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美少女的謊言(1)
(想當年我們是很鄙視談什麽人生理想的,覺得太遙遠,每天混在一起酒逢知己千杯少,想不到一眨眼全都卷入殘酷的現實洪流,被生活玩弄于股溝之間,過着酒逢千杯知己少的日子。人生和理想?呵呵,更遙遠了。)
我是早上去上班時在地鐵上接到大器電話的,讓我下午請個假,去幫陳吉吉搬家。言下之意陳吉吉已經準備搬到大器房子裏,要同一屋檐下了。挂了電話靠着地鐵門十分郁悶地費解着:今天搬家?昨晚陳吉吉怎麽沒告訴我?
骨頭答謝宴後的這些天,生活開始步入正軌,除了低頭不見擡頭見、想起來就惡心的譚墩,和其餘人都沒碰面。當然也包括陳吉吉。
沒見面不代表沒聯系,和之前一樣,晚上總會和她短信聊一會兒。昨晚和陳吉吉還是習慣性短信聊到淩晨時分,其實都是連篇廢話,現在即時通訊這麽發達,互相要個QQ號碼或者MSN肯定比這樣聊得痛快,還省錢。但我和陳吉吉好像有默契似的,互相從不探聽其他即時聯系方式,甚至從不互相打個電話,貌似都很享受這種三言兩語的交流,哪怕互相所說的,全都是絕不值一毛又一毛錢的無意義句子。
也許就跟譚墩和潇潇煲電話粥的道理是一樣的吧,成千上萬的廢話堆砌了一樁又一樁的愛情,沒有誰和誰的戀愛,一切對話都是簡明扼要的。
問題是,我和陳吉吉現在,算是要戀愛的準備階段麽?
很明顯地,這幾天,直覺上來說我和陳吉吉越來越暧昧,越來越剪不斷理還亂,但又默契得彼此都小心翼翼回避着一些敏感問題。
後來還是我這抓心撓肝地忍不住,旁敲側擊地找突破口試探,故作玩笑似的發了條:以前挨你哥欺負,現在受你淩辱,我這不管當弟弟還是當妹夫都是奴才命啊。
那邊沒接茬兒,很機警地顧左右而言他,說什麽大家都是打工一族都是奴才,得像付哥那樣自己當老板才行雲雲。
陳吉吉這樣的态度,讓我不敢妄自武斷她的意思,另外我這心裏也在忌諱大器,說不清什麽感覺,反正總是會擔心對哥們兒的妹妹有非分之想,這樣的事很可能會讓人心存芥蒂。
和陳吉吉接觸相比以前互相不知底的那時候,現在短信裏聊得反而有些拘泥,發幾個字都要思考先,越思考越小心翼翼,越小心翼翼越暧昧,越暧昧越容易胡思亂想。
她那邊怎麽樣我不知道,我是挺鬧心的。那邊一條看似暗藏玄機的短信能讓我琢磨半天,一條看似冷淡的寥寥幾字也會使我頗感失落……好吧,我承認,作為一個感情細膩的清純男子,我有點亂了方寸了我。
比如昨晚我們聊了那麽久,她卻半點沒吐露今天要搬家的事,我就會不由自主地做很多設想,來揣測她的中心意思。要是她故意瞞我覺得沒必要告訴我,多傷感;要是她怕麻煩我不想折騰我去幫忙,多貼心……
靠,我有病吧我!
早上我出門的時候,譚墩剛洗完臉,接了個電話,是潇潇打來的。
看譚墩那表情,和我一樣詫異潇潇會在大清早打電話來。我穿鞋出門的時候憐憫地打量他一番,要知道,考驗他的時刻到了,煲電話粥必然遲到,胡亂應付必然惹惱佳人,愛情重要還是事業重要?這是個問題。
下地鐵轉車奔雜志社的路上接到陳吉吉的一條短信:我上班啦!
我回:班是自願的麽?
近十分鐘,我都下車了那邊短信才回過來:流氓!
