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當年
這個時侯,阿音更加地鎮定了下來。
人命如草芥,她是無數草芥中微不足道的一棵。
也許是她的沉默讓男人誤解了什麽,對方輕輕地“啧”了一聲:“吓得說不出話來了?原來還是個膽小的,之前倒是看不出來。”
四周一片安靜,沒有一個人在這個時侯發出聲音來。男人敲了敲桌子:“坐下吃飯吧。吃完之後,我派人送你回行宮。”
阿音問:“大人不準備殺我了?”
她平靜的聲音讓男人的視線又一次落到了她身上,過了一會兒,才聽見男人意味不明的回答:“殿下很是看重你。”
“但大人認為,殿下的這份看重太重了。”
“确實如此,”男人說,“不過,也不過是一個宮女而已。”輕描淡寫地這樣說着,男人的腳步聲漸漸地遠去了,“總不能因為你,讓殿下對我生了什麽不滿。”
直到他走了之後,阿音才擡起頭,依舊只能看到一個背影,脊背筆挺,仿佛孤高的狼。
這樣的一個人,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就成了大皇子的人?阿音覺得,自己對大皇子的了解似乎也很少。
她坐下來,一口一口地吃着飯,直到再也吃不下去才停了下來。
“今天是什麽時候了?”看着那些腳步聲都沒有的女侍進來收拾東西,她忽然問。一直站在門口的女侍回答了她的問題:“你出事的第二天。”
居然,只有短短的一天嗎?
阿音吃了一驚,她原本以為,自己要消失一段時間之後才會被發現。結果現在剛剛正午的時候,居然就已經被找到了?
她應該是被浮生的一杯茶放倒的,但是當時,她也只是覺得自己困了,回了房間躺下。珍珠昨天不在,一個人的房間裏格外好眠。
現在想來,這種沉沉的睡眠就是一種不正常了。所以她才一直都沒有醒過來,直到在箱子裏才醒過來吧。
不過大約也是自己的幸運,居然能在那個時侯醒過來,還恰好遇到了出來找自己的人。
也難怪男人說運氣。
她捧着茶坐在那裏,一口都沒有喝。青碧色的茶水微微蕩漾,她出神地想,自己的消失,會有什麽影響?在這之前,她一直都覺得,大皇子提醒自己的那一句也是怕自己被牽連,對方的目标應該還是大皇子。可如今……
這樣的疑問一直持續到了她回宮。
然後,那一瞬間,她就知道為什麽了。
躺在地上的,有一個和她有着一模一樣的臉的宮女,正瞪着眼看過來。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大皇子眼中就閃亮起來,他快步上前,牽住了她的手:“阿音。”
“殿下。”阿音連忙回答,就要行禮請安,被大皇子一揮手制止了,“起來吧,不必行禮。”
被大皇子牽着走進房間裏,中間經過那個與自己一樣的人身邊的感覺很奇妙,尤其是對方對着你露出不善眼神的時候。
房間裏的珍珠與浮雲似乎都呆在那裏,視線下意識地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最後落在阿音身上,狐疑而不安。
“發生了什麽事?”阿音輕聲問,也盯着地上的那人看,“為什麽……”
大皇子滿不在乎地說:“這個人假裝成你過來,被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坐在那裏,仰頭對旁邊站着的阿音說,“阿音是不同的。”
不可否認,在那一瞬間,阿音心中閃過了一絲感動。
終于回神的珍珠有些茫然地問:“殿下,這人……要不要叫了侍衛進來?”
大皇子點了點頭,看着珍珠走出去之後,才輕聲一笑:“還好阿音你沒事。”只是這樣短短地說了一句,他就冷淡了下來,不屑的目光投向了那躺在地上的少女。
“不管你是什麽人派過來的,都要付出代價。”
浮雲這個時候才仿佛回神一樣,快步上前道:“殿下,這個人不能……”話未說完,就見阿音走了過去,蹲下來,蘸了茶水的手帕在那人臉上細細地塗抹,不一會兒,那與阿音格外相似的臉漸漸地就發生了細微的變化,露出不同的感覺來。
浮雲呆了一呆,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說不出來了。
這個時侯,不管是誰都能清楚地分辨出阿音與那人的不同了。盡管粗看上去還有五分相似,但已經不會當做同一個人了。
“這樣的本事倒是不錯,可惜用在了這樣一個人身上。”一直在邊上安靜旁觀的大皇子說,目光落在阿音身上,格外柔和。等阿音回到大皇子身邊站定,門外的侍衛就進來了。
陛下知道這件事之後生出了怒意。當然,他并不知道阿音被人帶出宮去的事,他只是憤怒于,在行宮當中,居然有人膽敢這樣明目張膽地對自己的皇子動手。那少女被狠狠地刑訊過,最後查出來的結果,指向了行宮中算得上大權在握的崔總管。
崔總管因此而狠狠地被陛下發落了,行宮總管的位置也沒了。阿音看見他的時候,他穿着薄靴,身後跟着兩個年歲極小的小太監,頗有些落魄。
見到阿音過來,他坦然一笑:“阿音姑娘。”說着,站起來行禮。
阿音連忙躲了過去,等崔總管直起身之後,将身邊伺候的小太監都打發出去之後,才說出了自己的來意。她是過來問崔總管,對這件事可有什麽頭緒的。
崔總管微微地笑:“阿音姑娘不相信這件事是老奴做的?”
