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往事 賀顯

“昨天跳樓的病患現在哪裏?”

姜瑜不能确定遺體被家屬領走還是停在醫院。

白書淼從電腦中擡頭,和姜瑜對視幾秒聲音沉悶:“在醫院,家屬昨天來過,現在還沒有聯系上”

“呵”姜瑜嗤笑一聲問:“老婆孩子?”

白書淼喝了一口水清清喉嚨:“都不是,好像是妹妹,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不過聽說那男的還沒有娶妻生子,作為長子外出打工,支撐全家開銷,據說經濟壓力很大,他妹妹昨天才來醫院,拿了錢就走,現在男人死了,他妹妹或許也不回來了”

姜瑜沒說話,神色冰冷。

白書淼看看她又看看辦公桌上山一樣病歷本,啞着嗓子感嘆一聲:“看來醫院又要多一筆停屍開銷了”

姜瑜退後一步走出門去。

慢慢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外面陽光傾瀉,一束光斜照在辦公桌上,空氣裏的灰塵緩緩漂浮。

虛無缥缈,無所憑靠,如果沒有這束光,誰都不會在意。

看不到的肮髒被忽視,看不到的罪惡被原諒。

時間在流逝,有些傷痛逐漸消失,有些則卷土重來。

姜瑜靜靜看着辦公桌上排列整齊的病歷本和各式文件,突然又“噌”地站起身來,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走進太平間,才發覺自己根本無事可做。

哀哉衆生,不論前半生有多少歡聲笑語和苦痛折磨,為了可笑的親情,甘願抛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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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間很冷,姜瑜額頭卻微微汗濕。

你成全了誰?

思念和痛苦是短暫的,遺忘才是永遠。

你孤獨活在自己的奉獻中,卻在人們的遺忘中死去。

窗外大雪紛飛,風聲呼嘯,不曾停歇。

**

“喂?姜姐?姜姐?”齊悠的聲音還帶着沙啞。

電話那頭有車流嘈雜聲,姜瑜的聲音聽不真切:“是我”

大雪阻礙視線,鵝毛一樣飄落下來在地上積成厚厚一層。

“知道這件事具體怎麽樣嗎?”

齊悠想了想:“還沒怎麽着呢,才出事三天,聽說那人剛醒的時候賀顯去醫院看過,談了一會就出來了”

“談了什麽?”

“這個我不知道了...當時我就想着聽你的吩咐給點錢就行...我還沒來得及去呢...”

姜瑜眯着眼,風衣肩頭已經被打濕,意外的不覺得冷。

齊悠繼續說:“誰知道賀顯那人說什麽呢,雖然那男的挺慘的...但怎麽能做出這麽偏激的事兒呢?真是太傻了...”

眼前車流不息,馬路對面幾家花圈店,一輛靈車停放在那裏。

花圈店出來一個青年手中攙扶着一個老人,慢慢踱進車裏。

“姜姐?”

忘了什麽時候點上的煙已經燃到盡頭,指節的疼痛帶着火光一路蔓延心髒,映照深埋在心底的往事若隐若現。

煙頭按進雪裏。

姜瑜喃喃道:“是啊...傻子”深吸一口氣轉身往回走:“齊悠,再幫我辦件事”

**

姜瑜回了老宅。

這一年裏姜凱東的身體似乎變得越來越差,姜瑜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可兩人的關系卻并沒有絲毫改善,保持在不冷不熱的位置,前進不得後退不得,但他們都明白,這就是最好的狀态。

有些裂痕,一旦出現,就是破碎。

姜凱東在客廳下棋,對面是一身黑色西裝的賀顯。

姜凱東背對着姜瑜,皺眉看着棋盤,姜瑜剛到門邊賀顯就注意到了,站起身和姜瑜打招呼:“姜小姐”

姜凱東轉頭看時,姜瑜已經走了進來。

“小瑜來啦”姜凱東把輪椅轉了方向面對着姜瑜,笑着和姜瑜介紹:“還記得嗎,這個是賀顯,公司的律師,之前來過家裏”

“記得”姜瑜輕輕一笑對賀顯伸出手:“賀律師,第二次見面了”

“真是太榮幸了,姜小姐還記得我”賀顯伸出手輕輕握住姜瑜的指尖。

賀顯似乎沒什麽變化,穿着得體,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茍,仍舊戴一副無框眼鏡,公式化的笑意和低沉和緩的聲音,只是眼神中的內斂深沉比之前更甚。

姜凱東面帶微笑看着兩人說:“中午別走了,都在這吃飯吧,這兩天事情也多,難得空閑出來”

姜瑜抽出手,坐在一邊的沙發上“我就不了,醫院還有事”

姜凱東皺眉:“下午的事急什麽,先吃了飯再去,你瞧瞧你最近瘦成什麽樣了”

賀顯搭腔:“難得見到姜小姐一次,就吃個飯算是慶祝?”

