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錯了。”
黎菘從小到大旁的東西不敢說,但是認錯态度絕對是一流的。
她每次犯事兒都是低着頭,塌着肩膀,噘着嘴。嘴裏道着歉,心裏不服氣,這次道完歉,下回還敢。
程易笙彎腰放下了手裏的皮箱,倚在床尾盯着她。
客房不大,老式的木床床尾有一排原木欄杆。他坐在上面仰起頭,正好和低下頭的黎菘四目相對。
“錯哪兒了?”程易笙面上還是冷冷淡淡的,瞧不出情緒。
他沒想到過黎菘回是這個反應,原先程易笙還以為東窗事發之後她會嬉皮笑臉地打着哈哈過去。
黎菘原本眼睛就大,這會兒一想着撒嬌求饒更是拼命裝可憐,眼尾往下耷拉着,像只闖了禍的小貓。
“錯在被你的美色迷惑。”她嘴裏吐出來的話可跟她那副人畜無害的表情相去甚遠。
程易笙被她這話一嗆,連原先要說什麽都忘了,他無奈地撇開了眼睛,不再去看黎菘。
不願再同黎菘說話,程易笙從床尾起身,蹲下去收拾行李。
黎菘臉皮一向是厚的,察覺到程易笙語塞,小步走到他旁邊蹲同他搭話:“你這一身配上皮箱跟諜戰片一樣。”
她只在年代劇裏看見過這種行李箱,裏面還大多裝的是發報機或是什麽密函。不過仔細看看程易笙這身打扮,背個雙肩包也确實是違和極了。
簡單把換洗衣物放到了床頭,程易笙合上了皮箱放到牆角。
“我去洗把臉,你奶奶還等着你吃早飯。”方才他來的時候同陳雲婉打過招呼,兩個小時前廚房就開始包馄饨了,可能是沒想到黎菘能睡到這麽晚。
“洗手間出門右轉。”黎菘給他指了路,靠在門框上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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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易笙進去以後關上門,轉身看見衛生間裏的東西,僵在原地,如芒在背。
粉色毛巾、粉色浴巾、洗臉臺上的各種瓶瓶罐罐,甚至還有淋浴間頂上挂着的貼身衣物……
狹小的房間充斥着女孩子的氣味,四面八方無孔不入,他迅速用涼水撲在臉上,連抽紙都沒敢拿就出去了。
黎菘看他匆匆忙忙地出來,臉上、脖子上、衣服上全是水珠,發際線處的頭發也濕噠噠的。
知道的是他洗了把臉,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剛從湖底爬上來的。
“那裏面沒有衛生紙嗎?”按理說家裏阿姨不該忘記放才對。
她越過程易笙,想進去給他拿幾張紙擦臉。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淋浴間裏頭挂着的內衣……黎菘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猛地關上門,迅速轉身,雙手背在身後。
“你,你用那邊那個。”黎菘擡了擡腳,腳尖指着走廊那頭的房間,她許久不住在這兒了,沒想到連衛生間都弄錯了。
程易笙點點頭,然後進了客房,他用擦了臉和脖子,低頭看了看胸前的水跡,使勁用紙巾壓了壓吸水。
黎菘找了個吹風機過來,“我給你吹吧,很快就幹。”
她四處找着插座,瞟到了書桌底下那個。走到書桌旁邊,黎菘跟撥開攔路的小石子兒一樣,雙手把着轉椅的椅背使勁兒往旁邊一推。
連椅子帶坐在椅子上的程易笙都被推動了,帶滾輪的轉椅被黎菘推到了床邊。
程易笙被她這動作吓得抓緊了扶手,沒想到黎菘手勁這麽大,他好歹也是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竟然被她連椅子帶人推動了。
黎菘彎下腰插上了插頭,然後将吹風機的風速調到最大,風筒對着程易笙的胸前烘幹。
程易笙坐在轉椅上,雙手扶着椅子扶手,低着頭,安靜得像只洗完澡乖乖等着主人給吹幹的大金毛。
黎菘手腕抖動着吹風機,不時地用另一只手試試溫度,怕風筒離得太近燙到他。
等衣服幹得差不多了,程易笙推開椅子起身,“走吧,奶奶還等着。”
“我奶奶。”黎菘故作不滿意地糾正道,“你剛來第一天怎麽就叫那麽親熱……”
程易笙樂意見她犯小孩兒脾氣的樣子,順着她:“嗯,你奶奶。”
這話落到黎菘耳朵裏就不是那個味道了,她雙手叉腰,瞪着眼睛,難得在程易笙面前硬氣了一回,中氣十足地吼了一句:“你奶奶!”
