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2)

自己人,這才打你管你,叫你別得罪了劉師哥,問你懂不懂她的意思?”韋小寶在她耳邊低聲道:“什麽自己人?我可不懂。”沐劍屏将話傳了過去。方怡白了他一眼,向沐劍屏道:“我發過的誓,賭過的咒,永遠作數,叫他放心。”沐劍屏又将話傳過。

韋小寶在沐劍屏耳邊道:“方姑娘跟我是自己人,那麽你呢?”沐劍屏紅暈上臉,呸的一聲,伸手打他。韋小寶笑着側身避過,向方怡連連點頭。方怡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火光照映之下,說不盡的嬌美。韋小寶聞到二女身上淡淡香氣,心下大樂。

劉一舟所坐處和他三人相距頗遠,伸長了脖子,隐隐約約地似乎聽到什麽“劉師哥”,什麽“自己人”,此外再也聽不到了。瞧他三人嘻嘻哈哈,神态親密,顯是将自己當做了外人,忍不住又妒恨交作。

方怡又在沐劍屏耳邊低聲道:“你問他,到底使了什麽法兒,才将劉師哥迷倒。”韋小寶見方怡一臉好奇之色,終于悄悄對沐劍屏說了:“我小便之時,背轉了身子,左手中抓了一把蒙汗藥,回頭去翻揀薄餅,餅上自然塗了藥粉。我吃的那張餅,只用右手拿,左手全然不碰。這可懂了嗎?”沐劍屏道:“原來如此。”傳話之後,方怡又問:“你哪裏來的蒙汗藥?”韋小寶道:“宮裏侍衛給的,救你劉師哥,用的就是這些藥粉。”韋小寶小便之時,方怡、沐劍屏都不便瞧他,他手抓蒙汗藥,以蒙汗紙沾上薄餅,她們自沒發覺。這時大雨傾盆,在屋面上打得嘩啦啦急響,韋小寶的嘴唇直碰到沐劍屏耳朵,所說的話才能聽到。

劉一舟心下焦躁,霍地站起,背脊重重在柱子上一靠,突然喀喇喇幾聲響,頭頂掉下幾片瓦來。這座破廟早已朽爛,給大雨一浸,北風一吹,已然支撐不住,跟着一根根椽子和瓦片磚泥紛紛跌落。徐天川叫道:“不好,這廟要倒,大家快出去。”

七人奔出廟去,沒走得幾步,便聽得轟隆隆一聲巨響,廟頂塌了一大片,跟着又有半堵牆倒下。

便在此時,只聽得馬蹄聲響,十餘騎馬自東南方疾馳而來,片刻間奔到近處,黑暗中影影綽綽,馬上都騎得有人。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啊喲,這裏本來有座小廟可以躲雨,偏偏又倒了。”另一人大聲問道:“喂,老鄉,你們在這裏幹什麽?”徐天川道:“我們在廟裏躲雨,這廟塌了下來,險些兒都給壓死了。”馬上一人罵道:“他媽的,落這樣大雨,老天爺可不是瘋了。”另一人道:“趙老三,除了這小廟,附近一間屋都沒有?有沒山洞什麽的?”

那蒼老的聲音道:“有……有是有的,不過也同沒有差不多。”一名漢子罵道:“你奶奶的,到底有是沒有?”那老頭道:“這裏向西北,山坳中有一座鬼屋,是有惡鬼的,誰也不敢去,那不是跟沒有差不多?”

