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死裏逃生

三日後。

君初瑤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懸崖山壁,也不是松柏巨樹,而是帳頂。她一時有些恍惚,盯着陌生的帳頂足足愣了半刻鐘才将三日前那驚心動魄的一夜回憶了清楚。

随即第一反應是,沒死啊。她記得自己在半山崖那棵巨樹上從日出等到日落,都沒有人來尋她。她在沉沉夜色中終于支撐不住暈去,失去意識前一刻,她是不甘的,那不甘猶如一簇火星,孤獨而無助地飄蕩在廣袤的原野,然而原野如此大,火星如此微弱渺小。

等不到那個人,也等不到自己滿腹疑問的答案,或者已經有答案了,他沒有來尋她,因為她已經是個棄子。

她支着手臂從床上起來,在長久的昏睡後,五識慢慢恢複,然後她聞到一股濃郁的香氣,像粥。她看看四周,破敗的屋子,窗外嶙峋的山石。

她還在山裏,那麽熬粥的人是誰?

未及她開口喊,一角破麻衣從門縫裏飄過,她一怔,随即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丫頭,醒了?”

“師……師父,怎麽是您?”

老頭子一件破麻衣不知多久沒換,捋胡子的手勢還如昨日,笑道:“梁國世子妃的傳奇一傳千裏,鬧得老夫這個山野人都知曉了。既是知曉了,怎能不來救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寶貝徒兒?”

“是您把我從半山腰救下來的?”

“自然是。怎的,你還道是誰?”

“沒,”她避開老頭子審視的目光,匆匆換了話茬子,“師父,我聞着粥好香,是熬給您寶貝徒兒的吧?”

老頭子意味深長地笑笑,轉身去端粥了。

君初瑤其實并不餓,只是覺得身體裏空空蕩蕩,得吃些什麽。粥是清粥,旁邊擱了碟小菜,她一點點喝着,也不說話,倒是司空月先開了口:“丫頭,不是為師說啊,你可真能睡,這一睡就是兩日兩夜,要不是為師給你把過脈,知道你身子無礙,可得急瘋了。”

她一愣,愣過後便笑,“七歲那年重病,還一睡就是三日三夜呢。”

老頭子斂了笑意,“經你這麽一提,為師倒是想起來了,你在谷裏是不是使了不少幻術,這才導致你體虛乏力,一睡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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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點點頭,“那日情急之下确實使了不少。師父,其實早先出征回來我就找過您,想問問逆沙行的事,可惜您留了字條,說雲游四海去了,這一走就是這麽久。”

“你身子的情況,為師都曉得,眼下只剩最後一式了吧?”

“是,先前大漠裏對陣蠍女,不知怎麽就沖上了第八式,不過這最後一式,至今仍無頭緒,怕是還得花些時日。”

“逆沙行最後兩式是大成,自然不是那麽容易的。先前為師提議讓你随兄出征,其實也有讓你去歷練的意思,再好的劍,不使也得鏽,你多歷練些,刀口自然磨鋒了。至于最後一式嘛,不急,水到自然渠成,一旦成了,你這身子也便無憂了。”

她點點頭,其實內心還有疑問,是關于容烨的,卻不知怎麽沒問出來,繼續埋頭喝粥。

“對了,師父您怎麽剛巧在谷裏?”

“誰說為師在谷裏了?為師雲游至鄰城,聽聞了你的消息才匆匆趕過來的。叫為師一路好找啊!”老頭子說着就要去抹淚,“為師這一身白袍子,愣是給這風塵變成了破麻衣。要不是逆沙行心訣在你體內,為師自有感應,還指不定要為了你吃多少苦頭呢!”

君初瑤笑笑,夾了小菜到他粥碗裏,又看看窗外,“那咱們這是在哪兒?”

“崖底呗!為師把你救下來,本想帶你進城,可為師身上盤纏不多,又想着城裏頭指不定還有追殺你的人,便在這崖下安頓下來了。說也巧,剛好有個破茅屋,看着久無人居了,為師便給它拿來用了。”

君初瑤看看這屋子,一張床,一個小方桌,雖是經了打掃,卻也難掩破敗之色,确實是個廢棄已久的地方。又看看窗外嶙峋的山石,忽然像是想起什麽,問:“您救我下來的時候,可有看到對面那懸崖石刻?”

司空月翻着白眼回憶了好半晌,“什麽石刻?為師忙着救人,沒見着。”

君初瑤似有些失望。那天日出後,日頭極好,正照在對面山崖的石壁上,她遠遠見着,那山壁上似是刻了一首四行短詩。但她那時身子狀況不好,頭暈目眩的實在沒瞧出具體詩詞,卻隐約覺得,能在這樣的山壁上刻字的必是絕頂高人,因而心生好奇。

“丫頭啊,”司空月瞥她一眼,“你這醒來以後問東問西的,也同為師說了不少話了,怎麽不問問世子?”