“您說笑了。”阿音小心地回答,“殿下相信您。”
就算顯出了落魄之氣,崔總管也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樣,讓人覺得,他并沒有将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不過說出口的話顯示,他還是很在乎的:“殿下信任老奴,老奴實在是惶恐。不過,殿下并未相信那起子小人的挑撥,實在是幸事。”
擡眼見阿音臉上的表情,崔總管略有些尴尬,轉了話題道:“殿下要的答案,老奴只是有個猜測。”停了一停,他看着阿音說:“蔣貴妃當年是被人特意選出來送到陛下身邊的,選她出來的那人……”
“在這行宮中留下的人不在少數。”
阿音皺了皺眉,這個回答近似于無,不過,也算是一個方向。
等到她一走,崔總管臉上的笑容就消失無蹤,目光落在地面上,狠厲而冰冷。“他居然真的敢……”他壓低了聲音低聲說着,“當年……當年……”
當年如何,他始終是沒有說出來。只是再次擡起頭來,他的眼神中似乎有什麽發生了變化,縱然依舊是笑微微的臉,卻再也沒有以往那種感覺。
伺候他的小太監進門的時候,被房間裏異樣的氣氛壓得呆了一呆,好一會兒之後,才輕聲道:“幹爹,有位嬷嬷來看您。”
回到大皇子身邊,阿音看到浮雲正與大皇子說着什麽,見她進來,卻連忙停了下來。這種感覺并不太美妙,但阿音決定當做沒看到。
準備回禀問題的時候,大皇子平靜地讓她直接說:“這裏并沒有什麽需要避着人的。”
阿音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浮雲,後者還給她一個微笑。側過臉去,阿音說出了崔總管的回答,輕聲道:“最後還是落在了貴妃娘娘身上。”
大皇子點了點頭,什麽都不說,只是站了起來:“我去看看弟弟,浮雲一起過去。”他的視線落在阿音身上:“阿音你歇一歇。”停一停,他又說,“回宮之前,你就不要守夜了。”
阿音有些呆地應了一聲。
往自己的房間去,進門就看到換了浮生的宮女——叫做翠翹——正在那裏繡着什麽。見阿音進來,她擡頭笑了一笑:“阿音你回來了。”說着将手中的東西拿過來給阿音看:“阿音你覺得這個花樣如何?”
花樣是芙蓉報春,阿音點頭說好看,翠翹就笑微微地繼續繡花:“之前有人過來收拾了浮生的東西走了,她家裏面也沒什麽人了,也不知道便宜了誰去。”
浮生當日給了阿音那一杯茶之後,等阿音一回來,自然就被露了出來。事情發了,她也一點都不反抗地任由人抓了過去,輕描淡寫的,無辜得若不是親身經歷,阿音差點以為她什麽都沒有做。
後來浮雲說,浮生被收進了監察司的牢房裏,說起來的時候,浮雲都輕輕地停了一下:“只怕她寧願自己早死了好。”
今天忽然聽翠翹說起,阿音有些愣神,總覺得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可算起來,也不過幾天。
“在想什麽呢?呆呆的。”翠翹在邊上問,手上的動作不停,“這個做了給你做衣裳可好?”
“給我做的?”阿音這次是真的呆了,“我以為……”
翠翹笑:“我也就這點手藝和愛好,閑着沒事給你做點的東西。”她的目光很柔和,“你年歲小不知道,這宮裏頭雖說是都穿着一樣的衣裳,可人與人之間還是不同的。先敬羅裳後敬人,這宮裏頭,也不例外。”
她一邊說着,一邊咬斷一根線:“你首飾不多,周身都是素的,出去走動的時候,若是衣裳上還沒有什麽變化,只怕要被人看輕。也不是個個人都知道,你是殿下身邊得用的宮女的。”
阿音萬萬沒想到被這樣教育了一番,呆呆地被翠翹塞了條帕子過來,捏着那張帕子一時無措。
等到過兩天帕子掉了,心裏面還很是難過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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