沙發上的黎振國瞧見他們兩個有說有笑地下樓,樂得打開了收音機聽戲。誰說年齡差距大了沒話談?他瞧着這倆孩子好得很。
黎菘一下樓,就立馬和程易笙保持了兩步的安全距離。
她一不講話,後者自然也就安靜了下來。
兩個人跟啞巴一樣走到餐廳,陳雲婉正和家裏的阿姨一塊兒擇菜。見他們過來了,陳雲婉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開煤氣煮馄饨。
“你坐。”黎菘招呼程易笙坐下,然後進廚房尋了個玻璃杯出來。
她在爺爺那排茶葉前頭看了半天,随便拿了一個茶葉桶,打開捏了一小撮放進去,剛拎起了保溫壺,黎菘突然想到似乎茶與茶最适宜的沖泡溫度不同。
她捧着杯子出去往程易笙手裏一塞,“這茶能用沸水嗎?”
程易笙低頭看了看杯裏的茶葉,“七八十度就可以。”他沒打算把杯子還給黎菘,而是準備起身自己去接水。
“你坐,我來。”黎菘一把将他摁在了椅子上,然後回身在智能飲水機上按了水溫和出水量,“等一會就好。”
“菘菘,你問問小程吃不吃香菜和辣椒。”陳雲婉揚聲問道。
黎菘一聽,連忙起身推開門進去,“都吃的。”
馄饨入碗,再澆上沸水,撒上香菜,淋上辣子和香油。
黎菘找了個木質托盤将兩碗馄饨放進去,又拿了兩個小碗和瓷勺。
程易笙坐着看她忙這忙那,起初擔心得不行,可看了一會兒發現這姑娘做事兒很是穩當。
黎菘在家裏表現出來的樣子和程易笙之前在學校或是醫館見她的時候不同,在家裏黎菘更像是從小培養起來的大家閨秀,雖然男孩子氣足,可也不失女孩子的溫柔細心。
平日裏在外頭則更顯露出她活潑可愛的一面,上房揭瓦吵吵鬧鬧,沒有在家裏來的拘束。
“你嘗嘗,有荠菜的蝦仁的還有鮮肉的。”陳雲婉包的馄饨個頭跟四川抄手差不多大,一個個圓鼓鼓地塞滿了餡兒。
程易笙将馄饨舀到小碗裏,然後晾涼咬了一口,确實同黎振國所說,比自己爺爺包得好吃多了。
黎菘起身偷偷從冰箱裏拿了聽冰可樂出來,趁程易笙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打開拉環喝了一口,餍足地嘆了口氣,然後又繼續吃。
突然聽見廚房門響,黎菘吓得一激靈,連忙把手邊的可樂推到了程易笙手邊,然後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低頭喝馄饨湯。
陳雲婉手裏端着一碟小菜放到了兩人中間,瞟見程易笙手邊的可樂也沒說話,看破不說破。
“謝謝奶奶。”程易笙道了謝,還沒忘把陳雲婉的手藝誇了一番。
陳雲婉嘆了口氣,笑道這手藝還是當初跟程易笙的奶奶學的。
見他們兩個人神色不對,黎菘沒敢開口。待陳雲婉進了廚房,她才伸手戳了戳程易笙的袖子,“你的奶奶……”
程易笙看見她小心翼翼的手指頭,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語氣平靜道:“我奶奶很早就去世了。”
黎菘低下了頭,“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她方才在樓梯上還同他打鬧。
程易笙不太在意地搖了搖頭,生老病死他們做醫生的大多比普通人釋懷,更何況這麽多年過去了,只是他沒想到黎菘的記性能差成這樣。
“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嗎?”
