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鬧市風波(二)

這一聲“不要”驚天動地,聽得一街的人齊齊滞了手中動作,只有一人沒有停。他手中劍似箭,果敢、決絕,一旦離弦便無回頭的可能,直指對面被挾持的女子而去。

劍沖面門,還剩一尺,君初瑤雙腳剛落到實地,想阻止卻已來不及,忽然低頭,手一拂捏了個訣。

她情急之下使出逆沙行,自己也沒有把握,幸而是成了。一剎間,整條街從這頭到那頭,幫忙的,看戲的,“傻”了一片,就連對街石柱子邊拴着的那條狗也不吠了,她一個閃身站到那女子身前,然後又捏一個訣,等着孤刃的劍。

孤刃反應過來一驚,剛才明明還在他身後的君初瑤竟在一瞬間移到了他身前。而她面上神色從容,那不是不畏死亡的決絕,是信任。

她信他,也信他的劍。

下一瞬,他手中劍身一偏,一個大力扭轉,随即“咣當”一聲清響,劍落地,離君初瑤腳尖僅一寸之遙。

君初瑤不能直接拔了孤刃手中的劍,因習武之人自有忌諱,這一劍,若非自己收勢住,恐怕他得傷得不輕。

她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因收力過猛而踉跄的孤刃,低而快道:“對不住。”

孤刃看一眼攙在自己右臂上白皙纖瘦的手,一貫冷靜的人竟有一瞬晃神,板直了身子退開一步,搖搖頭示意沒事。

而後兩人齊齊看向對面的人。

這幾個動作看似很長,實則只發生在一瞬,孤刃出劍的時候,另一邊,兩個黑袍人推了一把手下女子将她迎上劍尖,自己則轉身掠去不見了蹤影。

君初瑤明白孤刃不收手的原因。這女子當時并未出現在街上,不像是黑袍人随手抓來的替身,而很可能與他們是一夥的。這一劍,是試探。若她能夠躲過,自然證明這判斷無錯。而若她沒有躲過,死了也便是死了,殺手不是聖人,不會在乎流些無辜的血。

可君初瑤在乎,因為這面孔,她記得清清楚楚。她自覺此生虧欠于兩人,一個是琳琅,還有一個,則是現在站在她面前惶恐無措的女子,蘇落。

天地之大,她從未想過兩人會再相見,更未曾料想到,再相見時竟會是這般情境。

此時兩人四目相對,一個驚慌,滿臉淚痕,一個淡然,笑意淺淺。對了半晌,君初瑤笑了笑:“蘇落,好久不見。”

對面女子似是更加驚慌地倒退一步,低下頭,臉漲得通紅,“君……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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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初瑤将目光收回來,看一眼孤刃,低聲道:“大司徒的事,你主子知道了嗎?”

他微一點頭,“消息放出去了。”

“那好,你走遠些,我與她聊聊。”她見孤刃面上神色為難,比了個手勢,“十丈。”

素來冷着面孔的人居然扯了扯臉皮,“五丈吧。”

“七丈,不能再近了。”

孤刃最終答應了她的“七丈”之請,目送兩人走到了對橋。他會如此,自然也有原因。若這女子真是歹人,方才君初瑤替她擋劍那刻是下手的絕佳時機,但她沒有。

他望着對橋鵝黃色的身影,面上忽然浮現出自己也未曾發覺的笑意。這丫頭總是如此,忙幫這個幫那個,卻又不願給他添麻煩,更不願讓容烨為難,所以寧肯自己冒險。說傻吧,是有那麽些傻,可看她處事,卻又出人意料的聰明和缜密。

“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君初瑤眨眨眼,一臉坦然地看着蘇落。

“我……”她臉上淚痕剛幹不久,此刻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忽然“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我對不起君姑娘你。”

君初瑤一愣,卻也沒急着去扶她,等她繼續說下去。

“當日我從軍營離開後,回到了蘇家村,家中只剩我一人,村裏的父老可憐我,給我送來不少吃穿的物什,倒也慰藉。可……可約莫一月前,有幾個奇怪的人找到了我,要我跟他們走,說……說如果我不走,他們就要屠村。我……我害怕……”

“起來吧。”她俯身将蘇落扶起來,“你說的可是方才假意挾持你的人?”