這個網絡信息時代啊,壓根兒就沒有晚熟的人,這麽隐晦都看得懂,還說我流氓。
小小的、暧昧的打情罵俏,讓所有陰霾一掃而光,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我下了車,蹦蹦跳跳地就奔了雜志社上班去了。
笑嘻嘻和辦公室幾位同事打了招呼,兜裏要是有糖肯定就挨個給大夥發糖了。被一位同事譏笑我紅光滿面,頗有回光返照的福相。不惱,我這懷揣着小喜悅呢——下午能見陳吉吉了。
其實我可以裝作很穩重很成熟地面對內心深處這份蓬勃壯大的情感,但畢竟八字還沒一撇,我寧願享受這種若即若離的快感。就跟隔着玻璃接吻似的,沒實質,有感覺。
世事如此,期待的總比得到的讓人激動,就像無數先輩自欺欺人的安慰式名言:結果不重要,過程最重要。
我樂于享受這個過程,高舉着樂觀主義的偉大旗幟,我生機勃勃地泡茶點煙開機上網準備工作,心裏開始盤算下午請假的事,一根煙還沒抽兩口呢,一同事過來拍我,面色凝重,稱天真姐姐有請。
看同事這副神色,我的心情一下就變得不那麽美麗了,拉着同事追問:“龍顏不悅乎?”
同事應:“殺氣頗重,兇多吉少。”
心裏一沉,起身忐忑直奔天真姐姐辦公室,敲門而入。一看之下,天真姐姐果然面沉似水,端坐辦公桌後面手上轉着一根筆,一雙魚肚白的眼睛冷冷翻着我。
點頭哈腰地堆笑,詢問主編大人召臣見駕有何差遣。天真姐姐把筆往桌子上一摔,一嘴陰陽怪氣地開噴:“你怎麽總幹這種讓我給你擦屁股的事啊!”
我當即傻眼,站在天真姐姐對面,整個一沒頭腦和不高興,擦屁股?哪跟哪啊?“主編,我……我屁股怎麽惹你了?”
天真姐姐瞬間情緒崩盤,猛一拍桌子:“我早告訴你們選稿要謹慎要謹慎!你們倒好,還是惹麻煩!我這剛接了一作者電話,說我們雜志擅自從網上轉載刊登人家的稿子,要我們支付稿費并且聲明道歉!”
我笑了:“主編,你還不知道這些網絡寫手啊,一個個都特拿自己當回事兒,實際上我們登了他們的文章,他們還到處炫耀呢,甭答理他們。”
天真姐姐飄逸的鬈發都立起來了,一龇牙沖我狂吠:“我還不知道麽?但問題是這回這個神仙不一般啊!剛才于總過來特意打了招呼說他知道這事,要我妥善處理,很明顯人家是有背景的!不然能驚動于總?”
于總是我們的大總編,我心裏狠狠一撇嘴:呵呵,這個籬笆圈養的天真姐姐喲,在她的世界于總就是天了,好像能驚動于總就是多麽可怕的大事件似的,殊不知在我們雜志社這兒于總算是老大,要真是扔到大街上,算個屁啊。
我這人就是正直勇敢,心裏怎麽想嘴上就怎麽說,當即探頭賠笑,溫溫柔柔地詢問:“主編,對不起消消氣,那你說這事怎麽辦啊?”
“怎麽辦?人家是點名說責編賴寶沒有道德!”天真姐姐伸手甩給我一張紙,手指頭往紙上戳了戳,“這是那個作者的電話,你給我把人家哄好了!”