黎菘搖搖頭,既然他這麽問了,總不可能是講座那次。
程易笙第一次見黎菘是在奶奶的葬禮上。
那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也是程易笙此生第一次覺得被人調戲了……
黎菘眨了眨眼睛,随後放下筷子示意他接着說。
“那次你爺爺奶奶帶着你一起去了,說是你父母工作忙……”
那時候的黎菘還小,剛上小學,還不懂所謂的逝世是一件很傷感的事情。她全程瞪着雙眼睛到處亂看,雖然覺得無聊,卻也不哭不鬧。
儀式結束後,程易笙坐在墓園外面發呆。
這時候程皖清帶着黎菘過來了,說是陳雲婉太過傷心身體不舒服,讓程易笙幫着照看黎菘。
當時的黎菘個子小小的,背着一個小雙肩包站在他身邊,不說話也不亂走。
正當程易笙以為這小孩兒文靜乖巧不用自己費心的時候,黎菘突然走到他對面蹲下,擡手胡亂在他臉上抹了抹,然後神色認真道:“不能哭,哭了不好看了就不能跟我結婚了。”
程易笙吓得連眼淚都止住了,愣愣地看着這個小矮豆子,随後啞着聲音開口:“誰要跟你結婚。”
“你。”黎菘指了指程易笙的鼻子,随後又由衷地誇道,“你長得好看。”
……
盡管黎菘對這事兒毫無印象,可她也沒懷疑程易笙是在故意編瞎話抹黑自己。
因為那時候的自己什麽德行黎菘最清楚不過了,一個飽受八點檔電視劇荼毒的小學生,随時随地不分場合地飙戲。
今天是被後母欺壓的原配長女,明天是宮裏獨守空房不得寵的冷宮嫔妃,後天就變成了行走江湖卻為情所困的被單俠女……
聽程易笙這麽描述,黎菘覺得她那日可能恰巧拿的是霸道總裁的劇本吧。
程易笙那時候十分無奈,眼淚還沒幹呢就被人弄得臉紅。
過幾年上了大學,程皖清才說小時候給他訂了娃娃親,是黎家的孫女。
他那時候腦子裏立刻就冒出了黎菘那小小個兒,男孩子那個年紀叛逆,雖說程易笙反逆的症狀不明顯,可對家裏的決定還是不服氣的。
變着法兒地拒絕,參加各種聚會、聯誼,大學頭兩年滿腦子想着找女朋友。
後來年紀大了些,性子也沉了不少,畢業後沒再讀博,窩在濱河路那小小的地方一窩就是好幾年,性子待得淡了,對男女之事也并不熱衷。
……
看見黎菘碗裏的馄饨見了底,程易笙将自己的碗推過去舀了兩個給她。
“啧,早知道早點跟你坦白了。”黎菘覺得從他知道自己是他未婚妻以後,程易笙變得體貼了不少,居然能把自己碗裏的東西往外分了。
程易笙知道她惦記着那幾盤被自己吃完的麻婆豆腐,笑道:“我早晨吃過了。”
“哦,那以後我是不是要吃你的剩飯?”黎菘邊抱怨邊吃馄饨,畢竟美食無罪。
程易笙沒回話,喝了口茶水清口。那茶一進嘴,他幾乎立刻就皺起了眉頭,咽下去以後又湊近嗅了嗅。
黎菘看他的表情以為是難喝,問道:“發黴了?”
程易笙搖搖頭。
“喝不慣?我還特意挑了龍井。”
程易笙又搖頭,他放下了手裏的杯子,上身前傾湊近,輕聲道:“你如果想活命,最好不要跟你爺爺說你動了他這罐茶。”
黎振國要是知道他寶貝孫女動了他舍不得拿出來待客的好茶,還一次投了這麽多的量,估計會氣得把黎菘連帶着喝了茶的自己一塊兒給扔出去。
黎菘聽完臉都綠了,趕忙又給程易笙續了一杯水,催促他:“那趕緊喝,喝完毀屍滅跡。”
那杯茶葉渣最後被黎菘倒進了廁所的下水道沖得幹幹淨淨,這是她小時候銷毀卷子的方法。
上學的時候為了避免馮萍看見她太過慘烈的試卷,黎菘就會趁她沒回家的時候撕碎,然後分幾次沖進廁所。
解決完茶葉以後,黎菘和程易笙各自回房休息。
壽宴放在晚上,中午簡單吃了點兒面條。吃完以後黎菘躺在床上無聊得心癢癢,明明人就在隔壁,可看不見摸不着……雖然就算是人在眼前她也不敢摸。
起身走到程易笙房門口敲門,得到應答後黎菘推門進去,見他正翻着一本小學生必讀名著,小聲提議:“我帶你出去逛逛?”
黎菘帶着程易笙偷偷從後門出去,直奔街口的一家小賣部。
她挑了幾包垃圾食品付了錢,然後留下一包,其餘的裝在塑料口袋裏讓程易笙幫忙拿着。
當着程易笙的面,黎菘拆了包辣條。
放進嘴裏之前她瞟了一眼程易笙,後者表情十分平靜,并且從口袋裏拿了張面紙出來給黎菘擦手。
“我還以為你們學醫的看見這種東西跟看見毒藥一樣。”
程易笙撚了一根放進自己嘴裏咀嚼,回答道:“沒那麽誇張。”
黎菘買的好歹都是正規廠家生産的,偶爾吃一次也不會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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