馬上衆人大聲笑罵起來:“老子才不怕鬼屋哩!有惡鬼最好,揪了出來當點心。”又有人喝道:“快領路!又不是洗澡,在這大雨裏泡着,你道滋味好得很麽?”趙老三道:“各位爺們,老兒沒嫌命長,可不敢去了。我勸各位也別去吧。這裏向北,再行三十裏,便有市鎮。”馬上衆人都道:“這般大雨,怎再挨得三十來裏?咱們這許多人,還怕什麽鬼?”趙老三道:“好吧,大夥兒向西北,拐個彎兒,沿山路進坳,就只一條路,不會錯的……”衆人不等他說完,已縱馬向西北方馳去。趙老三騎的是頭驢子,微一遲疑,拉過驢頭,回頭向東南方來路而去。

徐天川道:“吳二哥、韋香主,咱們怎麽辦?”吳立身道:“我看……”但随即想起,該當由韋小寶出主意才是,跟着道:“請韋香主吩咐,該當如何?”韋小寶怕鬼,只說不出口,道:“吳老爺子說吧,我可沒什麽主意。”吳立身道:“惡鬼什麽,都是鄉下人胡說八道。就算真的有鬼,咱們也跟他拚上一拚。”韋小寶道:“有些鬼是瞧不見的,等到瞧見,已經來不及啦。”言下顯然是怕鬼。

劉一舟大聲道:“怕什麽妖魔鬼怪?在雨中再淋得半個時辰,人人都非生病不可。”

韋小寶見沐劍屏不住發顫,确是難以支持,又不願在方怡面前示弱,輸給了劉一舟,便道:“好,大夥兒這就去吧!倘若見到惡鬼,可須小心!”

七人依着那趙老三所說,向西北走進了山坳,黑暗中卻尋不到道路,但見樹林中白茫茫的,有一條小瀑布沖下來。韋小寶道:“尋不到路,叫做‘鬼打牆’,這是惡鬼在迷人。”徐天川道:“這片水就是路了,山水沿着小路流下來。”吳立身道:“正是!”踏着瀑布走上坡去。餘人跟随而上,爬上山坡。

忽聽得左首樹林中有馬嘶聲,知道那十幾個騎馬漢子便在那邊。徐天川心想:“這批人不知是什麽來頭。”但想自己和吳立身聯手,尋常武師便有幾十人也不放在心上,當下踏水尋路,高一腳低一腳地向林中走去。

一到林中,更加黑了,只聽得前面嘭嘭嘭敲門,果然有屋。韋小寶又驚又喜,忽覺有人伸手過來,拉住了他手。那手掌軟綿綿的,跟着耳邊有人柔聲道:“別怕!”正是方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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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聽敲門之聲不絕,始終沒人開門。七人走到近處,只見黑沉沉的一大片屋子。

一衆騎馬人大聲叫嚷:“開門,開門!避雨來的!”叫了好一會,屋內半點動靜也無。一人道:“沒人住的!”另一人道:“趙老三說是鬼屋,誰敢來住?跳進牆去吧!”白光閃動,兩人拔出兵刃,跳進牆去,開了大門。衆人一擁而進。

徐天川心想:“這些人果是武林中的,看來武功也不甚高。”七人跟着進去。

大門裏面是個好大的天井,再進去是座大廳。有人從身邊取出油包,解開來取出火刀火石,打着了火,見廳中桌上有蠟燭,便去點燃了。衆人眼前突現光亮,都一陣喜慰,見廳上陳設着紫檀木的桌椅茶幾,竟是大戶人家的氣派。

徐天川心下嘀咕:“桌椅上全無灰塵,地下打掃得這等清潔,屋裏怎會沒人?”

只聽一名漢子說道:“這廳上幹幹淨淨的,屋裏有人住的。”另一人大聲嚷道:“喂,喂,屋裏有人嗎?屋裏有人嗎?”大廳又高又大,他大聲叫嚷,隐隐竟有回聲。

回聲一止,四下除了大雨之聲,竟無其他聲息。衆人面面相觑,都覺頗為古怪。

一名白發老者問徐天川:“你們幾位都是江湖上朋友麽?”徐天川道:“在下姓許,這幾個有的是家人,有的是親戚,要去山西探親,不想遇上了這場大雨。達官爺貴姓?”那老者點了點頭,見他們七人中有老頭,有小孩,又有女子,也不起疑心,卻不答他問話,說道:“這屋子可有點兒古怪。”