我雙手拿過紙,一臉鄙視地誠惶誠恐,點頭哈腰地退出主編辦公室。
回我自己辦公室的路上,我掃了眼紙條,忽然有些發怔。紙上寫的那個手機的尾號是2208,哎尾號我怎麽覺得這麽熟呢?這幾位數挺特殊的,好像哪見過。
正琢磨着手機響了,譚墩打來的,直接說“寶,我這回肯定要自盡了”!我正郁悶呢,回了一句“彼此!同歸于盡吧”。他哭喪着聲音:我說真的呢!我這回肯定是坎坷了!我嘆氣:真的彼此,我也挫折了,下班回家說。
垂着腦袋回辦公室,坐到桌前癱軟,同事們一個個表面關懷內心幸災地過來慰問,擺手應付過去,心裏一陣陣沮喪,這回還怎麽請假?解決目前問題吧。
給陳吉吉發短信:下午搬家,我未必能去幫忙了,騷瑞。
短信很快回過來:我哥和你說了?哎呀我告訴他別折騰你的。其實沒多少東西,你放心吧。
看着短信,心裏一陣陣溫暖。我不是說我遇到這點事就多沮喪,但起碼在這樣一個時刻能得到些理解和安慰,是件讓人很貼心、很感恩的事。
察看了一下上一期編的稿件,找到那篇被控擅自挪用的文章,署名是個網絡ID:蔡大小姐。
坐在桌前猶豫半天,拿了座機,按照紙上的號碼撥打過去。響了幾聲,對方接聽。客客氣氣地自報家門,剛說完對方竟笑出來:“呵呵,賴寶麽,多久仰啊。”
我一愣,怎麽着還認識?難道是惡作劇?急忙追問:“您好蔡大小姐,您認識我?”
“您還真是賤人多忘事啊。”對方笑得很有內容,停頓老半天才接茬兒,“怎麽着賴大編輯,你對蔡大小姐這個ID沒印象?”
我一怔,還真是,這名字熟啊!怎麽就那麽似曾相識呢?
電光火石般飛速轉腦子,讓我猛然想起——靠了,難怪熟悉,我很早以前編輯的一期情感欄目就用過一篇網上找的署名“蔡大小姐”的文章,那次之後這個蔡大小姐還打電話來問責了一番。電話是我接的,胡亂調侃半天,把她氣夠戗,最後撂下一句“太沒職業道德!後會有期”作結束。
當時沒當回事,這種威脅式語句聽得多了,基本上都是過嘴瘾,誰知道這個蔡大小姐還真的殺回來了!
“呵呵,賴大編輯,真是冤家路窄啊,想不到我這命衰,怎麽都躲不過你的盜竊。”電話那邊一陣不屑的笑意。
我一下不爽了:“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麽?”
電話那邊一陣爆笑,之後慢慢弱化,變為一聲接一聲地哼笑,然後話語不鹹不淡地傳來:“賴寶,就算你是孔乙己我也沒時間和你貧嘴,我跟你們主編提的就是道歉,必須你自己署名道歉。”
“蔡大小姐,別逗了,就算道歉,也肯定是以我們雜志社名義登個豆腐塊,哪有編輯署名道歉的?對吧?”我話裏開始服軟。
“不,我的條件就是你賴寶署名道歉,你們主編答應了的。”電話那邊不冷不熱,胸有成竹。
我不高興了:“蔡大小姐,你這就是故意刁難我了?”
“喲,聰明啊,你猜對了,我就是故意刁難你,你要是不答應,我就把事情鬧大,看誰倒黴。”
話音一落,電話随之挂斷。
這樣一個插曲讓我心情極度不爽,我也是純爺們兒,誰受得了這種戲谑啊,還署名道歉?做夢!大不了不幹了!
坐在位置上一根接一根抽煙,一直熬到午休,午飯也吃不下,倔脾氣也上來了,逮了一個最先吃完午飯回辦公室的同事,讓他幫我下午請假,就說我為了影評欄目下午去音像店挑碟子了。
一般來說,請假的借口多的是,就看你願不願意撒謊而已。通常老板也能看出來你是撒謊,但民不舉官不究。
給陳吉吉發短信:下午幫你搬家。
幾分鐘,短信回過來:我還在吃飯呢,不是說下午沒時間麽?
