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老友記(1)
(個人比較反感濃烈的香氣,不知道一些女孩怎麽想的,出個門逛個街,身上像是噴了整瓶香水似的,就怕自己不香氣妖嬈,那味道,走太近都辣眼睛,何必呢?)
今天中午去機場接大器,晚上陪骨頭去談判,喜事連連。
的确是高興,這兩天盡是滿心陰霾了,終于盼到點喜事。
先說大器:分別五年,故友相見,滿臉淚水,勝似小便;
再說骨頭:情敵會面,作陪談判,我乃凡人,愛看扯淡。
這熱熱鬧鬧地一事接一事的,什麽煩惱都給驅趕出境了。
約好了付裕中午直接到雜志社接我,所以早上就把自己捯饬得花枝招展,跟參加金像獎走紅地毯的劇務似的。稍微裝點一下自己的最根本原因,是免得讓大器覺得我混得不怎麽樣,付裕已經算家財萬貫了,大器這揣着洋文憑的海龜在外面刷盤子肯定也沒少摟錢,就我還是個工薪階層,小小的自尊心上還有那麽點抵觸。
臨近中午和付裕通了電話,等他開車來接我的空閑,忍不住又給那個神秘聊友發了短信:午休了麽?
對方回:在外面,有事,晚點聯系。
看看,人家忙都抽空給我回信,我這人品啊,我這魅力啊。嘿嘿,得了,人家忙那就不打攪了。
然後一個人握着手機坐在位置上傻笑,笑得周圍全都側目,有同事湊過來說:“你今天這樣要不是中了五百萬,就真該去醫院看看了。”
說真的,和這位鬼來電竟聊得如此愉快,心裏面的确盈滿感激。又猜測對方十有八九點五可能是一位豆蔻少女,我青澀稚嫩的少男之心……不可能不蠢蠢欲動。當然,不是沒動過念頭打一個電話過去,但擔心貿然之舉會徹底中斷這份天降奇緣。再者了,萬一真是惡作劇呢?還是沉浸在自我營造的世外桃源吧,萬一拆穿對方真是熟人,哪怕是個女的,我這點寄托也就打了水漂了,所以,打死不去探索與發現對方身份,茲當憑空冒出個小倩,我是寧采臣了。
付裕接我到了機場,航班晚點是必然的。好在老付這小資本家有銀子請我喝咖啡,在機場候了半個多小時後,眼看着大器的航班落地,接機的人群越發群情激昂起來,付裕一笑,來了精神:“哎,注意觀察,咱們還像以前那麽玩兒,藏起來搶他東西!”
我驚恐道:“哥哥,這是機場啊,你不怕被保安打倒在地踩滿臉鞋印子啊?”
“玩兒麽,玩兒的就是心驚肉跳。”付裕一臉期待扯着脖子張望,“哎哎!來了,那個是不是他?不像啊……哎!那個是!”
我順着付裕的指兒瞧過去,打量片刻,又和付裕探讨分析片刻,确定我們圈定的那個道貌岸然的家夥就是大器。
難怪我們端詳那麽久,這厮比幾年前下西洋的時候胖了何止兩圈?下巴處跟梯田似的,外面這麽硬的春風他居然只穿了個半袖,外套搭在胳膊上,昂首挺胸裝一頭紳士,戴副眼鏡裝一只教授,正邊去取行李邊往我們這邊張望中。
“撤!”付裕迅速拉着我藏匿于角落,偷偷觀察敵方的一舉一動,準備重溫兒時的搶包游戲。
大器顯然沒發現這一對準劫匪,拿了行李拉着箱子往外走,邊走還在四下看着。我和付裕竊笑,私下偷偷握了握手,一點都不覺得幼稚。
哎?大器笑了?明明看着另一個方向,明明沒看見我們倆,但他的确是看到了誰一樣,笑得陽光燦爛的,還伸出一只熊掌揮了揮,然後快步走過去。
我和付裕對視,都從對方眼睛裏看到了詫異,然後又一起把目光投射出去,追随着大器前進的方向一探究竟:他奶奶的!莫非這厮還安排了別人來接?
