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烈酒 電話
姜瑜的母親是一個傳統而保守的女人。
她一生做過的唯一一次出格的事大概就是當年跟着姜凱東私奔。
出身書香世家,乖巧懂事成績優異,一舉一動都是大家閨秀的模樣,任誰都不會相信她能做出私奔這種事。
姜瑜記得當年姜凱東還沒有發家的時候,那是一家人最美好的時光,她和姜瑜一樣怕冷,即使在初冬季節也要把房間燒的暖暖的,有時暖氣過熱,室內溫度可達三十多度,她光腳就只穿着一條碎花棉布裙,黑長柔亮的頭發随意的挽成髻,在書房或陽臺靜靜看書。
有時姜瑜很吵,她從不責罵,低聲喚姜瑜過去,教姜瑜讀古詞。
像她這樣的女子會喜歡讀誰的詞呢?
姜瑜只記得她當時白皙側臉,聲音輕淺:“暮去朝來即老,人生不飲何為”
姜瑜也聽過她聲調激昂讀外文詩句,有時含着淚有時讀完看着窗外眼神放空像是回味。
她看起來柔弱矜貴,但內心充實豐富,她随着時間變得越發堅固實用。
後來,姜凱東把她們接到別墅去住,姜凱東越來越忙,頻繁出差和外宿,她越來越沉默,後來,她開始養花,一年四季,待在花房的時間比一家人相處的時間更多。
姜瑜不滿這種狀态,時常吵鬧,姜凱東只當她鬧脾氣,很少理會。
無人理會,姜瑜漸漸靜下。
姜瑜12歲那年,母親帶她去旅行。
姜瑜已經不記得那是哪裏了,只知道這趟旅行匆忙而短暫,甚至不曾留下一張照片。
依稀記得一個場景,烈日熏熏,陽光刺目,裝修雅致的茶房和一個古老的亭子。
姜瑜站在玻璃窗前,透過大片的窗框,望見無邊際的綠色湖水,上面層層疊疊闊大荷葉,有粉色荷花亭亭獨立,随風搖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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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瑜踱步走出茶房,郎朗天空,湛藍開闊如鏡面。白色大鳥舒展的影子掠過,在姜瑜眼中留下一道銀白色弧線,姜瑜心情愉悅,笑起來,用手指敲打發燙的玻璃窗,輕聲呼喚:“媽媽,快出來看,有大鳥,看它飛到哪裏去了”
母親看她,伸出食指放在唇前,姜瑜走回茶房,母親對她說:“姜瑜,你要安靜。”轉頭望向窗外,目光平淡。
玻璃裏映出母親的側臉,姜瑜伸手擋住陽光,眯着眼順着她的視線順時針方向,一點一點看過去——
出差将盡半月的姜凱東就在對面的亭子裏。
陽光刺眼,姜瑜仔細看,姜凱東和一個陌生女子分坐在木桌兩端,桌上擺放茶水和點心,女人說話間歇時伸出手指撚起一塊放進嘴裏裏慢慢咀嚼。
那個女人齊耳短發,氣質獨特,穿黑色連衣裙,露出大片肩膀和鎖骨肌膚,嘴唇顏色豔麗,笑起來毫不矜持,嘴巴咧的很大,但并不難看,看起來張揚豪爽。
姜凱東看着她,臉色光鮮,眼神甜膩。
那是一種人到中年終遇真愛,不計後果陷入熱戀的模樣,新鮮且沖動,姜凱東在這一年裏,像一個20多歲的少年一般活力年輕。
姜凱東和女子長時無語,相視對坐,仿佛他們擁有多年默契,在這悠悠水鄉邂逅,惺惺相惜,天高水遠。
母親穿淡藍色細線連衣裙,目光平靜,從手包裏拿出一支煙,點燃。
姜瑜坐在她的手邊,靜靜的,直到一支煙燃到盡頭。
“媽媽”
她看到淚水順着母親的臉一路滑下摔在桌面綻開一朵小小水花。
母親把煙頭摁在煙灰,伸出手摸摸姜瑜的頭安撫她。
招來服務生低聲說了兩句話,把小費和煙紙一同遞給服務生牽起姜瑜的手走出茶房。
姜瑜回想,他們似乎從不曾争吵和互相指責,似乎永遠共存的如此融洽,原來,平靜就是最大的問題。
再後來,母親去世,她什麽都沒有留下,一張日記和照片都沒有,惟有的兩張照片是姜凱東去老家時偶然發現。
她走的決絕,只剩下活着的人無限哀恸無盡留戀。
告別,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各奔東西,亦或是陰陽相隔。
**
姜瑜做完手術就回了家,請假,關機,倒頭就睡。
第二天醒來叫外賣,吃完就打游戲看電影,實在無事可做,梳妝臺鏡子裏看着自己半晌,看的久了,臉部線條似乎有了變化,眼角的細紋和嘴角的線條,一種持續的緩慢的呈現:抑郁寡歡和日漸腐朽。
姜瑜打開抽屜,所有長久不用的工具都擺放出來,化好妝,更換衣服,低腰牛仔褲,白色襯衣,襯托完美身體,披上光滑油亮的黑色皮草,裸足穿一雙細高跟涼鞋,走到客廳倒一杯伏特加,仰脖一飲而盡,步入茫茫雪夜。
把車停在一家酒吧前,姜瑜下車。
雪很大,風也很大,姜瑜的頭發被風吹的淩亂,并不去撥弄,徑直走進酒吧。
姜瑜時常來酒吧,但并不偏愛哪一所,這家酒吧店面不大不小,裝修并無出奇,和所有夜生活場地一樣,紅燈綠酒,歌舞喧嚣。
每一個夜晚,夜半時分,年輕的男女如同魚兒暢游在夜色裏,長時間黑暗封閉擁擠的空間裏釋放最原始的喧雜聲響:争執,吵鬧,大笑,粗俗語言,撕心裂肺的大聲喊叫,所有聲音交雜在一起,最後被震響有力的音樂掩藏。
它是孤獨之人尋求歡樂的最佳場所,亦是藏污納垢之地。
姜瑜走進來,旁邊的男女不自覺側身讓路,有幾個男人饒有興趣看着姜瑜走到吧臺。
姜瑜點一杯伏特加,調酒小哥對姜瑜嘻嘻笑:“美女,第一次來?沒見過啊”
姜瑜握住酒杯輕輕搖晃,冰塊撞擊玻璃“喀拉拉”作響。
姜瑜塗正紅色口紅,嘴唇微張露出瓷白牙齒“是啊”
調酒小哥正要開口,一個男孩兒在姜瑜旁邊落座,側着身對姜瑜說:“美女,介意請我喝一杯嗎?”
