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生日
夜燈通明,朱盞坐在桌前埋頭寫作業,筆尖接觸紙面發出沙沙的聲響,她雖然心情煩躁,卻絲毫沒有影響做題的效率。
“這個孩子的協調性一般,将來要打出名堂,可能比較困難。”
“當然,如果勤奮些,也不是完全沒可能。”
“不過你們家的情況...沒必要賭這一把,還是念書吧。”
還是念書吧。
她腦子很亂,回想着小時候拒絕過她的教練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句。
母親堅決反對她打乒乓,但是父親磨不過年幼的朱盞的苦苦哀求,帶她去少年宮或者兒童訓練基地,請求名師給掌掌眼,看她能不能打出頭。
他們在給朱盞訓練過一段時間以後,給出的答案出奇一致:她沒有成為專業運動員的天賦,如果勤奮刻苦的話,将來也許能小有成就,但是想成為國家運動員,拿下世界級比賽,很難。
一句話,否定了她的前路,也摁滅了她心頭竄動的火苗。
世界冠軍,大滿貫。
想都別想了。
朱盞額間落下汗珠,她還在與一道有難度的數學題博弈。
憑什麽?
憑什麽我的未來要由你們來預言和限定,憑什麽你們說不行,我就不行。
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她都這樣問自己,憑什麽?
可是長大以後,她漸漸明白,人都是要在屬于自己的那條既定的軌跡上行走,她的家庭,她的天賦都限制了她,這就是她的軌跡。
“叮鈴”幾聲響,草稿紙被尖銳的筆鋒劃破,朱盞閉上眼睛,深呼吸,躁動的心境終于平複下來。
拿起手機,是沈昂發來的短信。
“小燈盞,在幹什麽?”
朱盞快速編輯了一行文字:“寫作業。”
短信發送之後至少有一刻鐘的時間,沒了動靜,朱盞一邊做題,時不時看看手機,沒有回信。
沈昂在房間的地板上做了百來個俯卧撐之後,去洗了個澡,回來又給朱盞發了條短信:“剛剛在運動,你作業寫好沒?”
“寫好了,在預習明天的內容。”
沈昂半裸着身子,脖頸間挂着白色的毛巾,擦了擦濕潤的頭發,沒話找話:“聽蟲子講,你在年級上名列前茅,可以說是相當厲害了。”
朱盞将筆放在那沓厚厚的練習冊邊,起身,倚靠在窗臺邊。
窗外,冷清的月色照在屋檐上。
“沈昂,你說如果已經非常非常努力了,卻還是做不到的事,該怎麽辦呢?”
半分鐘後,沈昂直接打電話過來,朱盞連忙按下接聽。
“如果努力還是做不到的話。”
他緩緩開口,聲音低醇:“那就拼命去做啊!”
他說的那樣理所當然:“如果是真的很想得到,很喜歡的話,只是努力還不夠吧。”
朱盞晦暗的心裏恍惚間有微光照射進來,隐隐約約她不甚清晰地看見了一條荒蕪而雜草叢生的前路。
是,努力還不夠,要拼命!
次日一大早,朱盞去了學校外面的精品店,買了一個玻璃的小瓶子,還有幾百根疊星星的塑料條枝,拿到教室裏,上課的時候腦袋望着黑板,手在課桌下疊起了小星星。
乒乓這項運動,之所以能成為國球,興許與中國人的心靈手巧有關。朱盞手指頭尤為靈活,一節課下來,已經裝了小半瓶五顏六色的小星星,明明晃晃,特別可愛。
葉青芙看着那個玻璃的小瓶子,難以置信地問:“不是吧,學霸,你上課疊這玩意兒?”
朱盞晃了晃瓶子裏五彩斑斓的小星星:“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啦,但是...”葉青芙八卦地低聲問:“要送給誰啊?”
朱盞道:“不送誰,自己疊着玩兒。”
“是麽?”葉青芙顯然并不是很相信:“是送給沈昂的生日禮物吧?”
