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攻心
離笙喊出這四個字的同時猛撲上前欲拉過君初瑤,卻被離她更近的蘇落搶先。三人一剎六目相對,下一瞬,搶先拉過君初瑤的人忽然一個轉身,将自己的後背朝向了對崖。
“哧”一聲,箭入肉。
離笙和君初瑤,還有對崖射出這一箭的綏國死士,齊齊怔在了原地。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即将過去,天光漸漸亮了,中箭之人卻倒了下去。君初瑤被這轟然一聲響震得回過神來,趕緊俯身看蘇落傷勢。
她的嘴角淌着血,面上卻在笑,“不用看了,這一箭足夠要我的命了。”
君初瑤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不是拓跋孤鴻的人嗎?替我擋箭做什麽?”
“我……也想解脫了。”她顫抖着擡起手,将易容的面具摘下來,露出一張白皙的臉,與“蘇落”那平庸的姿色相反,美得令人驚心,“這才是我的臉……我美嗎?”
君初瑤鼻子一酸,強忍住淚答道:“美。”
“我姓林……單名一個落字,大約是因了這名字,一生零落無所依,出世不久便成了孤兒,六歲進了綏王宮,被主上訓練成冷血無情的殺手,十歲殺了第一個人……我換過千百種身份,日日活得膽戰心驚……”她說着又笑起來,“你說得沒錯……總要有一個人知道自己究竟從何而來,才不枉在這人世走一遭。所以……所以我把這些告訴了你。能以林落的身份死去……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林落,”君初瑤苦笑,“你倒是解脫了,可我卻又背了一樁債,你是存心的吧?”
“對……”她放聲大笑,笑到後來咳得止不住,“我是存心的……你和容烨各放了我一次,令我覺得虧欠于人真不是滋味……如今……如今讓你們也嘗嘗。”
“容烨他……”君初瑤攬在林落肩頭的手顫了顫,“他當真早就知道了……”
離笙尚不明白這一句是何意,林落卻曉得,她深深地看住君初瑤的眼睛,半晌後道:“聽我一句……”
君初瑤一蹙眉,俯下身去想要聽清楚後文,林落突然擡手按住她的雙肩,然後身子一翻,帶着她朝懸崖下滾去。
她這一下去勢突然,驚得君初瑤根本來不及掙脫,而離笙也未想到将死之人竟還有這般氣力,一個箭步上前,只來得及抓住君初瑤的衣袖。
局勢忽然扭轉,離笙握着手中那半截衣袖出了半晌神,才猛然驚醒朝崖下喊了一句:“世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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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下自然沒有回應,半山腰的一棵巨樹上,挂着方才落下來的兩個女子。君初瑤瞪大眼睛緊緊盯着此刻重傷勉力支撐在樹枝上的林落。
林落口中喘着粗氣,緩了半晌後笑道:“這樣瞧着我做什麽,以為我要跟你同歸于盡?”
“你早知道這裏有棵樹,從那位置跳下來必然不死。”
“沒錯,我拉你下來,不過是想讓你也解脫。”
“此話何意?”
“你真當容烨是好人?”她臉色慘白,卻笑得輕蔑,“其實我不說你也明白,從你知道我身份的那一刻起,你就對容烨産生了懷疑……咳咳……在萬府密道裏,我問你可有話要問我,你說沒有,那不過是你自欺欺人。我就答了你沒問出口的話吧,沒錯……容烨在我進軍營的第一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可他沒有拆穿……他若真的在乎你,怎會眼睜睜看着我誘你去蘇家村,看着我傷害你?”
