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相護
“哥哥在看什麽?”這天,君初瑤剛吩咐完下人,回頭便見君項寒出神地望着遠處山野。
他沒有看她,仍是負手瞧着遠山,“春意難得,忍不住多看幾眼。”
她循着他的視線望去,姹紫嫣紅,漫山遍野,确是明豔不可方物之美,“難怪哥哥不願回府,高牆之內的确見不着如此景致。”
他笑了笑,“許是睡了太久,總覺自己從前未見過這般美景。”
“哥哥還是想不起?”
“這幾日想起一些,不過多是支離,記憶中的人也皆是模糊的臉。”
“想不起便不必勉強。”她說這話時不知為何有些心虛,“人活于世,理應記得一些,忘記一些。”
他側頭看她,“何為理應?”
她一時啞口,是啊,何為理應?若世事當真能分得這般清楚,人又何愁之有。
“大約是怯懦之人的怯懦之說吧。”
他面上神色一動,卻又很快收斂,半晌後道:“同我講講吧,我忘了的那些事。”
她微微一愣,點了點頭,“好。”
……
容泠來時已近黃昏,正見君初瑤同君項寒共坐一把長椅,一個笑着在說,一個笑着在聽。如此相稱,倒真讓人覺着,他們本就不該是一對兄妹。
她就那麽靜靜地看着,看霞光慢慢爬上兩人的發。
“阿辰呀,就是個惹事精。對了,還有一次啊,他趁我在院子裏睡着了,偷偷拿了硯藍姐平日裏作畫的墨往我頭發上蘸,我醒來後氣得追了他一路。結果你猜怎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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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
“他倒聰明,跑進了街上的春深閣。”
“你可是追了進去?”
“我哪裏敢呀,再說了,這春深閣也不讓女子進。我灰溜溜回了府,費了好大的勁才将那墨弄幹淨。後來一連幾日身上都是墨汁的味道,還被阿辰取笑了許久,說我這是身懷異香。”
“我這做哥哥的,難不成沒替你出頭?”
她搖搖頭,“硯藍姐呢,自小便待在深閨,不同我們鬧在一起。你呢,忙着習武,學兵法,也沒什麽時間。我想想,那個時候……對,你不在長寧,随爹爹去了北方。”
“日後阿辰若是還欺負你,便告訴我。”
“我那麽聰明,哪能回回被他欺負呀。”她說罷側頭看他,正見他臉上淡淡笑意,“倒是許久未同哥哥這樣閑聊了,哥哥……也許久未這樣笑過了。”
“是嗎?”他也側頭看她,“我從前不愛笑?”
她搖頭,“哪是不愛笑,是根本不笑。”
他似在回想什麽,過了會道:“聽你說了那麽多,怎麽淨是別人的事,你自己呢?”
“我?”她愣了愣,臉上不自然的神情一閃而過,而後幹笑幾聲,“我無甚可講的,我就是哥哥的好妹妹呗。”
“也是,”他忽然站起來,“我去看看他們練兵如何了。”
君初瑤跟着站起來,一回頭忽然看到容泠站在遠處看着這邊,剛想叫住君項寒,卻見容泠擺了擺手,示意不必。
她走上前去,原是想笑的,可容泠的臉色卻讓她一時有些無措。那是一張絕望的臉,這般模樣,是她見所未見。
“初瑤姐姐,你喜歡君将軍嗎?”
君初瑤被問得一怔,半晌後答非所問道:“怎麽突然這麽問?”
“回答我。”她直直地看着君初瑤,眼中說不出是懇切還是怒色。
“是……是對哥哥的喜歡。”
“對哥哥的喜歡嗎?”她有些出神地點點頭,沒再說話,轉身便走了,走到一半卻又忽然停下來,回過身來,“若是沒有烨哥哥呢?”
“他是我的兄長,這一點,與容烨無關,與其他任何人都無關。”
“是啊,喜歡一個人,與他人無關,不喜歡一個人,也與他人無關。原來……”她望着遠處君項寒的背影,笑得凄涼,“原來他與我一樣,這一生都注定孤獨,注定求而不得。”
君初瑤一怔,又聽她繼續道:“他似乎比我幸運,至少眼下,喜歡之人日日伴他身側,卻又似乎比我不幸……既有一日注定要遠在天涯,何必得這一時近在咫尺呢?”
“他……他已經忘了。”
“忘了?”容泠笑了笑,神色凄恻,“他當真忘了嗎?”
……
送走容泠後,君初瑤心神不寧地往回走,忽然聽到練兵處傳來一陣起哄的聲音。走過去一看,原是有幾位新入征的小兵聽聞君将軍箭術了得,嚷着要他“露一手”。
君項寒倒也沒有拒絕,拿了弓便站在了靶子前,他擡起手,眯了眯眼,弓成滿月,一瞬即發。那離弦之箭倏爾朝靶心飛去,衆人皆全神貫注地看着,卻忽地一窒,那箭,竟在離靶一寸之遙的地方落到了地上,未中。
衆人臉上的笑僵了僵,一個個面面相觑起來,再看向君項寒,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眉頭緊蹙,額間是一層細密的汗珠。
君初瑤見狀忽然走上前去,拾起地上的箭看了看,随即對圍觀的将士們道:“喂,這是你們誰做的‘好事’呀?”
