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救命恩人

“甘藍？”

粗粝的聲音突然出現在甘藍耳邊。

不久之前刺耳的剎車聲似乎剛過去不久，現在是什麽情況？

甘藍回憶着不久之前發生的事，不遠處顯示綠燈的斑馬線，突然之間撲面而來的壓力，以及來自身後猛烈的推攘。

她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卻是一個怪異的白色空間。

“甘藍？”

一個看上去似乎已經七八十歲的老婦人站在她面前，佝偻着身子，拄着拐杖，輕聲呼喚她的名字，似乎略有疑惑。

可以聽出，之前甘藍迷糊之間聽到的粗粝聲音也是來自這人口中。

“我是甘藍，請問您是？”甘藍遲疑着問道。

老婦人低聲笑着，笑聲聽上去有些恐怖：“之前你差點出車禍，是我救了你。”

“啊……”甘藍更加疑惑，忍不住看周圍的環境，仍然是她睜眼就看到的詭異白色空間，這樣的地方，怎麽看都不像是一個正常的地方。

思維頓了下，甘藍還是認真道謝：“謝謝你救了我，可是這裏……”

老婦人仍然笑着，難聽的嗓音傳入耳中，給耳膜帶去了極大的震動。

甘藍按下下意識想要捂住耳朵的手，認真聽老人說話。

“我救了你，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幫我一個忙，我送你兩輩子的人生。”老婦人沉聲說着，似乎是在挾恩圖報，但聲音中的沉重還是溢了出來。

痛苦、煎熬、逃避、苦澀……

甘藍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對情緒的感知竟然如此敏銳，但她确确實實感覺到了此刻老人內心深處的情緒。

她沒有說話，繼續等着老人開口。

老人說話的速度很慢，好像每一個字都要細細品味、認真琢磨後才能說出口，每一個字當中都蘊含着極為沉重的意義。

許久之後，甘藍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以車禍為起點，正常情況下，甘藍應該在這場司機闖紅燈的車禍中去世才對，但是因為老婦人突然出現，救了她的命，卻也讓老婦人自己失去了性命。

老婦人本不該在這個時候死亡，所以她來到了這個空間，空間的主人給了老婦人一個重生的機會，可以在不改變其他人生死的情況下，把她送去過去的某個瞬間，讓她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老婦人同意了，卻把甘藍帶了過來，讓甘藍代替她回到她的過去，度過一生。

話說到這裏，甘藍心有疑惑，也将心裏的疑惑說了出來。

“可以選擇重生到自己人生中的任意一個時間點，這難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嗎，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甚至改變周圍所有人的人生，為什麽你不自己去？”

甘藍問完這個問題，老婦人突然伸出滿是皺紋的手，緊緊将甘藍的手包在手心裏。

“這一生，我實在是太累了，麻煩你了，你幫我走一遭好嗎？”

甘藍正要說話，腦海中突然出現了走馬燈般的劇情。

這并不是她的記憶，卻融入了她的記憶當中，她也用這種方式經歷了老婦人的一聲。

記憶迅速掃過，她看着老婦人的眼神卻不知道該露出什麽樣的情緒。

誰能想到眼前這個看上去七八十歲的老人實際上才六十出頭呢。

要說老婦人的人生，用“狗血”兩個字來描述，那是再恰當不過。

而且兩個人還有一個一樣的名字，老婦人也叫甘藍。

1973年，15歲的甘藍順應時代潮流，又在家人的逼迫之下，不得不下鄉，來到了一個被大山環繞的小山村當起了知青。

最初幾年，甘藍在鄉下的人生不算好也不算差，每天勤勤懇懇工作，辛苦一整天就為了那少的可憐的工分。

好在這點工分夠她生活，至少不會餓肚子。

空閑之餘，偶爾她也會寄點隊裏分下來的錢回去，硬生生地改善了跟家裏人的關系，讓重男輕女的家庭偶爾會寫封關心的信過來。

但哪怕只是這點小幸福，甘藍也甘之如饴。

如果時間按照這個流程一點點過去，到1977年宣布高考之後，甘藍的人生也會出現新的希望。

但還沒有到1977年，在1976年的時候，她的人生徹底出現了逆轉。

1976年，18歲的甘藍跟隊裏的人一起去水庫裏捉魚，甘藍不會游泳，許多知青也不會游泳，隊裏的人也不強求他們這些不會幹活的知青做太多事，但卻要求不會游泳的他們站在旁邊幫點小忙。