又有一名漢子叫道:“屋裏有人沒有?都死光了嗎?”停了片刻,仍無人回答。

那老者坐在椅上,指着六個人道:“你們六個到後面瞧瞧去!”六名漢子拔兵刃在手,向後進走去。六人微微弓腰,走得甚慢,神情頗為戒懼。耳聽得踢門聲、喝問聲不斷傳來,并無異狀,聲音越去越遠,顯然屋子極大,一時走不到盡頭。那老者指着另外四人道:“找些木柴來點幾個火把,跟着去瞧瞧。”那四人奉命而去。

韋小寶等七人坐在大廳長窗的門檻上,誰也不開口說話。徐天川見那群人中有十人走向後進,廳上尚有八人,穿的都是布袍,瞧模樣似是什麽幫會的幫衆,又似是镖局的镖客,卻沒押镖,一時摸不清他們路子。

韋小寶忍不住道:“姊姊,你說這屋裏有沒有鬼?”方怡還沒回答,劉一舟搶着說道:“當然有鬼!什麽地方沒死過人?死過人就有鬼。”韋小寶打了個寒噤,身子一縮。

劉一舟道:“天下惡鬼都欺善怕惡,專迷小孩子。大人陽氣盛,吊死鬼啦,大頭鬼啦,就不敢招惹大人。”

方怡從衣襟底下伸手過去,握住了韋小寶左手,說道:“人怕鬼,鬼更怕人呢。一有火光,鬼就逃走了。”

只聽得腳步聲響,先到後面察看的六名漢子回到廳上,臉上神氣透着十分古怪,七嘴八舌地說道:“一個人也沒有,可是到處打掃得幹幹淨淨的。”“床上鋪着被褥,床底下有鞋子,都是娘兒們的。”“衣櫃裏放的都是女人衣衫,男人衣服卻一件也沒有!”

劉一舟大聲叫道:“女鬼!一屋子都是女鬼!”衆人一齊轉頭瞧着他,一時之間,誰都沒做聲。

突然聽得後面四人怪聲大叫,那老者一躍而起,正要搶去後面接應,那四人已奔入大廳,手中火把都已熄滅,叫道:“死人,死人真多!”臉上盡是驚惶之色。

那老者沉着臉道:“大驚小怪的,我還道是遇上了敵人呢。死人有什麽可怕?”一名漢子道:“不是可怕,是……是稀奇古怪。”那老者道:“什麽稀奇古怪?”另一名漢子道:“東邊一間屋子裏,都……都是死人靈堂,也不知共有多少。”那老者沉吟道:“有沒死人和棺材?”兩名漢子對望了一眼,齊道:“沒……沒瞧清楚,好像沒有。”

那老者道:“多點幾根火把,大夥兒瞧瞧去。說不定是座祠堂,那也平常得緊。”他雖說得輕描淡寫,但語氣中也顯得大為猶豫,似乎明知祠堂并非如此。

他手下衆漢子便在大廳拆桌拆椅,點成火把,擁向後院。

徐天川道:“我去瞧瞧,各位在這裏待着。”跟在衆人之後走了進去。

敖彪問道:“師父,這些人是什麽路道?”吳立身搖頭道:“瞧不出,聽口音似乎是魯東、關東一帶的人,不像是六扇門的鷹爪。莫非是私枭?可又沒見帶貨。”

劉一舟道:“那一夥人也沒什麽大不了,倒是這屋中的大批女鬼,可厲害着呢!”說着向韋小寶伸了伸舌頭。韋小寶打了個寒噤,緊緊握住了方怡的手,自己掌心中盡是冷汗。沐劍屏顫聲道:“劉……劉師哥,你別老吓人,好不好?”劉一舟道:“小郡主,你不用擔心,你是金枝玉葉,什麽惡鬼見了你都遠遠避開,不敢侵犯。惡鬼最憎的,就是不男不女的太監。”方怡柳眉一軒,臉有怒色,待要說話,卻又忍住了。