君初瑤沒受什麽大傷,此刻的臉色卻也越來越白。
“你說你是蕭甯,我雖然不清楚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然而容烨的一切舉動卻都得到了解釋。我起先不明白,像他這樣的人……怎會輕易動了情?他在利用你……從一開始就在利用你,他假意動情,讓你坐上世子妃的位子,然後帶你來谷裏,這些所有就是為了今夜,沒有你……谷裏的百姓不會反……”
君初瑤突然覺得難忍,厲聲喝出一句:“夠了。”
“不,還沒夠呢……”林落擡起頭看了看升起的日頭,“天亮了,三軍也該得到大司徒身亡的消息了吧。前韶……怕是守不住了。恭喜梁世子,一個大司徒的命,就為他換得一個國家。”
“司徒府的火……”
“除了他,還有誰?君初瑤,你還看不明白嗎?他為了天下,什麽都可以舍。哦,對了……還有一事恐怕是連蕭甯也不知道的。十六年前那一場滅國屠城戰,世人都當是主上所為,卻不知主上背後的人是誰……”
君初瑤驚得渾身一顫,險些從樹上跌下去,穩住身形後動了動嘴唇,卻沒能将話問出來。
“那一年南有梁祁之戰,綏國本要出兵援祁,不會那麽快将主意打到韶國身上,和親确有緩兵之用。可是啊……當年八歲的梁世子,以一言剖天下大勢,因了他的話,主上才一手策劃了綏王宮政變和之後的滅國屠城戰,還同梁國簽訂了盟書,這盟書你在大漠裏應該見過。”
君初瑤一點點癱倒在樹上,看起來比林落這個垂死之人更加面如死灰,她已經無力辯駁。
“容烨下了一盤好棋,表面上他是将韶國送給了主上,而實際上……他知道主上吃不下韶國,十六年來,我綏國政治弊端日顯,主上越來越力不從心,都因了他這個好禮……”林落笑了笑,帶着将死之人的快意,“主上鬥不過他的,因為他夠狠……連自己的世子妃也可以當作棄子。你若仍要信他,且在這兒等着,看他……可會來救你。”
她說完這一句便用最後的氣力将先前纏在樹枝上的衣袖扯斷,墜下去那一瞬,仿佛仍帶着笑意。
君初瑤卻是笑不出來也哭不出來,一張臉在日頭的照映下更顯得慘白,看起來竟同死人無異。
我若仍要信他呢?
離笙不是韶國人,對谷裏這一帶也不甚熟悉,自然不曉得這崖下半山腰還有棵樹,在崖邊呆立了半晌後便往回走去。
這懸崖萬丈深,落下去不可能還有命,即便此刻下到崖底也不過撿個屍首,她不能放着容烨的安危不顧,去做無謂的事。
另一邊,韶王宮舊址,斷壁殘垣下,正有兩人在交手。這兩人自黎明前便開始交戰,到天光乍破仍未分勝負。一人着白衣,素來不染纖塵之人卻在此刻顯出狼狽之色,白衣上殷殷血跡,看上去有舊有新。而另一人則着黑衣,面上覆一鬥篷,看不見容貌,隐約能覺出是個男子,且身手在白衣人之上。
高手對招,從不多用一句言語,甚至手中沒有兵器。
白衣人自然是容烨,他雖自始至終未開口一句,心中卻也有疑問。這不是拓跋孤鴻的人。此人身手詭異,招式奇特,他本就有傷在身,根本不敵。而這人明明招招可以取他性命,卻又招招手下留情,不像要殺他,倒像是在拖延時間。
意識到這一點後,他便立刻支開了離笙。
在這黑衣人出現之前,一切計劃順利進行,唯一的變故出在君初瑤身上。城門大開那一刻,他命所有手下出城保護君初瑤,身邊只留了離笙一人,兩人合力一同牽制住了那百八十死士。拓跋孤鴻擒君初瑤的最終目的是為了擒他,他一現身,理應不會再有更多人追出城去,然而他派去保護君初瑤的人,卻沒有一個活着回來。
這中間出的岔子,很可能就是眼前黑衣人所為,支開離笙,是為了盡快尋到君初瑤。
離笙此刻正在趕往韶王宮舊址的路上。這一路上她心中似裹了一團亂麻,策馬揚鞭都成了下意識的動作,滿腦子只剩了一個念頭,君初瑤死了,容烨會如何?
然而她卻并未能解得答案,因她到韶王宮之時,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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