她語氣裏略帶憤慨之意,一下子引得衆人紛紛看向她手中的箭,只見那箭頭竟生生開裂成了三瓣。
“這……這箭……”劉校尉也怔了怔,随即怒道,“誰人竟敢在箭上動手腳?”
“校……校尉,這箭是從那筐子裏直接拿來的,哪能容人動什麽手腳?況且,這手腳哪敢動到君将軍頭上呀?會不會是這批箭有問題?”
“你說得也有理,來人,去将這批新進的箭好好查查。”
君項寒一言未發,似在愣神,待人群散去後才反應過來,看了看君初瑤的袖口,一把拉起她朝營帳走去。他的臉陰沉得可怕,君初瑤被一路拉着,竟也忘了掙脫。
他一手拿出藥箱打開,一手撩起她染血的袖口。
她疼得“嘶”一聲,縮了縮手,“你別生氣,我……我當時沒多想。”
“手給我。”
“我自己來就行了。”
“給我。”
偌大的帳中靜得沒有一絲聲音,他将她手上的傷細細包紮,沉默半晌後輕嘆道:“你這麽做,倒真讓我覺得自己成了個廢人。”
她搖搖頭:“不是的,我只是不想讓人對哥哥有什麽閑言碎語。”
“我沒你想得那麽不堪一擊,以後別再做這樣的傻事。”明明是說着關切之言,他的語氣卻仍是冰冷。
她點點頭,“可是禦醫說……哥哥并未留下什麽病根,怎麽會?”
他搖搖頭,“我也不知方才何故脫力,許是還未完全恢複吧。”
“那哥哥便好好歇着,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府去了,明日再來陪哥哥練箭。”
“你的手傷得不輕,明日便留在府裏歇息吧。”他說完又像想起什麽,話鋒一轉,“不,還是來吧,這藥我替你換,免得你草草了事。”
“那我明日晚些時候來,先同阿辰一起去趟藥鋪。”
……
“我說你,抓藥這事讓下人去做便是了,你要親自去呢,也行,可為何非得拉上我?”翌日一早,君辰尚睡得酣暢淋漓,忽然被君初瑤拖了起來。
“你忘了上次那事了?”她白他一眼,“我可是花了十五年,好不容易才發現你有些用武之地。”
“那,可,真,是,謝,謝,你,如,此,看,得,起,我。”
“九裏香二錢,車前草三錢半,三七四錢,細辛不過錢……”藥鋪老板吆喝着,不一會兒便遞來幾貼藥,“這位姑娘,您的藥。”
“阿辰,你看看這藥,沒錯吧?”
“哎呀,沒錯!你都問了第三回了!”
兩人從藥鋪出來,正要朝馬車走去,忽聽身後藥鋪老板喊道:“哎!姑娘,公子,你們少拿了一貼藥!”
君初瑤瞪君辰一眼:“還不快去。”
“煩煩煩,煩死了!我就說要帶個丫鬟出來你還道不用!我這尊軀都要被你差使壞了!”
君初瑤又好氣又好笑地看着他屁颠屁颠跑了回去,自己則留在原地等。正等得無趣,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個好聽的女聲。
“哎,你說這簪子好不好看?”
“小姐,您看男子的簪子作甚?”
“當然是送給表哥了!你不知道,表哥原先是不在長寧的,知道我難得來一次,這才放下手頭上的事,特意趕回來陪我。表哥為了我這般奔波,我總得送他些什麽吧?”
“可是小姐,奴婢看這簪子……怎麽像是定情之物?”
“定情之物?那就更好了,表哥一定會喜歡的。”
她正覺得奇,是哪家的姑娘這麽奔放,當街說這些,生怕天下人不知道她喜歡她家表哥似的,忽然聽見一個男聲。
“琳琅。”
“表哥,你方才去哪了呀?給,這個送你。哎?你不許不收的!這簪子我買都買了,我也不認得除了表哥以外的男子,你不收,可就浪費了!”
“我若收了,你便肯回宮去了?”
她一怔,回頭看去。大街上熙熙攘攘,車如流水馬如龍,卻在一霎間全然靜止,只剩一人,面上笑意淺淺,眼底倒映了那個一口一個“表哥”的女子。
容烨。
君辰從藥鋪出來,正見着君初瑤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你犯什麽傻呢?”他循着她視線望去,一眼便了然,“啊……這個,這個,初瑤,我肚子好餓,我們快回府去吧。”
她好似沒有聽見,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個方向,半晌後喃喃道:“阿辰……”
君辰被她這副樣子吓着,結巴道:“怎……怎麽了?”卻見她慢慢擡起手來,食指停在心口的位置:“這裏……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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