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危險

二皇子終究是沒有被安排在蔣貴妃身邊,也沒有跟着大皇子。陛下特意指派了一個老嬷嬷暫時照顧着他,準備在回宮之後将他送到後宮中随便哪個嫔妃手下去。

做父親的理智讓他壓住了自己心中衍生的對這個兒子的不耐與不快,找了太醫來給二皇子診斷,得出了還能恢複的結論之後,就大大地松了一口氣,眼不見心不煩了。

朝堂上的臣子們對又冒出來一個皇子這件事産生了極大的震動,好一段時間之內,都有人不斷上書督促陛下探查是否還有滄海遺珠。

陛下憤怒地甩了好幾本奏章到上書之人的臉上後,這種氣氛才漸漸地淡了下來。

但是,卻生出另外的不安來。

阿音察覺到,給大皇子授課的木大人的态度有了微微的變化,給大皇子授課的內容也有了一點改變。

更加地實用了。

而本該作為主課的四書五經,如今幾乎是處于停頓的狀态。

課間的時候,她聽到木大人與大皇子的對話。木大人似乎是苦笑着說,這樣的授課一定會讓大皇子在回宮之後被魏先生好生教訓:“魏先生是正統的儒生,臣教授殿下的這些,定然會被引誘殿下不務正業。”

大皇子只是冷淡地擡頭看他,平靜道:“這是我的選擇,魏先生若有不滿,也是我應得的。”

木大人的苦笑更甚:“想到魏先生對臣吹胡子瞪眼的樣子,臣心中就實在是惶恐不安。”

“如果你真的不安,”大皇子微微地笑了笑,那張臉露出這樣的表情實在是很好看,“那你就不會答應我了。”

“殿下,有些事可以不用說得那麽清楚的。”木大人停了一停,這樣說。大皇子臉上的笑意更甚,讓木大人盯着他看了好幾眼,随後輕輕地嘆息,“殿下,臣要重新開始授課了。”

大皇子颔首,回到書桌前。

等到授課結束之後,宮人上前收拾東西的時候,木大人輕輕地說:“替殿下診脈的太醫似乎前些時候被人刺傷過?”阿音的耳朵一下子就豎了起來,聽到木大人的聲音更輕了:“真是無妄之災。”

大皇子的眼睛眨了眨,平靜而冷淡地說:“是啊。”

回去之後,大皇子将宮人們都打發了,抓住了阿音的手:“阿音,這些日子,你要小心一些。”

阿音一怔,輕聲問:“要出什麽事嗎?”看着大皇子點了點頭,阿音有心想問一句木大人是不是已經是屬于大皇子的手下,卻終于沒有問出來,輕輕點了點頭。

不過,很顯然有些事并不是你想躲就能躲開的。阿音睜開眼睛看到一片黑暗的時候,心中下意識滑過這樣的念頭。

随後她對自己苦笑了一下,止不住地開始想,大皇子知道自己出事還不知道會有多着急與緊張。

她似乎躺在一個箱子裏,手和腳被捆住了,粗糙的繩子接觸皮膚的感覺很不美妙。箱子并不大,她被蜷成一團,背後緊緊地靠在箱壁上。耳邊傳來不怎麽清晰的馬車聲,不時就磕碰一下,讓箱子裏的她也跟着被磕一下,格外難受。

這種時候,還不如昏過去比較好。苦中作樂地這樣想着,卻依舊豎起了耳朵聽着外面的聲音。

馬車似乎在穿過集市,外面很是熱鬧,不時有小販的叫賣聲傳來。

阿音想,這也算是出宮了吧,只是出宮的方式居然是這樣,真是讓讓人意想不到。

車馬辚辚聲中,馬車平靜地穿過了熱鬧的集市,四周漸漸地安靜了下來,車夫哼歌的聲音終于顯露了出來。

口音與京城這邊的人迥異,若要說起來,倒是更加類似南方人的口音,柔軟許多。

居然不是京城這邊的人?阿音下意識地想着,腦中已經止不住地開始跑馬,想着什麽人是來自南方。最後也只是苦笑。

宮女能接觸到的東西實在是太少了,空想毫無意義。

車夫的心情似乎不錯,一直在哼唱着什麽,阿音卻聽得斷斷續續的,反倒是因為時不時地被磕碰一下,開始暈馬車了。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啧,真是糟糕的感覺。

她竭力集中注意力,不去感受身體上泛起來的不适,以免真的在箱子裏吐了出來,那種狀況,就太糟糕了。

所以直到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她都有些反應不過來,好一會兒才從外面的交談聲中回過神來。

“官爺,小的只是幫人運貨哩。”車夫說起了京城話,聽不出一點兒方才的南方味道,阿音回過神之後,一瞬間想到的居然是這個。然後,她才意識到,外面車夫叫了官爺。

這裏有官兵!