姜瑜笑,睨眼看他,年紀不大,看着剛成年的樣子,穿着打扮時尚嘻哈,皮膚白嫩,劉海長蓋眉毛,細腰細腿,白色板鞋。
男孩被姜瑜大刺刺的打量有些不自在,姜瑜視線向下時下意識合攏雙腿,引得姜瑜呵呵一陣笑。
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冰涼液體滑進喉嚨一路清涼,姜瑜側着臉笑着說:“xiao嫩雞一個也學大人來酒吧”
男孩登時張大眼睛不敢置信瞪着姜瑜:“你!什,什麽小...”“嫩雞”兩個字似乎太出乎男孩意料,男孩覺得他作為男人的自尊被挑釁,可面對姜瑜又說不出什麽反駁的話。
姜瑜看起來就很成熟,不是年齡,而是那種成熟冷漠的氣質,大概這種年齡段的男孩都向往這樣氣場強大的成熟女人,看酒吧的男人看只敢眼巴巴看着卻不敢上來搭讪,男孩被同伴慫恿之下頭腦一熱就來了....
酒吧裏音樂很吵,姜瑜側着頭看到幾個和男孩同齡的男女正往這裏看,時不時交頭接耳,和姜瑜視線相撞時眼神躲閃,旁邊一個穿着十分之清涼的女孩歪着頭一臉不滿的看着姜瑜,眼神不屑。
姜瑜無謂一笑,轉頭對還沉浸在打擊中的男孩說:“還不回去?”
男孩梗着脖子蠻橫地說:“不回去!這是你的地兒啊”
姜瑜搖頭笑笑無奈的說:“那我請你喝一杯吧”
被無視很久的調酒小哥撇撇嘴低聲嘟囔:“這小孩...”有兩把刷子啊......
男孩不敢置信,表情硬氣:“我現在不想讓你請了,我請你!”
姜瑜說:“行,随便你”
“你喝什麽?”
“都行”
“調酒吧”男孩對調酒小哥說:“你給我倆調杯烈的”
姜瑜拿着酒杯勾着嘴角問:“行麽你?別逞強”
男孩翻了個白眼不屑的說:“切!這算什麽,我從小就喝酒了”
姜瑜把剩餘的酒液喝完。
調侃的說:“是嗎,難怪個兒不高”
男孩兒白皙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嘴唇蠕動許久憋出一句:“你也不比我高啊!”
其實,姜瑜就算不穿高跟鞋,站起來和這男孩兒也高出幾公分。
姜瑜無聲的笑,不再說話。
燈光閃爍,紅藍相間晃過姜瑜的臉龐,黑亮眼睛,長長的睫毛上下顫動,挺翹鼻梁和嫣紅嘴唇,黑色皮草和白皙臉龐對比明顯,整個人看起來,一種孤傲的冷豔之感。
調酒小哥遞過兩杯顏色詭異的酒,得意的介紹:“這可是我們店的鎮店之酒!”
姜瑜拿過來淺淺嘗了一口,的确烈,有點苦,味道說不上好。
調酒小哥眼睛轉了兩圈補充說說:“小姐,這酒真挺烈的,能醉倒一個大漢呢”
男孩哼笑一聲對姜瑜說:“怎麽啦,這麽小口,怕了?”
大漢.....
姜瑜沒理會,手指沿着酒杯邊慢慢描繪,突然有些意興闌珊。
姜瑜拿起酒杯在男孩和調酒小哥兩人吃驚的注視下一口氣喝完,放下酒杯,伸出食指擦擦嘴角。
“謝謝你的酒,我先走了”
直到姜瑜走出酒吧,男孩才回過神,迷茫的對調酒小哥說:“這真的是女人啊...”
調酒小哥比男孩更費解,拿起酒杯聞了聞味道,确定這真的是店裏的醉倒大漢的“鎮店之酒”……
**
姜瑜推開玻璃門,風雪迎面而來,可能是喝了酒,低溫反而使姜瑜感覺更舒适。
姜瑜開車到商場,進去轉了轉,最後只買了一盒煙和打火機就走了出來。
夜色無邊,大雪紛飛,路上的人越來越少。
姜瑜靠在牆邊,側頭把煙咬在嘴裏,一只手擋着風,滑開打火機,火光顫顫巍巍,倒映在姜瑜眼睛裏。
姜瑜深吸一口,口腔,喉嚨,肺,循環一圈又緩緩吐出身體。
拿出手機,低頭看着“黑傻”兩個字吃吃發笑,撥打——
一陣風呼嘯而過,姜瑜換了個姿勢站着,等了一會,有道低沉暗啞的聲音傳來——“喂?”
作者有話要說:
沒人看了,越來越少啊...我的鋼鐵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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