……他奶奶的,這厮還真的安排了別人來接!更讓我倆義憤填膺的是,來接他的還是一年輕女子!距離稍遠角度不正,看不清女子全貌,只看到大器上去就是一個熊抱,直接把女子淹沒在他懷裏;更更讓我倆義憤填膺的是,松開手的大器竟然笑逐顏開着,和那女子甜甜蜜蜜地往外面走了,完全忽略了藏在角落尴尬無比的兩位幼稚接機人……
呆愣半秒,我和付裕起身追了過去。我靠太重色輕友了吧?這還有倆特意穿了新衣服的大活人呢!健步上前一個搶皮箱一個搶外套,付裕在拉扯外套時還直接從身後湊到大器耳邊故作低聲惡狠狠:“別喊!喊就弄死你丫的!”
剎那之間,大器渾身一抖,扭頭看時已經一臉驚恐,但驚恐馬上變成詫異,繼而雙眼閃亮,驚喜顏開——與此同時,付裕和我笑了,三人久別重逢的喜悅溢滿眼眸,淚花瑩瑩,嘴唇顫抖……
但大器身邊那個搞不清楚狀況的女子已經被吓到一鳴驚人了,聲音嘹亮高亢,典型的詠嘆調加海豚音,一嗓子就把我們這兒吼成焦點了,大廳裏所有目光全都向這邊集中。我和大器、付裕馬上向周圍報以友善親切的笑容,表示這邊一切正常,無比和諧,沒熱鬧可看。
周圍的目光紛紛失落地收回,我們這邊也恢複正常,幾目相對,笑臉早已久違。
大器臉上樂着,眼角有點濕,給了我和付裕一人當胸一拳:“靠,以為你們兩個在外面抽煙等我呢!我還找呢我!”
付裕眼角有點濕,臉上樂着:“我還靠呢,眼瞅着你被美女接到就愛誰誰了,跟撿了錢包似的直接往外跑!”
我眼角樂着,臉上有點濕:“哎?大器我說你這……會說人話啊,敢情以前電話裏南腔北調的是逗我玩呢啊?”
大器來回看着面前兩張臉,堆着笑容搖頭感嘆:“沒變啊,都沒變,你們倆還是那麽帥,還是那麽适合演鬼片。”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我和付裕的反饋:“你變了!看你被資本主義腐蝕的,百分之九十八都是脂肪,太适合農教養殖片了。”
感覺沒變,味道沒變,眼神也沒變,久違的親切和默契,這感覺真不是一般的嬌爽!
臭屁幾句,大器才忽然意識到旁邊還站一個孤家寡人,伸手拉過那女子擺在我和付裕面前。“看看,差點兒忘了介紹,我妹妹,陳吉吉,”說着伸手一按那女孩的腦袋,“吉吉,叫……哥吧,這是寶哥,這是付哥。”
女孩很淑女,沒開口,禮貌地對我和付裕嫣然這麽一笑,百媚就生出來了。
說真的,從剛開始到現在,我還沒正眼看過這女孩一次,久別重逢太激動,注意力全集中在大器那兒了。這會兒大器一張嘴,我和付裕的目光才算第一次踏踏實實地落在她身上。
其實在看到這女孩之前,我是先聞到她的味道的。我有個比較變态的習慣,氣味決定好感程度。個人比較反感濃烈的香氣,不知道一些女孩怎麽想的,出個門逛個街,身上像是噴了整瓶香水似的,就怕自己不香氣妖嬈,那味道,走太近都辣眼睛,何必呢?
個人比較偏好淡香。這種淡香不是香水或者化妝品,而是因為長期使用同一種沐浴露而導致沐浴露的氣味幾乎成為體香的那種感覺,有點渾然天成的意思,而不是即時性噴灑在身上的。巧就巧在,這位接大器的女孩就是這種香味,于是自然興趣盎然地看過去呀看過去。
只一眼,我和付裕就坍塌了,開什麽玩笑?打死骨頭我們也不信這能是大器的妹妹,除非是私生女,這麽說吧,要說劉亦菲是尹相傑的妹妹,你信麽?