義正詞嚴地回:大不了辭職,幫你搬家才是我人生的理想。
對方很快駁了我的面子:別指望我會感動。愛幫不幫。
話雖如此,但心裏還是美滋滋的,這短信話裏話外都透着打情罵俏的滋味,起碼在我這是認為這算是一種情感遞進的暗示了。較之以前互相不知底細時候的短信交流,現在的短信多了一種目的性,是在彼此都暧昧的階段在一攻一守,在我看來,充滿未知的甜蜜。
我又發:注人奶快樂之本,我一定去。
她回:你還單獨來?和我哥一起吧。
我這心裏霎時就泛起陣陣悸動,在我理解,陳吉吉最後這條短信的意思等同于電視劇中常見的那句臺詞:“不!不!少爺,不要這樣!讓老爺知道會打死我的……”
出了雜志社,搭了地鐵奔了付裕公司,然後一起找到大器,由大器出面聯系了陳吉吉,仨人驅車前往陳吉吉住所。
女孩的房間和男人的還真是不一樣,即便是要搬走,也沒有像我和譚墩每次搬家之前那樣把屋子弄得一片狼藉,陳吉吉的房間已經收拾得家徒四壁,但依舊整潔。
看到我們幾個,陳吉吉很客氣地點頭:“謝謝付哥,謝謝寶哥,麻煩你們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細致觀察了一下,沒看到她對我有什麽特別表示,稍微有些失落。
東西倒真沒很多,只有倆皮箱倆背包,我和付裕每人拎了一個皮箱扛了一個背包,态度積極英姿飒爽,大器拉着陳吉吉詢問房東和押金等事宜。陳吉吉出門前還在她這個五十幾平方米的小家轉了一圈,扭過頭眼圈竟然有點泛紅,用手指蹭了一下眼睑,不好意思地笑笑:“呵呵,挺溫馨的小窩,真要走了,還有點舍不得。”
大器咧嘴提高調門:“走!到了哥的大窩,随你怎麽溫馨!”說完伸手拉住吉吉出門下樓。
我和付裕裝成大力金剛的樣子憋着氣較着勁跟着下樓梯,累得喘着粗氣龇牙咧嘴,當陳吉吉扭頭詢問要不要幫忙時,又不約而同地裝出一個輕松加愉快的表情給她看。開車到了大器府邸,又是我和付裕裝搬運工,表面自然微笑,心裏喊着號子,嘿咻嘿咻地把行李搬到陳吉吉的房間。
大器挺有心的,這麽幾天時間,竟然找人粉飾了給陳吉吉準備的房間,牆壁刷成天藍色,櫥櫃桌椅等家具的顏色也是配套的,還搞了些小裝飾,基本上就是個女子閨房的半成品了。
陳吉吉也挺驚訝的,跟小丫頭似的蹦跶着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回過身一下摟住大器,左右開弓掐住那張胖臉:“哥!我太激動了!”
大器也是一臉小得意,剛要張嘴,我搶着替他說句心裏話:“那對啊!吉吉,大器可是你親生的哥!”
老付一下樂出來,陳吉吉反應過來也笑了,大器毫不留情地向我使出了五連斬……
“吉吉,哥這麽弄的意思你明白吧?就是不想你以為在我這是暫住,你就踏踏實實跟哥過家家,就算你以後結婚生孩子不搬都行!”
倒騰行李裏的物件時,大器不斷叮咛,把陳吉吉給感動得一個勁用手背蹭臉。
我和老付也為之動容,一起給大器鼓掌,老付感嘆:“看看,寶,我要是有大器這麽個哥,不要兒子我都樂意。”
我和陳吉吉齊笑,大器六連斬……
下午時光就算徹底奉獻,簡單整理了一下行李,大器先把調兒給定了,拉着陳吉吉做了我們的主。“妹妹,今兒下午你這仨哥哥就全程陪護了,陪你轉遍北京城,把你這小房間徹底收拾完善,床單被罩桌椅板凳臺燈壁畫什麽的,咱都給它買齊了,你就敞開了拾掇你這屋子吧!”說完扭頭看我和付裕,“你們倆當哥的,下午都有檔期吧?”
“義不容辭啊!”付裕先表态了。
“你倆不去我都去!”手掌一揮,我能示弱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