過了好一會,才聽得腳步聲響,衆人回到大廳。韋小寶籲了口長氣,心下略寬。徐天川低聲道:“七八間屋子裏,共有三十來座靈堂,每座靈堂上都供了五六個、七八個牌位,看來每座靈堂上供的是一家死人。”劉一舟道:“嘿嘿,這屋裏豈不是有幾百個惡鬼?”徐天川搖了搖頭,他見多識廣,可從未聽見過這等怪事,過了一會,緩緩地道:“最奇怪的是,靈堂前都點了蠟燭。”韋小寶、方怡、沐劍屏三人同時驚叫出來。

一名漢子道:“我們先前進去時,蠟燭明明沒點着。”那老者問道:“你們沒記錯?”四名漢子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搖了搖頭。那老者道:“不是有鬼,咱們遇上了高人。頃刻之間,将三十幾座靈堂中的蠟燭都點燃了,這身手可也真敏捷得很。許老爺子,你說是不是呢?”最後這句話是向着徐天川而說。徐天川假作癡呆,說道:“咱們恐怕沖撞了屋主,不……不妨到靈堂前磕……磕幾個頭。”

雨聲之中,東邊屋中忽然傳來幾下女子啼哭,聲音甚是凄切。靜夜之中,雖然大雨淅瀝,這幾下哭聲仍聽得清清楚楚。

韋小寶只吓得張口結舌,臉色大變。

衆人面面相觑,都不禁毛骨悚然。過了片刻,西邊屋中又傳出女子悲泣之聲。劉一舟、敖彪以及兩名漢子齊聲叫道:“鬼哭!”

那老者哼的一聲,突然大聲說道:“咱們路經貴處,到此避雨,擅闖寶宅,特此謝過。賢主人可肯賜見麽?”這番話中氣充沛,遠遠送了出去。過了良久,後面沒絲毫動靜。

那老者搖了搖頭,大聲道:“這裏主人既不願接見俗客,咱們可不能擅自騷擾。便在廳上避一避雨,一等天明雨停,大夥兒盡快動身。”說着連打手勢,命衆人不可說話,側耳傾聽,過了良久,不再聽到啼哭之聲。

一名漢子低聲道:“章三爺,管他是人是鬼,一等天明,一把火,把這鬼屋燒成他媽的一片白地。”那老者搖手道:“咱們要緊事情還沒辦,不可另生枝節。坐下來歇歇吧!”衆人衣衫盡濕,便在廳上生起火來。有人取出個酒葫蘆,拔開塞子,遞給那老者喝酒。

那老者喝了幾口酒,斜眼向徐天川瞧了半晌,說道:“許老爺子,你們幾個是一家人嗎?怎地口音不同?你是京城裏的,這幾位卻是雲南人?”

徐天川笑道:“老爺子好耳音,果然是老江湖了。我大妹子嫁在雲南,這位是我妹夫。”說着向吳立身一指,又道:“我妹夫、外甥他們都是雲南人。我二妹子可又嫁在山西。天南地北的,十幾年也難得見一次面。我們這次是上山西探我二妹子去。”他說吳立身是他的妹夫,那是客氣話,當時北方習俗,叫人大舅子、小舅子便是罵人。

那老者點了點頭,喝了口酒,眯着眼睛道:“幾位從北京來?”徐天川道:“正是。”那老者道:“在道上可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太監嗎?”

此言一出,徐天川等心中都是一凜,幸好那老者只注視着他,而徐天川臉上神色不露,敖彪、沐劍屏臉上變色,旁人卻未曾留意。徐天川道:“你說太監?北京城裏,老的小的,太監可多得很啊,一出門總撞到幾個。”那老者道:“我問你在道上可曾看到,不是說北京城裏。”徐天川笑道:“老爺子,你這話可不在行啦。大清的規矩,太監一出京城,就犯死罪。太監們可不像明朝那樣威風了。現下有哪個太監敢出京城一步?”