一邊是水性好的村民撒網捕魚，一邊是不會游泳的知青們幹活忙活，整體氛圍倒也還算其樂融融。

但意外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

因為之前下了一場大雨，泥土本就松軟，又因為這時候周圍的人實在太多，在某一個瞬間，水庫周邊的一圈泥土突然松動，迅速坍塌。

只是一瞬間，圍在水庫旁不會游泳的衆人像下餃子一樣都掉進了水庫裏。

水庫裏的水很深，哪怕為了捉魚，水庫裏的水也沒有完全放幹，只是在淺水區放幹了一下，便于留出一塊捉魚的好地方。

但圍在水庫旁的人掉落的地方卻正好是整個水庫最深的位置。

隊裏的人反應也很快，游泳好手紛紛跳下去救人。

甘藍就是其中被救的一個。

她被救出來的時候，距離衆人掉落水庫已經過了很久，她也因為溺水昏迷，直到被救上來之後，她才稍微睜了下眼，但很快又陷入了昏迷。

等她徹底清醒，一切都變了。

救她的那個人是隊裏的人，老婆在年前生病去世了，留下了兩兒兩女四個孩子，但這一次，那人卻為了救人在水裏脫力，溺水而亡。

紅旗大隊捕魚落水事件，一共導致三人死亡，其中兩人為知情，一人是隊裏的人。

而這個人，就是救了甘藍的那個男人。

母親在年前就已經因病去世，父親又為了救人而死，只留下四個孩子，這個家庭迎來了整個大隊的同情。

而作為最後一個被那個男人救的人，甘藍迅速成為了衆矢之的。

男人死亡，是為了去救另外兩個溺水的知青，也就是那兩個不幸死亡的知青，按理說這件事跟甘藍沒什麽關系，但她又偏偏是男人救起來的最後一個人。

救命大恩，恩人卻不幸去世。

當時甘藍滿腦子都是茫然。

等到她徹底清醒過來，她已經被村裏人忽悠着嫁給了去世的男人，成為了男人明媒正娶，上了戶口的老婆。

1976年，18歲的甘藍嫁人了，嫁了一個死人，而且還當了四個孩子的繼母。

甘藍本就懦弱，再加上确實是四個孩子的父親救了她，讓她活了過來，為了報男人的救命之恩，她壓下內心深處的茫然，承擔起了教養四個孩子的重任，費心費力将四個孩子養育成人。

結果到頭來，等着她的卻是在四個孩子長大後被掃地出門的結局。

被掃地出門後，甘藍做過很多工作，搬磚工人、洗碗工、服務員、撿垃圾，她不是不想做些輕松的工作，但她沒有學歷、沒有能力，還沒有腦子，所以做什麽事都一事無成，最多只能勉強糊口。

所以如今的甘藍雖然只有六十出頭，看上去卻有七八十歲的重要原因。

看到這裏，正在感知記憶內容的甘藍卻突然注意到了什麽。

“你既然有逆天的空間，怎麽會讓自己過成現在這樣？”

沒錯，空間，這個時候小說中經常出現的随身空間，不僅可以裝東西，還可以種東西。

眼前的老人甘藍甚至曾經将裏面種出來拿出去賣。

然而，她能做到的跟普通的菜販子沒什麽兩樣。

“都給你了，所有東西都給你，你幫我重生，好不好？”老人低聲說道。

甘藍思索了許久，還是忍不住道：“其實你也可以的，你身上有空間，又有這麽多年的記憶，即使你回到了那個年代，你也能過好，不是嗎？”

哪怕眼前的人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也完全沒有想要體驗別人的人生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重生的機會太難得，要是她有這樣的機會，也一定會高高興興回去，畢竟重來一次的落點肯定比正常摸着石頭走的人生要好很多。

老人卻仍然搖頭：“我累了，你幫我重生，哪怕重生的人不是我自己，只要看到那個人過得好，就足夠了。”

說着，她擡頭看着甘藍，又重複了一遍：“你幫我重生，我還你兩輩子的人生。”

甘藍有些心動，畢竟人的壽命有限，如果能多過一輩子，确實有着極大的誘惑力，哪怕其中一段人生是七零年百廢待興的年代。

“你的意思是，我去過你的人生，幫你重生，等到那個身體自然死亡，我還能回到這裏，回到這個時間點再活一次，是嗎？”

老人點頭，渾濁的眼神中滿是喜悅的光芒：“是。”

甘藍正要脫口同意，突然想起什麽，連忙道：“我幫你重生，只要你過得開心就好，那幾個白眼狼，我不用管吧？”

要是讓她管那些白眼狼，還不如死了算了。

老人果然猶豫，許久才低聲道：“那幾個孩子畢竟是我救命恩人的孩子，我也不要求你對他們有多好，只要別讓他們餓死，可以嗎？”

甘藍想了想，雖然她要去的年代是76年，但這個時間點國家的糧食不算少，之後國家也沒有出現過缺糧的情況，還正好處于改革開放的前後，別的不說，餓死人的事情可是越來越少。

老人的要求只是讓她別餓死那幾個白眼狼，就好像打游戲觸發了弱智模式一樣，躺着都能過。

想到這裏，甘藍一口答應下來：“行，可以，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