣,他們現在就想剿匪!王爺的毒他們解不了,但是除去傷害王爺的那幫山匪倒是不在話下。
“是,婧如明白!”
其他幾個偏将回神,也是重重地拱手行禮:“屬下明白!”
“嗯,你們暫且就在這書房裏商量着吧,叫下人多搬幾個椅子來,等我回來聽聽你們商量的結果。”
“您要出去?”呂婧如身為這裏除了任櫻之外唯一的女子,心要細些,察覺出不對來。
“嗯,我去一趟宮裏。”
呂婧如還要再問,就見她很是着急往外走去,突然有些緊張,多派了些人手保護任櫻前去。
雨越下越大,時辰雖早天卻是黑了,一路上不好走,馬蹄踏過水坑将泥漬濺到車夫的臉上,車輪碾過的痕跡一經雨水沖刷很快就消失不見。
雨聲漸大,馬蹄聲都被掩了過去,車廂裏,任櫻擁着錦被思索着什麽。
進入養心殿,一切冷意都頃刻消失,雖說打着傘但一路匆忙,任櫻的衣襟濕了不少,頭發絲不時往下滴水,掉在地面上悄無聲息。
方才那個叫段和的太監總管說讓她在此等候,皇上一會兒就到。
這個“一會兒”任櫻足足等了半個時辰的工夫,腿都站得有些累了。
“妹妹久等,姐姐批完折子有些乏了,方才竟是睡了過去。”鳳月姍姍來遲,進殿的速度卻是很快,好像她真的一路狂奔過來的一樣,“段和,怎麽回事!為什麽不給妹妹準備椅子!”
“老奴有罪,王妃剛才着急見您,奴才也就急了,忘了這事。”
任櫻沒時間聽他們在這浪費時間,撲倒在鳳月腳下就哭了起來,“皇上……皇上……”
鳳月和段和對視了一眼,眉間都染上了笑意。
“妹妹莫慌,起來慢慢說。”鳳月伸手将任櫻扶起來,“段和,你先下去吧。”
“是。”
任櫻早在車裏就想好了說辭,而且她還得像上次見鳳月一樣“演戲”,不能露餡。
她哭得更大聲了,吵得鳳月腦袋痛,直想兇任櫻幾句,可是她不想打破在任櫻面前樹立的和藹形象,只能壓着脾氣拍了拍她的肩,連語氣都不能重:“妹妹莫哭,莫哭,哭多了對身子不好。”
尤其是對聽的人身子不好。
“皇上,王爺中毒了,嗚……”
鳳月挑了挑眉,心頭一跳。
不過任櫻的哭聲叫她煩躁,聽到鳳青衣中毒的好消息竟是都高興不起來。
這蠢女人就知道哭,比上次見面還似更懦弱了些,沒一點用。
不過這樣最好,叫鳳青衣自己啞巴吃黃連。
“怎麽回事?青衣如何中毒了?你且莫哭,細細說來。”
莫哭?不哭怎麽叫你難受。
任櫻抽噎着将鳳青衣中毒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通,說鳳青衣體內的毒性如何如何大,昏迷着就沒醒過,還說再不解毒,鳳青衣活不了幾天。
鳳月越聽心裏越高興,臉上就表現得更痛苦。也不知她這般矛盾,會不會精神失常。
任櫻懶得管這些,重新跪下去拉過鳳月的衣擺哭得無法自已,還無意似的将眼淚鼻涕全部蹭在了她的衣服上。
鳳月發覺之後一陣惡心,想殺了任櫻的心都有了,可是沒辦法,她只能忍着。
“那妹妹深夜進宮找姐姐是想要幾個禦醫給青衣瞧瞧嗎?”
任櫻點頭如搗蒜,“皇上,你一定要救救王爺,不然,不然任櫻一個人要怎麽辦,嗚嗚嗚……”
“好好好,朕這就叫段和去找這宮裏最厲害的太醫跟你一塊回府裏看看,青衣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鳳月立刻就想踢開還拽着她衣擺的任櫻,可終究只能作罷,嘴上催促:“不如妹妹和段和一同前去吧,自己看上哪個太醫帶走就行!立刻就去吧,好不好?段和!段和!”
她着實忍不了了,趕緊把這個蠢女人弄走吧!
