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藥裏有毒

君初瑤聽罷一愣,“你是說……煎的法子不對?”

“不是。”他搖了搖頭,又飲下一口,細細品了半晌,皺起了眉,“是這入藥之物不對。”

她更疑惑,“可這些都是按着禦醫給的藥方子抓的,藥材也都從宮中來,不會錯啊。”

君辰難得露出嚴肅的神色,思考了片刻道:“給我看看藥方。”

帳內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三人喊來了抓藥的小厮一問,這才知道,藥方子在抓完藥後便留在了宮中藥房。

“阿辰,會不會是你弄錯了?”

他未理會君初瑤所問,掰着手指喃喃念道:“本草明言十八反,半蒌貝蔹及攻烏,藻戟遂芫具戰草,諸參辛芍叛藜蘆……初瑤,藥是你煎的,你可還記得,這其中有一味叫藜蘆?”

“這名字特別,我記得,的确有。”

“那麽……可有另一味名曰細辛的?”

“細辛……”她回憶了好一會,搖了搖頭,“記不大清了。”

“入藥的細辛根須長而密,可有印象?”

“确實有一味藥長得奇特,初看還道是人參的根須。”

君辰霎時大驚失色,“藜蘆有清熱解毒之功效,可用于治療跌打損傷,細辛則能鎮靜止痛。這兩味藥都對傷處愈合頗有奇效,可是……若它們遇到一起,便會産生毒素,于你我這般康健之人而言興許還不是什麽大事,可對大哥來說,卻是致命的。”

君初瑤臉色白了白,“怎麽會……這方子是哪位禦醫開的,我得去弄清楚。”她轉身正欲走,忽被君辰和劉校尉同時喊住。

“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君二小姐切莫大意。”

“是啊初瑤,你現在跑去問也無濟于事,這開藥之人絕不會主動站出來的,況且,方子留在了宮中,我們也沒有證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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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腳步一滞,“你們說得對,是我糊塗了。”她退回來,看了看病榻上的人,“盲目前去只會打草驚蛇,揪出一個禦醫不難,但要揪出他背後的人,卻須得從長計議。有人欲對将軍府不利,且有本事在梁王眼皮子底下買通禦醫,并将證據銷毀……你們說,此人最可能是誰?”

“要說這宮中掌權者,有一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可能。”她立馬一個眼刀朝君辰飛過去。

“你急什麽,我也知道不可能是世子。且不說這世子為人如何,至少就目前來看,梁王同我們将軍府的利益是一體的,而世子同梁王的利益也是一體的。”

君初瑤愣了愣,不想這平日裏玩世不恭的人竟還有此真知灼見,倒是自己方才偏激了,她尴尬地咳了幾聲,道:“那……那你的意思是?”

君辰沒回答,反倒看了一眼劉校尉。這校尉也是聰明人,立馬道:“今日所聞,不管今後真相如何,下官定會将它爛在肚裏。下官這一生,只效忠于梁王與君将軍。”

“算你聰明。”君辰一副滿意的樣子,“不過……我也不知道這人是誰,只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是世子的敵人。”

……

春夜裏的風和暖,可吹進帳裏來,卻反倒令君初瑤寒了寒。她守在病榻邊想着藥方的事,心中隐隐感到不安。為今之計,只有假裝未發現這藥中奧秘,并時刻保持警惕,以免對方一計不成再施一計。可是……若按君辰所言,此人是世子的政敵,那麽不止是哥哥,容烨也有危險。

她猶豫再三,還是取了紙筆,寫下一封書信。“肥貓,這紙箋便交給你了,務必平安送達。”

浠水河畔,浣雲居內,一只雪鹞破窗而入,飛到了案邊人的肩頭。他側頭一看,笑了笑,随後取下它嘴裏銜着的紙箋。

燭火映照下的字跡娟秀,筆鋒回轉起落恰到好處,含剛柔并濟之美,同這寫字人一般,初看是弱不禁風模樣,細品才知乃磐石心性。

“藥闌經雨正堪鋤,抱裏琵琶最承寵。故山有夢不歸去,酒中無毒令主壽。”這詩是随意拼湊,韻腳韻味全然不對盤,也別提什麽詩意美感,然而仔細一看,第一行的第一個字,第二行的第二個字,第三行的第三個字,第四行的第四個字……連起來正是“藥裏有毒”。

他眯了眯眼,問身旁人:“你說……怎樣的人才敢于下險棋?”