狠狠漂亮的一女孩,皮膚白白的,五官精致,恬靜中婀娜着,青澀中妩媚着。作為一個知識分子,我是絕對不允許自己很三俗地用朝美穗香或者常盤櫻子之日系女星作為比較來形容這個女孩的,總之她很漂亮,美得跟賽貂蟬似的,純得跟未成年似的。
估計付裕也和我一樣沒料到大器能有這麽個不像有血緣關系的妹妹,看得呆了一下,緩過來後笑着把手伸向女孩,眼睛看着大器:“你妹妹?你逗我吧?什麽妹妹啊?姓什麽啊?別告訴我小時候一個村前後院的啊。”
大器搶先一步握住付裕的手,身子也斜插進來:“靠,親妹妹啊!當然姓陳。我叔叔家的孩子,直系親屬,如假包換。”
“哦,陳吉吉,”付裕幾次欲把手從大器那拽回來未果,幹脆放棄努力,看向女孩,“不錯不錯,好聽,但容易随口讀諧音,讀到一聲就不好了。”
“靠,就知道你這下水道的嘴!吉祥如意的吉,”大器瞪眼,說着用手指在付裕面前寫筆畫,“你再讀一遍來聽聽!”
“哦,這個字啊,那這名字好啊,我活這麽大第一次遇到這麽好聽的名字,吉祥如意……的吉!”付裕讪笑,面帶苦澀,臉皮抽筋,最後那個字基本是喊出來的。毫無疑問,大器握着他的那只手,已經暗中加了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而在那兩位打嘴架的時候,我一直在掩飾地注視這個陳吉吉,覺得奇怪,這女孩我好像在哪見過似的。這麽俗套的說辭讓你惡心麽?但你有沒有過突然遭遇某一場景抑或某一人,腦子裏覺得肯定經歷過,人物、對話、動作、環境都與你經歷過的一模一樣,分毫不差,但打死也記不起這般經歷是曾幾何時?唯一的自我解釋就是在夢中。現代科學管這個叫“Dejavu現象”。
我此刻就是這個感覺。
大器姓陳,陳大器。你看看人家這名字取的,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孩子生下來就打算培養成總統似的,再看看我自己和身邊這幾頭,賴寶、譚墩、付裕……不是起個歪名好養活就是典型的小農意識,沒法比。
陳吉吉,這名字我記住了,有特點好記,而且還有那萬惡的諧音加深印象。
沒多寒暄,我和付裕接過大器行李,一行四人出門上車,直奔市區。
付裕開車,我坐副駕,大器和陳吉吉在後面。礙于他哥在,我和付裕也沒敢跟陳吉吉多貧,火力全集中在大器身上了,一嘴接一嘴不間歇地爆着他當年的糗事,車裏也就此爆發出一陣陣爆笑。期間我透過後視鏡一次次飛快打量後面的陳吉吉,小女孩挺安靜的,也跟着我們歡快地笑,但不插嘴。
其實我看得沒什麽雜念,美女誰不願意多看幾眼?但我這麽偷偷摸摸的始終像是心裏有鬼一般,終于被身後坐着的大器所察覺,當我再一次從後視鏡看過去時,看到的是大器擋在陳吉吉臉前豎起中指的熊掌。
陳吉吉低頭垂笑,付裕毫不留情地伸手調整了後視鏡,我無地自容。
大器從後座湊上來在我耳邊低語:“哎,寶,想用你的色眼吃豆腐?朝我來啊。”
我憋了半天,反口一咬:“豆腐?你?你是王致和的吧?”