任櫻随着段和消失在了殿裏,鳳月癱在龍椅上一陣喘氣,直把任櫻罵的狗血淋頭。
不過任櫻才不管她,出了殿就将臉上的鼻涕眼淚統統擦了個幹淨,其實她剛才已經差不多在鳳月的衣擺上擦了七八分了。
“段總管,咱們快些。”
“是,王妃。”
段和提前叫人聯系過了,任櫻跟着他過來的時候只見到了五六個太醫,各個老的掉牙,臉皮糙的像樹根,眼睛眯得都快睜不開了,任櫻嚴重懷疑他們還能不能看得清患者長什麽樣,何況還是解毒。
不過任櫻也沒有多耽誤,心裏清楚這些個太醫八成都是湊數的,随便指了一個就帶走了。
她走後,段和詢問了其他幾個人才知道,被帶走的這個醫術最差,已經好幾年沒正兒八經的看過病了,留在太醫院不過是養老罷了。
段和打發走幾個老太醫,伸手掩唇笑出了聲,他可要把這個好消息帶給鳳月。
這邊任櫻帶着太醫往府裏趕,馬車跑得比去時更快,她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太醫說着話,雖然基本上她一個問題問完這太醫半天才答幾個字,但終歸還算是聊天,對,聊天。
等了能有半盞茶的工夫,這老太醫眯着蚊子眼雙手哆嗦着回答她剛才提出的問題:“老,老臣倒是知道這麽一個人。”
任櫻終于着急起來,往前湊了湊:“什麽人?您能仔細說說嗎?”
這一等又是半盞茶的工夫,索性他終于還是回答上了。
老太醫口中的人叫魚卿茵,性別不詳,年齡不詳,住處不詳,唯一詳的就是這人是近些年來江湖上有名的用毒好手。
會用毒不代表會解毒,但先查明鳳青衣中的是什麽毒也好。
這麽一來二去,王府就到了,任櫻顧不得這太醫,匆忙下車,“我會着人帶您去休息,您暫且在車裏等等!”
下車之後任櫻拎過下人遞過來的傘直奔書房,書房裏,呂婧如和幾個偏将還在商讨着,見到淋濕的任櫻有些緊張。
“王妃您回來了?怎麽弄成這副模樣?”
“婧如,即刻派人去查一個叫‘魚卿茵’的人,他會用毒,說不定知道王爺中的毒是什麽。”
呂婧如愣了一秒卻是沒耽誤,“好。”
“大家商量的如何了,先和我說說吧。”
任櫻用方巾擦水的間隙将幾人商讨的結果聽了一遍,不時點頭:“好,那就這樣,大家趕快去休息吧,明日就開始行動。對了,秦無言,我要活口。”
送走了幾人,任櫻終于暫時松了口氣,癱倒在了椅子裏,傳過命令下去的呂婧如回來就看到她掐着眉心一臉疲累的樣子,衣袖上還在滴水,之前對她的讨厭突然就少了些。
這個女子倒還不是一點用都沒有,王爺出了事,她緊張過後将一切處理得不得不說是真的到位。
呂婧如沒急着開口,等任櫻緩過來對上她的視線時才順勢啓唇:“王妃可是累了,早些就寝,後面的事婧如來做。”
“辛苦你了,王爺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我相信你會做好。”
呂婧如從沒聽過任櫻對自己說這麽多話,也不知道她是這般看自己的,聽了這簡單的誇獎心裏竟是暖了不少,但總歸不算親近,而且自己之前又看不慣任櫻,一時有些別扭,“嗯。”
“嗯”過之後又覺得自己有些敷衍,呂婧如想起剛才傳令下去時見到的人,改口道,“王妃,方才你去宮裏請了太醫來?可是我怎麽看見下人帶着太醫去休息了,恐怕還沒去給王爺瞧瞧吧?”
任櫻轉了轉眼珠子,竟是狡黠一笑,叫呂婧如一時看呆了,“這太醫我壓根就沒想着找來,去宮裏不過是套套消息,順帶給那位添點堵。”
“是……嗎?王妃可真厲害。”
呂婧如望着眼前這女子臉上的笑意順嘴就誇起來,說完自己都愣了。
她這是被一個笑容收,收服了?
怎麽感覺有點沒出息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樣的王妃你們還喜歡嗎?哎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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