眼前仿佛亮起一道光,她開始試圖自救。被緊緊地蜷縮在箱子裏的她手和腳都動彈不得,最終她艱難地一頭撞擊在了箱壁上,發出沉悶的一聲“咚”。

外面的交談聲仿佛忽然安靜了一瞬間。

忍住了頭暈目眩的感覺,阿音又撞了一下。這下撞得頗重,眼前都冒起了金星。

但是顯然是很有用處的,不一會兒,就有人上前來打開了箱子,外面的陽光與新鮮空氣一同湧了進來。

阿音被疼的淚眼汪汪地睜開眼,卻只能看到眼前的箱壁,耳邊卻聽到有人一聲輕笑:“真是運氣。”說完,就有人上前伸手,将她從箱子提了出來。

阿音淚眼朦胧地看過去,只看到一身黑衣的男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自己,冷淡地說:“報上名來。”

惡心欲吐的感覺再一次浮了上來,阿音艱難地答道:“阿音。”

“啧,”那人這樣表達着自己的不屑,手上的動作卻輕柔了一些,将她放了下來,“你的運氣倒是不錯。”

眼眶中聚集的眼淚消散之後,阿音低頭看到躺在地上的車夫,被好幾個兵丁壓制着,臉貼在地上,眼珠子咕嚕嚕地轉動着。

“回程。”将阿音提溜出來的男人冷淡地說着,順手一撈,就将阿音撈了起來,甩在了旁邊的馬背上。然後自己也翻身上馬,一行人疾馳而去。

阿音別扭地被丢在了馬背上,肚子被頂着,惡心欲吐的感覺更甚,終于在奔馳了一段時間之後,實在是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毫無疑問地濺了那男人一腳。

不用擡頭,阿音都能感覺到那人周身的氣勢變得格外淩厲而可怕,讓她愧疚之餘,也生出懼怕之意來。

狠狠地罵了一句,男人卻沒有停下來,一直到了地方之後,才一擡手将她丢了下去,邊上早早地等候在那裏的女侍接住了她。等阿音站穩腳步,擡眼去看的時候,只能看到一個冷峻的背影。

身邊走過的人無一不用敬佩又可惜的眼神看着她,讓她心底的不安翻滾起來,幾乎要将她淹沒了。

這裏似乎是什麽人的居所,卻顯得格外空曠。這種空曠并不源自地方本身,而是源自屋子裏的擺設,冷淡而板正,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在這個朝代來說,這樣的房子算得上簡陋。

阿音被女侍帶到其中一間房裏,取了水過來梳洗過後,手上與腳上被繩子磨出來的傷口被上了藥,一瞬間的疼痛讓她忍不住輕輕“嘶”一聲。給她上藥的女侍卻什麽都沒有說,連動作都沒有因為她的疼痛而變得輕一點。

事實上,從她被帶到這裏之後,就一直沒有人和她說過話。唯有各種意味不明的目光在她身上閃動着,讓她心中格外的不安。

“這裏,是哪裏?”上好藥之後,她這樣輕輕地問了一聲,“你們,是誰?”

沒有人回答她,上藥的女侍輕快地将東西收拾好就出去了,留了一個人在門口守着,似乎是防備她逃走,又似乎是擔心她有什麽需要的。

阿音苦悶地低頭看傷口。疼痛感已經漸漸地消失随之而來的是一股清涼的感覺。

枯坐好一陣之後,有人端了飯食過來擺在桌上,依舊是一言不發地離開。肚子确實餓了,而方才的不安也加劇了這種饑餓的感覺。但是什麽都不知道的惶恐讓她不敢上前,也不敢動筷。

在椅子上坐了好一會兒,外面傳來了與方才不同的腳步聲,比方才那些來去都輕手輕腳的人重得多。阿音甚至能從腳步聲中聽出來,來的人必定是一個有着堅定信念的男人。

然後,她看到了被自己吐了一腳的黑衣男人。

下意識地低頭去看他的靴子,俨然已經換過了。不合時宜地松了一口氣,擡眼就看見男人沉着臉看着自己,一言不發。

這種時候,她反而異乎尋常地冷靜了下來。

起身行禮:“阿音見過這位大人。”随後,她聽到一聲嗤笑。沒有擡頭,也能想象男人臉上的表情,她幹脆也就沒有擡頭,只是低着頭站在那裏。

“坐吧,”男人終于發了話,聲音冷淡清冽,“殿下因為你,已經熬了好長時間了。”

聽到熟悉的稱呼,阿音心中一定,輕聲問:“殿下……還好嗎?”

熬了好長時間這種話,聽起來就充滿了不安的意味。對方平靜地說:“無事。”她能感覺到他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陣,帶着說不出道不明的惡意。

很快,她的感覺就得到了驗證。

“你對殿下的影響太大了,”男人說,“這樣的人留在殿下身邊,很危險。”

“也許趁機将你幹掉是個不錯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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