姜瑜垂眼撫平衣服的褶皺,扯着嘴角笑笑:“行啊,我吃過飯再去”

姜凱東看賀顯一眼,笑着說:“小賀的話比我這當爸爸的還管用”

賀顯笑着搖頭:“姜董哪裏的話”

姜凱東不再說話眼神滿意的對賀顯點點頭,姜瑜默不作聲拿出手機看短信。

姜凱東和賀顯繼續下棋,姜瑜不愛好也看不懂便不參與拿着手機低頭和齊悠發短信。

張管家送來水果糕點,姜瑜剝了個橘子一瓣瓣放進嘴裏,不經意間擡頭——賀顯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不知看了多久。

姜凱東正全神貫注看着棋盤思考,時不時“啧啧”兩聲似乎很是苦惱。

姜瑜動了動腿,賀顯視線迅速移開和姜瑜對視,繼而神色坦然的對姜瑜禮貌一笑。

姜瑜微翹嘴角無聲笑了笑又低頭看手機。

姜凱東還在思考,賀顯注視着姜瑜,鏡片遮掩下的眼神晦暗,不知道想到什麽沒由來的一笑。

姜瑜毫不在意不再擡頭,專心和齊悠聊天,把事情處理完又玩了一會游戲總算熬到午飯時間。

用完午飯賀顯主動告辭,姜瑜推着姜凱東來到書房。

沒有電話姜瑜卻主動來了老宅,姜凱東自然明白姜瑜為何而來。

和姜瑜相反,姜凱東很愛看書,書房裏的書很多,分門別類的整齊排放在書櫃,兩面牆環起來,密密麻麻的書和黑沉的基調,姜瑜覺得有點壓抑。

姜凱東兩只手撐在輪椅上轉動着來到書桌前,書桌是後來訂做的和輪椅高度一致,姜凱東從抽屜拿了一瓶藥打開倒出幾粒在掌心,姜瑜把水遞過去,姜凱東接過水仰脖把藥吞下去。

姜凱東放下水杯,看着姜瑜問:“有事要說?”

來時心裏翻湧的情緒在漫長的等待和書房的壓抑下已經漸漸沉澱。

“你知道我要說什麽”姜瑜坐在書桌對面的椅子上說完又閉着眼搖搖頭,低聲說:“不...我也不知道自己來說什麽,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想插手...”

姜凱東不語。

姜瑜擡頭和姜凱東對視許久終于開口:“我就是覺得,這件事和當年太像了”

姜凱東的手猛的攥緊,喉嚨緊繃:“你...”

有些事不能提,就像未結痂的傷口,血肉暴露,一碰就疼,痛意排山倒海讓人節節敗退。

書房很靜,空氣中有灰塵破碎的聲音。

藏了多少年,我們極力躲避的話題終究被提上臺面,苦苦維持的辛苦而疲累的關系,一個危險的偏頗支撐點,被打破只是時間關系,甚至不需要物證。

“我媽媽當年就和這工人一樣...”姜瑜停頓一下聲音低啞:“傻子”

姜凱東喉結上下滾動澀然開口:“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

姜瑜搖頭,她不是要說這個,從來不是。

“不,我不恨你”姜瑜眼角幹澀發疼,漫長時間凍結的不只是傷口還有永遠悲哀卻再也發洩不出的眼淚,情緒被延續太久就失卻了力量,舊事重提,姜瑜心裏只剩感慨。

“我只是覺得失望”姜瑜淡淡的說“我以為會不一樣”

姜凱東不看姜瑜,固然道:“就事論事,我的決定沒有錯”

姜瑜頻頻點頭說:“對,我也覺得你沒錯”

姜凱東不語,身體緊繃眼圈微紅看着姜瑜,眼睛下方深重的陰影和眼袋顯得更明顯突出。

姜瑜的目光在他臉上巡梭,看到他臉上的皺紋和脖頸處松弛的皮膚,心髒被抓緊一般疼痛。

姜瑜短促的舒出一口氣,輕聲說:“你總是沒錯的,所以你不會改變”

“我媽怎麽能做出這麽傻的事,只有你...”姜瑜看着姜凱東一字一句的說:“只有你明白”

大水開閘,堵在心底多年的話此刻排山倒海翻湧上來,姜瑜甚至感到一種病态的快感。

“你以前總問我想要什麽,我想要什麽呢?什麽都留不下,我什麽都不想要。我最想要的,已經被你親手破壞了”姜瑜仰頭眨眨眼又低下頭看着姜凱東:“你難道不後悔?為了你的公司你....”

“我還不是為了你們!”姜凱東厲聲打斷姜瑜的話“我辛辛苦苦打拼大半年輩子,就是為了要給你媽媽和你更好的生活!你媽媽去世,難道我不難過?!我每天都在自責!我恨不得死的那個是我!你口口聲聲指責我只念着公司,那還不是為了你!”

姜瑜呼吸放慢,看着姜凱東。

姜凱東用力揉了下臉,漸漸平靜:“小瑜...現在爸爸只有你一個親人,爸爸只想給你最好的條件,讓你快快樂樂的生活,将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一個人”

姜瑜長嘆一口氣,胸腔的憋悶舒緩,姜凱東不再說話,似乎是在等姜瑜思考。

姜瑜眼神虛空,半晌,緩緩直起身,眼睛在書櫃晃了兩圈又落在姜凱東臉上。

姜凱東擡頭和姜瑜對視。

姜瑜聲音很輕很低:“只有我一個?”

姜凱東震驚的瞪大眼睛“你.....”

姜瑜疲憊的閉上眼幾秒後睜開:“只有我?”

姜凱東不語。

“你背叛了什麽,我們都知道”

“我媽她受不了分享和背叛,我也一樣”

“以後我還會來看你,我的日程你都知道”姜瑜視線撇到一邊“我每天幹什麽,上午還是下午有事恐怕你比我都明白”

姜瑜退後兩步“那麽,我先走了”

姜瑜看了姜凱東一眼走了出去。

姜凱東嘴唇顫抖,胸腔不斷起伏,顫着手拿起水杯靠近嘴唇時手指一陣無力,水杯摔落在地毯,水漬蔓延把暗紅色印花地毯染的更深,就像那天偏僻小路上的的鮮紅血液,一點一點浸入土地,又一點一點幹涸。

作者有話要說:

沒人看了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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