開車先送大器回家。因為趙姨,哦,就是大器的母親現在人在西亞某國處理合資的事,這種事有時候一走就是幾個月,所以付裕早先一步奉旨取了鑰匙,收拾了房子,現在接了大器,茲要趙姨還沒回來,那豪宅就任我們為所欲為了。
大器的家庭,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父親去世得早,好在母親是個典型的女強人。早年我們還都在東北沈陽的時候,大器母親趙姨,就在五愛市場從服裝批發幹起,一個人沈陽廣州來回跑,有點實力後又倒騰過家具、建材,攢下了不小的家業。再後來,在我們畢業後相繼漂至北京之前,趙姨已經由生意上的朋友拉攏着,先一步跑到北京與人合夥搞了個規模中等的、集酒吧茶座K歌餐飲桑拿洗浴于一身的娛樂城。
當年送大器出國那次,我們都去了,趙姨哭得跟個淚人兒似的。大器拉着我和付裕哽咽抽搐的,叮囑我們一定幫他多照顧他母親。我和付裕也眼淚嘩嘩,拍胸指天地誓言旦旦。
事實上,正好相反,大器越洋之後,倒是我和付裕時常被趙姨照顧,事無巨細,從不推脫,弄得我們倆報恩無門,只能逢了年節的一起帶着東西去看望,可每次拿回來的東西肯定比帶去的多。
趙姨的房子是個大躍層,雖然我常來,但每次來還都是羨慕不已,心裏總想着:什麽時候我在北京能有一套這樣的房子,別說往上躍了,往下躍半層都行。
一進門大器就嚷嚷着洗澡,號稱要用祖國的清水洗淨自己一身的洋膻,這話讓我和付裕很受用,一起拍手打節奏哼唱着《我的中國心》,目送大器上樓洗浴。
一樓大廳剩下我們三個,陳吉吉顯然是第一次來這裏,對一切都陌生的束手束腳,我和付裕常來常往習慣了,徑直到冰箱取了飲料來和她分享,坐在沙發上,打破冷場,開始親切友好地交談起來。
付裕認為,我和他都是陳吉吉兄長的老友,相信這次與陳吉吉的會面将是歷史性的,将具有深遠的意義。雖然是初次見面,但我們已經高度重視陳吉吉的存在以及今後我們這些朋友關系發展中她所占據的主導地位,我們願意在相互尊重、平等互利、合作共贏的基礎上,進一步加強對話與交流,不斷增進友情互信,擴大務實交往,妥善處理有關敏感問題,推動雙方建設性合作關系健康穩定發展……
在付裕主訴,陳吉吉主聽的過程中,我借口去洗手間離開,在陽臺點了根煙,拿着手機盯着屏幕猶豫——要不說這人就不能有寄托,否則就跟被線拴住了似的,心裏總也放不下;這人也不能被心理暗示,誰要每天被一件事擾着,冷不丁不擾了,肯定猛失落一下子。
我這就是,一個多星期了被鬼來電騷擾,忽然之間騷擾變交流了,我就徹底被動了,到時間了還沒被騷擾,心裏的确是空落落的。要不怎麽說這人都有個賤性呢。
發不發一條短信呢?發呢?發呢?還是發呢?
猶豫過程中,短信已經神奇地被編輯好,手指停留在發送鍵上,一不留神就按了下去。
短信內容:還在忙?天蒼蒼野忙忙啊。
看着短信發送成功的提示語,迅速安慰自己:不是蓄意的,不算主動。
一根煙抽完,對方竟然沒回話,失落之餘自我安慰:一定是太忙了。不然我這從被騷擾到主動騷擾的轉換,還成了剃頭挑子,真是能讓自己臊死了。
揣了手機走回客廳,付裕和陳吉吉坐在沙發上,中間隔着一個人的位置,我沒坐中間,雖然其實很想,靠着美女近點兒算人之常情吧?可惜對方是大器的妹妹,我與付裕因為這層關系基本上就斷了塵根。朋友之妹,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抱有淫思的,畢竟人家也一口一個哥地叫着你呢,真的怎麽着了,多少有點僞亂倫的意思。
也不知道這二人剛剛都聊了什麽,坐下後搓着手,讪讪地沒話插話,問詢陳吉吉以前沒聽大器提起過她,看樣子更像第一次到大器家來似的。
陳吉吉笑得有絲苦澀為難,因為大器父親去世得早,所以這些年大器家與他父親這邊的親戚走動很少,而陳吉吉家因為多年前從東北舉家遷到四川,與之走動就更少,她與大器這哥哥的記憶也全是年幼時一起玩耍積攢下的,也是多年不見了,就連大器出國,她都因為在成都讀書沒能送行……
話不多講,人之常情,人走茶涼,理解萬歲。
大器父親一去世,大器家與父輩親戚這邊自然會淡一些,加上趙姨曾跟我和付裕講過,她向來不待見大器父親那邊的親戚。當年她苦的時候窮在鬧市無人問,後來一番打拼有了家業,立馬富在火星有遠親。大器父親那邊的親戚若是找她,十有八九是借錢,還剩下十分之一是求她幫忙辦事。這樣險惡的血緣親情,也難怪不走動,更難怪我們和大器相識甚久,都不知道他還有這麽一個閉月羞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