“想哪去了。”朱盞神情很自然地否定:“不是說可以許願麽,給我自己疊的。”
葉青芙相信了她,順手接過一根小枝條自己疊着玩兒:“我以前也疊小星星許願,希望我鄰居的小哥哥永遠不搬家,可是後來他還是搬走了,我就把那盒小星星送給他。”
南城流傳着各種各樣,神乎其神的坊間傳言。
有說疊一瓶小星星,對着夜空許願,就可以美夢成真。
朱盞小時候曾試過,在陸禮安參加省隊比賽的時候,她疊了一整瓶小星星,希望他順利進入省隊。
後來,真的實現了。
這一次,朱盞也有了心願,她希望自己将來無論遇到什麽困難,不要失去勇氣,不要放棄乒乓。
朱盞看向窗外,即便是凜冬,南方的樹梢依舊繁茂,葉片顏色往深了走,郁郁蔥蔥。無風的時候枝葉不動,安然沉靜,等待下一次風起,相擁而眠。
小星星沒兩天就把透明的小玻璃瓶塞得滿滿當當。
午後,朱盞趴在窗臺邊,将玻璃瓶舉過頭頂,對準了太陽。
冬日禮的陽光暖融融,透過玻璃瓶的小星星,眯着眼睛看太陽,明晃晃的,無比璀璨。
忽而想起了沈昂。
雖然死都不肯承認,但是朱盞知道,他的夢想是大滿貫,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的夢想。
沈昂于她而言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朱盞還真說不上來,有時候感覺他挺幼稚,分明馬上就要念大學了,感覺還像個大孩子似的。
但朱盞就是莫名喜歡跟他呆在一起。
朱盞在筆記本裏做過許多瑪麗蘇假設,譬如要和誰在孤島呆一整天,A周肆,B沈昂。答案:B。
如果突然世界末日,她要和一個人滿世界逃亡,A周肆,B沈昂。答案:B
可是,陸禮安呢?
兩分鐘後,朱盞在筆記小本的選項裏增加了一個:C陸禮安
她劃掉了一整排的B,果斷地選擇了C。
不管是荒島餘生還是世界逃亡,跟着無所不能的陸禮安,活下去的幾率應該會更大一些。
周六下午,朱盞按時到達訓練場館,沈昂已經等着她了,她放下背包拿出球拍與他練習。
幾輪下來,朱盞累得不輕。
她發現,今天的沈昂的攻勢格外迅猛,跟磕了藥似的。她需要全神貫注才能勉強跟上他的節奏。
溫崇走進訓練館,手裏大包小包拎着禮品袋,來到沈昂身邊。
“昂神,生日禮物,外面妹子送的。”
現在迷妹們學聰明了,不會親自給沈昂送禮物,因為那樣擺明了會被拒絕而且下不來臺,索性托他身邊的朋友代送,面子上也過得去。
朱盞今天就被好幾個班上的女生拜托代送禮物,不過她沒答應。
她自己沒有準備生日禮物,就只好假裝不知道他今天是生日。如果幫別人代送禮物,自己還沒準備,會顯得她這個人比較爛,沒品。
沈昂看也沒看一眼:“不收禮物,退回去。”
溫崇打了個呵欠,拿着禮物走到門邊,還給那些偷看的女生,早就知道了,年年一樣的戲碼,毫無新意。
沈昂這家夥,說好聽一點叫潔身自好,說難聽一點那就是不近人情,又臭又硬堪比廁所裏的墊腳石。
溫崇把大包小包還給妹子們,無奈地對她們說道:“昂神讓我跟你們說謝謝,禮物太貴重了他不能收。”
“不貴重的,巧克力蛋糕而已。”
“呃,昂神平時只吃白面大饅頭,消受不起這麽高的卡路裏,謝謝啦。”
女生們失望地嘆氣,但是沒多久,她們堅強的小心髒就振作了起來,在樹下圍着一塊兒吃蛋糕。
朱盞一邊接球,一邊裝模作樣問沈昂:“今天是你的生日呀,早說嘛,你看我這什麽都沒有準備多不好意思呵...”