“對……他們說……他們說,只有我認得你……”

君初瑤恍然地點點頭,“他們還做了些什麽?懸賞令……”她似是想起什麽,“懸賞令也是他們下的?”

蘇落有些詫異地擡起頭來,回想了半晌,“這一路過來,他們看着我就像看着犯人,有什麽要緊的事也不會讓我聽見,我……實在不曉得什麽‘懸賞令’。”

君初瑤沉吟片刻,也沒再問下去,“這一路你辛苦了,眼下他們已經不需要你,你一個人在外頭很可能遭他們毒手,不如跟着我一起回司徒府吧?”

她臉上拂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訝異,退後一步,“不。”

君初瑤一笑,“覺得對不住我所以不願跟我回去?可是蘇落,我替你擋劍,接你回府,都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你自己?”

“若不是我,你不會颠沛流離至此。是我大意,讓你一個人回了蘇家村,眼下你要再出什麽事,我會良心不安一輩子的。”

“可害人的他們,君姑娘你并沒有錯啊。”

“對,害人的是他們,你又何錯之有?”

“我……”

她這邊尚在猶豫,突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兩人一起擡頭望去,見孤刃朝這邊疾步走來。

“出什麽事了?”

“封城。得趕快離開這裏。”

君初瑤蹙了蹙眉,拉着蘇落跟上孤刃,邊走邊問:“好好的為何封城?難道是沖着……”她這一問還未說完,忽然停住,“那他呢?”

“無礙。”他只簡單說了兩個字,本以為君初瑤還不肯走,剛想再開口勸,忽見她走上前來。

“好,我們走。”

孤刃口中“無礙”的人,此刻正身在城中最繁華熱鬧的客棧。

“消息放出去了嗎?”

“孤刃已經帶着她離開了。”答話的人從銅鏡裏悄悄望着身後床榻,手下是一盆血水,“您的傷勢……為何連孤刃也瞞?”

“她有時候不笨,只有孤刃不露馬腳,她才不會起疑。綏國的人倒來得正好,也省得我還要費心思瞞過她。”

擰巾帕的手忽然一滞。離笙轉過身來,欲啓未啓的唇連同身子都似在顫,平靜了好半晌才道:“這麽說,您的傷真是因為她……我就覺得奇,為何每次她一使幻術,您就……而且似乎一次比一次更厲害。難道……”她似想到什麽,霍然瞪大了雙眼,“您從前咳血那些時候,都是……”

床榻邊倚着的人沒有說話,忽然難以抑制地咳起來,他咳得隐忍,臉色卻愈發蒼白,直至嘴角又溢出一線猩紅。見慣他如此的離笙也驚慌起來,上前一大步,擡起的手卻驀地停在了半空,面上是欲而不敢的尴尬。

未瀝幹的手上一滴水珠滑落,正落在兩人靴子中間。她低下頭,看着那一滴水慢慢暈開,将石灰地染上一點深色,令人分不真切,這究竟是澄清的水,還是污濁的泥。

她最終垂下手,後退了一步,“您這樣……為何不告訴她?”

他擡起頭來一挑眉,這一刻眼神淩厲,看得她又後退一步,“我的意思是……至少她不會那麽随性地使出幻術……您也就……”

“随性?”他眯起眼,“她從未将任何一次出手當兒戲。若她知道了此事,在該出手的時候猶豫了,哪怕只是一瞬,你可知後果是什麽?”

她當然知道,千鈞一發,但有一瞬猶豫便是死。

“主子息怒,是離笙想錯了。”她低下頭,“您下一步打算如何?”

“派一半人手去接應孤刃,讓他們順利出城。蘇落不能留,但也不必急着除,找合适的時機。司徒府可有消息?”

“如您所料,綏國那邊并未疑心大司徒,今日在鬧市将他帶走後好生招待着。至于闫律衣,他的兵符到了,正急不可耐整裝待發。”

容烨點點頭從床榻上起身,将桌案上放着的畫緩緩展開來,足一丈有餘的畫卷看上去已有些泛黃,卻仍不減恢弘之色,只是其正上被染了些星星點點的血跡。

這血跡的主人笑了笑,“倒是可惜了這畫,暫且不能給她了,你先拿去收着吧。”

離笙低頭看一眼桌案上千金得來的畫,抿了抿唇,“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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