那老者“哦”了一聲,道:“說不定他改了裝呢?”

徐天川連連搖頭,說道:“沒這個膽子,沒這個膽子!”頓了一頓,問道:“老爺子,你找的是怎麽個小太監?等我從山西探了親,回到京城,也可幫你打聽打聽。”

那老者道:“哼哼,多謝你啦,就不知有沒那麽長的命。”說着閉目不語。

徐天川心想:“他打聽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太監,那不是沖着韋香主嗎?這批人既不是天地會,又不是沐王府的,十之八九,沒安着善意,可得查問明白。他不惹過來,我們倒要惹他一惹。”說道:“老爺子,北京城裏的小太監,只有一位大大出名。他大名兒傳遍了天下,想來你也聽到過,那便是殺了奸臣鳌拜、立了大功的那一位。”那老者睜開眼來,道:“嗯,你說的是小桂子桂公公?”徐天川道:“不是他還有誰呢?這人有膽有勇,武藝高強,實在了不起!”那老者道:“這人相貌怎樣?你見過他沒有?”

徐天川道:“哈,這桂公公天天在北京城裏蹓跶,北京人沒見過他的,只怕沒幾個。這桂公公又黑又胖,是個胖小子,少說也有十七八啦,說什麽也不信他只十四歲。”

方怡握着韋小寶的手掌緊了一緊,沐劍屏的手肘在他背心輕輕一撞,都暗暗好笑。韋小寶本來一直在怕鬼,聽那老者問起了自己,心下盤算,将怕鬼的念頭便都忘了。

那老者道:“是麽?我卻聽人說,這桂公公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孩童,就是狡猾機靈,只怕跟你那個外甥倒有三分相像,哈哈,哈哈!”說着向韋小寶瞧去。

劉一舟忽道:“聽說那小桂子卑鄙無恥,最會使蒙汗藥。他殺死鳌拜,便是先用藥迷倒的,否則這小賊又膽小,又怕鬼,怎殺得了鳌拜?”向韋小寶笑吟吟地道:“表弟,你說是不是呢?”

吳立身大怒,反手一掌,向他臉上打去。劉一舟低頭避開,左足一彈,已站了起來。吳立身這反手一掌,乃是一招“碧雞展翅”,劉一舟閃避彈身,使的是招“金馬嘶風”,都是“沐家拳”招式。一個打得急,一個避得快,不知不覺間都使出了本門拳法。

那姓章老者霍地站起,笑道:“好啊,衆位喬裝改扮得好!”他這一站,手下十幾人跟着都跳起身來。那老者喝道:“都拿下了!一個都不能放走。”

吳立身從懷中抽出短刀,大頭向左一搖,砍翻了一名漢子,向右一搖,又一名漢子咽喉中刀倒地。

那老者雙手在腰間摸出一對判官筆,雙筆互擦,發出滋滋之聲,雙筆左點吳立身咽喉,右取徐天川胸口,以一攻二,身手快捷。徐天川向右一沖,左手向一名大漢眼中抓去。那大漢後仰急避,手中單刀已給奪去,腰間一痛,自己的刀已斬入了自己肚子。那邊敖彪也已跟人動上了手。劉一舟微一遲疑,解下軟鞭,上前厮殺。對方雖然人多,但只那老者和吳立身鬥了個旗鼓相當,餘下衆人都武功平平。

韋小寶看出便宜,心想:“只要不碰那老甲魚,其餘那些我也可對付對付。”握匕首在手,便欲沖上。方怡一把拉住,說道:“咱們贏定了,不用你幫手。”韋小寶心道:“我知道贏定了,這才上前哪。倘若輸定,還不快逃?”