還不等虛僞的她說完,沈昂輕描淡寫打斷她:“裝什麽。”
朱盞擋球,球飛了出去,她結巴起來:“沒...沒裝。”
“今天上午用你手機玩貪吃蛇,有備忘提醒出來。”
吧嗒,乒乓落地,彈跳了幾下。
朱盞立刻用球拍捂住嘴,驚恐退後了幾步。
她之前是怕自己記性不好,在得知他生日的第一時間做了備忘,內容是:“12.17,昂,生日。”
“昂。”沈昂撚着這個字,情不自禁抖了抖雞皮疙瘩:“你好肉麻。”
朱盞連連退後,邁開腿,指着沈昂,激動地說:“不是這樣,你聽我解釋!”
天地良心,她當時打字真的是只為了圖方便,昂只有三個字母,沈有四個,沈昂合起來就有七個,她果斷選擇了昂,反正是給自己看,能想起來就行,起個提示作用。
絕對,絕對不是他想的什麽亂七八糟的昵稱!
“不用解釋了,我知道自己很有魅力。”
朱盞要崩潰了,抱着自己的頭:“真的沒有!”
“盞...”他輕喃了聲。
朱盞內心一瞬間飛沙走石。
卧槽這是什麽鬼稱呼!
沈昂似乎還上瘾了,勾着眼角,嘴裏一個勁兒地喃着:“盞,我也可以這樣叫你吧。”
不可以!卧槽不可以啊好惡心的!
溫崇走過來,看着奄奄一息的朱盞,不解地問:“她胃潰瘍發作?”
沈昂道:“可能被我帥暈了。”
溫崇察覺到沈昂的不對勁,湊近他,嗅了嗅,叫道:“卧槽你是不是喝酒了!”
朱盞看向他,他眼角笑意更甚。
喝酒了?
果不其然,今天是總感覺他有些不對勁,看他這眼裏眉梢間泛着迷之緋紅。
難怪說話這麽二五八九不着調......
溫崇推了推沈昂:“是不是要死啊!被教練聞到,你就慘了!”
沈昂轉身抓球,身形還趔趄了一下:“老子沒喝。”
“你身上的酒味,我站在女廁所都能聞到好嗎!”
沈昂轉身往外走,溫崇連忙拉住他:“去哪?”
“女...女廁所。”沈昂打了個飽嗝:“你能聞到,算我輸!”
......
五分鐘後,朱盞有氣無力地坐在小椅子上。
阮殷走到朱盞身邊坐下來,朗聲問道:“盞,你真的沒有給昂,準備生日禮物嗎?”
朱盞正在喝水,聞言差點嗆死。
為什麽要用這麽奇怪的稱呼!而且還故意這麽大聲!
她擡頭,對面的醉鬼沈昂還沖她騷裏騷氣地笑了一眼。
“真的沒有。”朱盞無奈地說:“陪練賺的錢都交給家裏了。”
“這樣哦!”
“你們有準備麽?”
阮殷搖搖頭:“沒有,因為隊長從來不過生日,也不會收禮物,就連溫崇送的他都不收,這是慣例了,所以我們隊都沒人給他送禮物。”
“為什麽?”
阮殷壓低了聲音,偷偷對她耳語:“今天不止是他的生日哦,還是白菀的忌日。”
白菀,南城練體育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字。
九十年代初,曾經獲得過世錦賽,世界杯女子單打總冠軍,只差一屆奧運會,就能拿下大滿貫的世界級乒乓選手,白菀。
她是真正的天賦奇才,曾為國争得多無數榮耀與獎項。
十八年前,她英年早逝。
她沒能等到屬于她的奧運會和大滿貫。
全世界都為之扼腕嘆息。
阮殷又繼續說道:“你知道白菀是誰麽?”
朱盞說:“我當然知道啊,乒壇女王,她是我的偶像哎!”
阮殷神秘兮兮地搖頭:“不,你不知道,白菀不止是你的偶像。”
朱盞不解。
阮殷沉聲道:“她也是沈昂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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