君初瑤喝粥的姿勢一滞,默了默,擡頭笑笑,“師父,這崖底風光不錯,粥也好喝,我想多住幾日。”

老頭子似是愣了愣,“吵架了?”見她不答,又自顧自往下說,“還好為師也沒給梁國那兒報信說明你的情況,你要住這兒,為師便陪你幾日,不過說好了,一日三餐得你給為師弄來。”

“好好好。”君初瑤笑得無奈,又往窗外看幾眼。

又過三日。

日頭正好,君初瑤在擇菜,忽然聽見腳步聲,一擡頭便見兩個山野農夫打扮的男子挑着柴經過,嘴上正談論着什麽。

“要我說啊,這天說變就變,可真快。”

“可不是嘛,不過短短幾日,咱又做回韶國人了。”

“不過我聽說啊,這國號是改了,卻沒人承王位。”

“蕭氏早在十六年前就斷了香火了,這大司徒又……哎,亂喲!”

“管它怎麽亂呢,反正我只知道,咱的稅收少了,日子好過了!”

“也是,就是可惜了咱的兩位大恩人。”

“哎,英年早逝,紅顏薄命啊……”

君初瑤無意聽見這對話,卻在聽到關鍵之處時聽不見了,擡頭一看,那兩人已經走遠了,她一扔手中的野菜,三步并兩步追了上去。

“兩位大哥,且等等。”

那兩名男子回過頭來,有些奇怪地看着她。

“我聽兩位方才似在談國事,兩位說的大恩人是?”

“姑娘,你連這等大事都不曉得啊?”

“我……”她笑笑,“我長年待在山中,不太清楚外頭的事。”

“那兩位大恩人啊,是梁世子與她未過門的世子妃,多虧了兩人,我們這亡國的百姓才得以揚眉吐氣啊!只是……不明白這梁世子為何插手韶國國事,原先以為吧,是梁國有心奪取我們這塊寶地,可誰曉得,人家忙完一通以後,說,把這地方改國號為‘韶’,由韶國人治理。”

君初瑤點點頭,又繼續問:“那……方才兩位說可惜,是可惜什麽?這英年早逝,紅顏薄命……說的是誰?”

“當然是這兩位大恩人啊!”

君初瑤一愣,她落崖的事情離笙是見着的,大家誤以為她墜崖而亡倒也有可能,但容烨是怎麽回事?她試探道:“兩位?”

那兩人用“這姑娘是不是傻”的眼神看着她,半晌後答:“聽說這世子妃墜崖死了,世子也不知所蹤,恐怕兇多吉少咯!”

她臉色白了白,愣愣地朝後退了兩步。

“姑娘,沒事吧?”

“姑娘?”

半個時辰後,谷裏城外林中出現一個行蹤有些鬼祟的黑衣女子,頭上戴了個鬥笠,一邊走一邊朝四處看,時不時蹲下來看看地上的土色,有時候撚起一些泥巴,一路從林中走出,最後拐進了司徒府。

這人自然是君初瑤。

府門外已經貼了封條,裏頭也空無一人,她只得翻牆而出,抓了個過路人問:“大嬸,我想請問一下,這司徒府是什麽時候被封的?”

那大嬸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湊到她耳邊道:“七日前那夜,一把火給燒沒咯,之後就來了官爺給封了。”

“來封府的是綏國人還是韶國人?”

“這頭一回封府的是綏國的官爺,不過之後,又來了一批人,将這封條拆了,裏裏外外查了個遍,查完,又給封了!後頭來的那批,約莫就是咱自己人。”

“那近日谷裏城可有什麽戰事?”

那大嬸奇怪地看着她,“起火第二日,大司徒掌管的三軍就殺進城來了,他綏國還有什麽本事?當場吓得屁滾尿流,全逃咯!”

“那這國號又是什麽時候改的?”

“今個兒早上,上頭剛下來的意思。三軍一起反了,不止咱谷裏城,各地都起了兵,死了好多綏國人咧!要我說啊,活該!誰讓他們十六年前造孽,如今還将大司徒給害了!要知道這大司徒可不止是大司徒,是咱韶國人的主心骨,這麽多年,咱們肯屈身于他綏國的統治,三軍肯按兵不動,還不都虧了大司徒……這綏人真是蠢極,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大嬸看來也是個憂國憂民的女中豪傑,越說越氣憤,一張黃臉漲得通紅,君初瑤只得撫着她的背安慰,“謝謝您啊,大嬸,快些回家做飯去吧。”

她目送那大嬸的背影離去,突然感覺背後一股勁風刮來,霍然擡首,轉身一個後仰避開,頭上鬥笠落到了地上。來人似乎也被她這一着大力下腰驚了驚,發出一聲低呼。

君初瑤剛要拔刀,突然聽見那人大喊:“世子妃!”她一驚,又是一個大力側翻,才抵住了那刀的去勢。

對面人長着一張陌生的臉,面上神色卻是震動的,感動的,激動的……再聯想方才那一聲飽含驚喜的“世子妃”,君初瑤皺了皺眉,“你是誰?”

那人似乎還處于過度興奮的狀态,樂呵呵看了她半晌才答:“我叫寅七,是主子的人。”随即覺得自己好像說了句廢話,又補充,“哦,就是世子。”

她有心想問容烨下落,卻又因近日裏想殺她的人太多,強壓下心中急迫,狐疑道:“怎麽證明?”

這自稱寅七的人思忖了很久,半晌後,神色為難地解下了自己的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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