忽聽得滋滋連聲,那老者已跳在一旁,兩枝判官筆互相磨擦,他手下衆人齊往他身後擠去,迅速之極地排成一個方陣。這些人只幾個箭步,便各自站定了方位,十餘人既不推擁,亦無碰撞,足見平日習練有素,在這件事上着實花過了不少功夫。

徐天川和吳立身都吃了一驚,退開幾步。敖彪奮勇上前,突然間方陣中四刀齊出,二斬其肩,二砍其足,配合得甚是巧妙,中間二杆槍則架開了他砍去的一刀。敖彪“啊”的一聲叫,肩頭中刀。

吳立身急叫:“彪兒後退!”敖彪向後躍開。頃刻之間,戰局勝負之勢突然逆轉。

徐天川站在韋小寶和二女之前相護,察看對方這陣法如何運用。只見那老者右手舉起判官筆,高聲叫道:“洪教主萬年不老,永享仙福!壽與天齊,壽與天齊!”那十餘名漢子一齊舉起兵刃,大呼:“洪教主壽與天齊,壽與天齊!”聲震屋瓦,狀若癫狂。

徐天川心下駭然,不知他們在搗什麽鬼。韋小寶聽了“洪教主”三字,驀地裏記起陶紅英懼怕已極的神色與言語,脫口而出:“神龍教!他們是神龍教的!”

那老者臉上變色,說道:“你知道神龍教的名頭!”高舉右手,又呼:“洪教主神通廣大。我教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無堅不摧,無敵不破。敵人望風披靡,逃之夭夭!”

徐天川等聽得他們每念一句,心中就是一凜,但覺這些人的行為稀奇古怪,從所未有,臨敵之際,居然大聲念起書來,都相顧駭然,不明所以。

韋小寶叫道:“這些人會念咒,別上了他們當!大夥兒上前殺啊!”

卻聽那老者和衆人越念越快,已不再是那老者念一句,衆人跟一句,而是十餘人齊聲念誦:“洪教主神通護佑,衆弟子勇氣百倍,以一當百,以百當萬。洪教主神目如電,燭照四方。我弟子殺敵護教,洪教主親加提拔,升任聖職。我教弟子護教而死,同升天堂!”突然間縱聲呼叫,那方陣疾沖過來。

吳立身、徐天川等挺兵刃相迎,可是那陣法實在太過怪異,陣中每人的兵刃都是從匪夷所思的方位砍殺出來。不數合間,敖彪和劉一舟已遭砍倒,跟着韋小寶、方怡、沐劍屏也都給一一打倒。方怡傷腿,沐劍屏傷臂。韋小寶背心上給戳了一槍,幸好有寶衣護身,這一槍沒戳入體內,但來勢太沉,立足不定,俯身跌倒。過不多時,吳立身和徐天川也先後受傷。那老者接連出指,點了各人身上要穴。

衆漢子齊聲呼叫:“洪教主神通廣大,壽與天齊,壽與天齊!”呼喊聲畢,突然一齊坐倒,各人額頭汗水有如泉湧,呼呼喘氣,顯得疲累不堪。這一戰不到一盞茶時分便分勝敗,但這些人一陣大呼,卻如激鬥了好幾個時辰一般。

韋小寶心中連珠價叫苦,尋思:“這些人原來都會妖法,無怪陶姑姑一提到神龍教,便吓得什麽似的,果然神通廣大。”

那老者坐在椅上閉目養神,過了好一會才站起身來,抹去了額頭汗水,在大廳上走來走去,又過了好一會,他手下衆人紛紛站起。

那老者向着徐天川等道:“你們一起跟着我念!聽好了,我念一句,你們跟一句:洪教主神通廣大,壽與天齊!”

徐天川罵道:“邪魔歪道,裝神弄鬼,要老子跟着搗鬼,做你娘的清秋大夢!”那老者提起判官筆,在他額頭一擊,咚的一聲,鮮血長流。徐天川罵道:“狗賊,妖人!”