離笙垂下眼想了想,片刻後擡起頭道:“睿智之人,或是無子可落之人。”

他一笑,沒有說話,擡腕在紙上寫:“按罷霓裳歸院裏,步兵如在眼應青。江風不定半晴陰,風光欲動別長寧。”

他擱下筆,細細卷起紙箋,一邊道:“我明日夜裏走,你不必跟着,好好看着君初瑤。”她張了張嘴似要說什麽,最終只道出一個“是”字。

君初瑤收到信時,倒是一眼便看出了容烨所說的“按兵不動”,只是詩的最後三個字令她頗為挂心。長夜難捱,她了無睡意地走出營帳,眼望着城中燈火久久未移。

別,長,寧。

容烨啊容烨,這又是你的有意捉弄嗎?

轉眼便過去了一夜又一日,病榻上的人仍未醒。君初瑤因擔心在暗處的敵人,半步不敢離開營地,昨日是一夜未眠,今個兒又忙東忙西,夜幕再臨時已是心力交瘁,然而看着床上人蒼白的臉色,卻又任是如何疲倦也難以入睡。

她輕嘆一聲,耳邊似響起白日裏禦醫所言:“恕下官直言,若是過了今夜,君将軍仍不醒轉,怕是兇多吉少了。”

“究竟要如何你才肯醒?”她自顧自喃喃着,忽然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眼前一亮。先前她被困綏營時中了毒,容烨為讓她清醒用了一種奇怪的方法給她“渡氣”,若她沒猜錯,那種方法應只有習得幻術之人才能使出。她猶豫片刻,決定冒險一試。

她回憶着當日容烨所做,輕輕捏住君項寒冰涼的指尖,凝神聚氣,運起功來。清氣以指為媒緩緩流入到他體內,半柱香過後,他面上的氣血當真漸漸恢複起來,君初瑤一喜,正要繼續,卻忽覺力竭,體內氣息一陣沖撞,口中漾出一陣腥甜,随後便失去了知覺。

再醒來時,不知已過去多久,她有些恍惚地睜開眼,隐約聞到手邊一股淡淡芝蘭香。她看看床上安然躺着的人,又看看營帳四處,忽然起身跑了出去,可夜色中哪裏尋得到什麽熟悉的身影,立了半晌後,只好自顧自搖搖頭走回了營帳。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離營地不遠處的林子裏,停着一輛馬車。有人一路踉跄而來,止不住地咳着,半晌後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主……主子,您這是……?”

他生生将血咽了回去,一笑,“她最擅做傻事,我攔不住她,便只好陪着她傻。”

“主子可要歇息一晚再啓程?”

“不礙。”他回身望了一眼營地的方向,淡淡道,“走吧。”

翌日,長寧城郊軍營內傳出兩個消息,一好一壞。好消息是,君項寒在昏迷的第三日終得蘇醒,壞消息是,他忘記了一些事。滿屋子的人圍在床榻邊,他卻是一個也認不得,只知自己是梁國的大将軍。

“周太醫,這……?”

“君老夫人切莫擔憂,君将軍除識人不得外并無其他不适,也未落下什麽病根,這般重創之下恢複至此,已是萬幸了,而今記不起一些事也實屬正常,待日後好生調養,慢慢便會好的。”

“那便好,那便好。周太醫,我送您出去。”

營帳中轉眼便只剩三人,君辰一副“奇了怪了”的表情看着君項寒:“大哥,你當真不認得我們呀?”

君項寒臉上無甚表情,瞧了君辰半晌,而後搖了搖頭。

他一推君初瑤,“那她你也不認得?她是初瑤呀,你從小疼到大的君,初,瑤,呀!”

君初瑤朝他飛一個眼刀,“你這話說的,好像哥哥沒疼你似的。”

“那可不嘛,從小到大,若大哥手裏有四塊肉,那一塊是我的,一塊是硯藍姐的,還有兩塊便是你的了。”

她看一眼茫然的君項寒,用手肘推了推君辰,“胡說什麽呢,我哪那麽能吃?”

“這還不止呢!吶,若大哥手裏有四個李子,那一個是我的,一個是硯藍姐的,還有兩個便是他自己的。為什麽呢?因為你怕酸,不愛吃李子。”

君項寒忽而一笑,這一笑,看得原本想要發怒的君初瑤一愣。若她未記錯,哥哥從前很少笑,自出征回來後更是寡言。

“你們平日裏都這麽吵吵嚷嚷?”

“是呀。”

“不是呀。”

兩人異口“同”聲,說罷互相瞪一眼。

“我說初瑤呀,我們何時連這點默契都沒了?”

“不是沒了,而是,從,未,有,過。”她看着君辰一字一頓咬牙切齒,說完又回頭看君項寒一眼,讪讪地笑,“阿辰自小便喜歡瘋言瘋語,哥哥先休息,我把他拎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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