那老者問吳立身道:“你念不念?”吳立身未答先搖頭。那老者提起判官筆,也在他額頭一擊,再問敖彪時,敖彪罵道:“你奶奶的壽與狗齊!”那老者大怒,判官筆擊下時用力甚重,敖彪立時暈去。吳立身喝道:“彪兒好漢子!你們這些只會搞妖法的家夥,他媽的,有種就把我們都殺了。”

那老者舉起判官筆,向劉一舟道:“你念不念?”劉一舟道:“我……我……我……”那老者道:“你說:洪教主神通廣大,壽與天齊!”劉一舟道:“洪教主……洪教主……”那老者将判官筆的尖端在他額頭輕輕一戳,喝道:“快念!”劉一舟道:“是,是,洪教主……洪教主壽與天齊!”

那老者哈哈大笑,說道:“畢竟識時務的便宜,你這小子少受了皮肉之苦。”走到韋小寶面前,喝道:“小鬼頭,你跟着我念。”韋小寶道:“用不着你念。”那老者怒道:“什麽?”舉起了判官筆。

韋小寶大聲念道:“韋教主神通廣大,壽與天齊,永享仙福。韋教主戰無不勝,勝無不戰,韋教主攻無不克,克無不攻。韋教主提拔你們大家,大家同升天堂……”他把韋教主這個“韋”字說得含含糊糊,只是鼻孔中這麽一哼,那老者卻哪知他弄鬼,只道他說的是“洪教主”,聽他這麽一連串地念了出來,哈哈大笑,贊道:“這小孩兒倒挺乖巧。”

他走到方怡身前,摸了摸她下巴,道:“唔,小妞兒相貌不錯,乖乖跟我念吧。”方怡将頭一扭,道:“不念!”那老者舉起判官筆欲待擊下,燭光下見到她嬌美的面龐,心有不忍,将筆尖對準她面頰,大聲道:“你念不念?你再說一句‘不念’,我便在你臉蛋上連劃三筆。”方怡倔強不念,但“不念”二字,卻也不敢出口。老者道:“到底念不念?”

韋小寶道:“我代她念吧,包管比她自己念得還要好聽。”那老者道:“誰要你代?”提起判官筆,在方怡肩頭一擊。方怡痛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忽有一人笑道:“章三爺,這妞兒倘若不念,咱們便剝她衣衫。”餘人齊叫:“妙極,妙極!這主意不錯。”

劉一舟忽道:“你們幹嗎欺侮這姑娘?你們要找的那小太監,我就知道在哪裏。”那老者忙問:“你知道?在哪裏?快說,快說!”劉一舟道:“你答允不再難為這姑娘,我便跟你說,否則你就殺了我,我也不說。”方怡尖聲道:“師哥,不用你管我。”那老者笑道:“好,我答允你不難為這姑娘。”劉一舟道:“你說話可要算數。”那老者道:“我姓章的說過了話,自然算數。那小太監,就是擒殺鳌拜、皇帝十分寵幸的小桂子,你當真知道他在哪裏?”

劉一舟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老者跳起身來,指着韋小寶,道:“就……是他?”臉上一副驚喜交集之色。

方怡道:“憑他這樣個孩子,怎殺得了鳌拜,你莫聽他胡說八道。”劉一舟道:“是啊,若不是使蒙汗藥,怎殺得了滿洲第一勇士鳌拜?”

那老者将信将疑,問韋小寶道:“鳌拜是不是你殺的?”韋小寶道:“是我殺的,便怎樣?不是我殺的,又怎樣?”那老者罵道:“你奶奶的,我瞧你這小鬼頭就是有點兒邪門。身上搜一搜再說。”當下便有兩名漢子過來,解開韋小寶背上的包袱,将其中物事一件件放在桌上。

那老者見到珠翠金玉諸種寶物,說道:“這當然是皇宮裏的物事,咦……這是什麽?”拿起一疊厚厚的銀票,見每張不是五百兩,便是一千兩,總共不下數十萬兩,不由得呆了,道:“果然不錯,果然不錯,你……你便是小桂子。帶他到那邊廂房去細細查問。”

方怡急道:“你們……你們別難為他。”沐劍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一名漢子抓住韋小寶後領,兩人捧起了桌上諸種物事,另一人持燭臺前導,走進後院東邊廂房。那老者揮手道:“你們都出去!”四名漢子出房,帶上了房門。

那老者喜形于色,不住搓手,在房中走來走去,笑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小桂子公公,今日跟你在這裏相會,當真三生有幸。”

韋小寶笑道:“在下跟你老爺子在這裏相會,那是六生有幸,九生有幸。”他想東西都給他搜了出來,抵賴再也無用,只得随機應變,且看混不混得過去。

那老者一怔,說道:“什麽六生有幸、九生有幸?桂公公,你大駕這是去五臺山清涼寺吧?”

韋小寶不由得一驚:“老王八什麽都知道了,那可不容易對付。”笑吟吟地道:“尊駕武功既高,念咒的本事又勝過了茅山道士。你們神龍教名揚天下,果然有些道理。在下聞名已久,今日親眼目睹,佩服之至。”随口把話頭岔開,不去理會他的問話。

那老者問道:“神龍教的名頭,你從哪裏聽來的?”

韋小寶信口開河:“我是從平西王吳三桂的兒子吳應熊那裏聽來的。他奉了父親之命,到北京朝貢,他手下有個好漢,名叫楊溢之,又有許多遼東金頂門的高手。他們商量着要去剿滅神龍教,說道神龍教有位洪教主,神通廣大,手下能人極多。他教下有人在鑲藍旗旗主那裏辦事,得了一部《四十二章經》,那可厲害得很了。”他精通說謊的訣竅,知道不用句句都假,九句真話中夾一句假話,騙人就容易得多。

那老者越聽越奇,吳應熊、楊溢之這兩人的名頭,他是聽見過的。他教中一位重要人物在鑲藍旗旗主手下任職,那是教中的機密大事,他自己也是直到一個多月之前,才在無意之間得知,隐隐約約又曾聽到過《四十二章經》這麽一部經書,但其中底細,卻全然不曉,忙問:“平西王府跟我們神龍教無怨無仇,幹嗎要來惹事生非?說到‘剿滅’兩字,當真是不知死活了。”

韋小寶道:“吳應熊他們說,平西王府跟神龍教自然無怨無仇,說到洪教主的本事,大家還是很佩服的。不過神龍教既然得了《四十二章經》,這是至寶奇書,卻非奪不可。貴教不是還有個胖胖的女子,叫做柳燕柳大姊的,到了皇宮中嗎?”

那老者奇道:“咦,你怎麽又知道了?”

韋小寶口中胡說八道,只要跟神龍教拉得上半點關系的,就都說了出來,心中飛快轉着念頭,說道:“這位柳大姊,跟我交情可挺不錯。有一次她得罪了太後,太後要殺她,幸虧我出力相救,将她藏在床底下。太後在宮裏到處找不到她。這位胖大姊感激我的救命之恩,勸我加入神龍教,說道洪教主喜歡我這種小孩子,将來一定有大大的好處給我。”

那老者“嗯”了一聲,益發信了,又問:“太後為什麽要殺柳燕?她們……她們不是很好的麽?”

韋小寶道:“是啊,她們倆本來是師姊師妹。太後為什麽要殺柳大姊呢?柳大姊說,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她跟我說了,我答允過她決不洩漏的,所以這件事不能跟你說。總而言之,太後的慈寧宮中,最近來了一個男扮女裝的假宮女,這人頭頂是禿的……”

那老者脫口而出:“鄧炳春?鄧大哥入宮之事,你也知道了?”

韋小寶原不知那假宮女叫做鄧炳春,但臉上神色,卻滿是一副無所不知的模樣,微微一笑,說道:“章三爺,這件事可機密得很,你千萬不能在人前洩漏了,否則大禍臨頭。你跟我說倒不打緊,如有第三人在此,就算是你最親信的手下人,你也萬萬說不得。要是機關敗露,洪教主一生氣,只怕連你也要擔個大大的不是。”

他在皇宮中住得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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