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入夜,宋應然進來,手裏抱着一只兔子,兔子的兩只前爪被染了顏色,是正經八本的深栗色。
“可以了,筱兒要不要染發?”宋應然溫聲問。
宋筱蹲在地上仔細看,“明天吧,濕漉漉的沒法就寝。”
“好。”
宋筱順着白兔的毛,惆悵道:“就算染成正常發色,等沾了水,還是會脫色。”
“調配的染料沒有刺激,可以定期補色。”
宋筱最嫌麻煩,也就宋應然有這耐心。
次日清早,宋筱剛推開窗棂迎接晨曦,一抹颀長身影擋在窗外,春晖傾灑在他的背部,為他鍍上一層柔柔光昀。
裴隐,不請自來。
伴着朝陽、晨露、微風,暢通無阻進了後罩房。
宋筱臉一喜,一大早見他,莫名開心。
脫口而出的話卻是,“還知道回來啊!”
咳咳。
說完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這話聽着有歧義啊——還知道回來啊,死鬼。
完全是怨妻對丈夫的嬌斥。
裴隐瞥她一樣,沒揪着話題繼續,提步走到門前叩了兩下,一把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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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府,女子閨房豈能亂闖!”宋筱故意擡杠,攔住他。
“不是你口口聲聲喊我五哥哥,讓我經常回府麽?”
裴隐撥開她,往客堂走,用手背敲她額頭,“早起要記得開窗通風。”
啰嗦。
宋筱踢他,捂住額頭,“有事說事。”
“對我态度好點。”
“憑什麽?你又不是五哥哥。”
裴隐冷睨她,“憑你三番五次糾纏我。”
撇下一個包袱,去找宋應然。
宋筱盯着他的背影瞅了瞅,他風塵仆仆,看來昨晚沒閑着。
轉眸看向懷裏的包袱,伸手解開,裏面是一罐罐黑乎乎的粘稠膏體,跟兄長調配的染劑差不多,聰明如她,明白了裴隐的用意。
攏好包袱走進游廊,去找宋應然。
一刻鐘後,宋筱坐在茶水桌前,左前方是大哥調配的染劑,右前方是裴隐尋來的,輪到宋筱做選擇了,使用哪種染發,或者說,更相信誰。
宋筱拿起黑乎乎的罐子,“這裏面是什麽啊?”
裴隐坐在茶水桌前轉動宋應然的茶寵,“別刨根問底,只看效果。”
講出成分,只怕宋筱會……吐。
宋筱擰開蓋子剜出一點,先嗅後嘗,然後默默吐掉,意味深長看了裴隐一眼,沒揭穿。
“選吧,應該都有效果。”宋應然拍拍妹妹肩膀。
宋筱一點沒猶豫,指向宋應然的染劑,“深栗色,我喜歡。”
宋應然幾不可察勾勾唇。
裴隐一句話沒說,轉身往外走,他要補個眠。
就這樣,宋筱拿起鬃毛刷子,一點點為自己染發,很久之後嘆道:“還是這顏色好看。”
宋筱笑看兄長,“大哥說呢?”
宋應然淡笑下,“都挺好的。”
之後,宋筱小心翼翼抱起裴隐送來的瓶子,瓶子下寫了一行力透紙背的小楷,好像是染劑的配方。
“五哥哥拿來的究竟是什麽?”宋筱擡頭凝睇,睫毛卷翹纖長,像是兩把毛刷忽閃忽閃的。
倏然,小姑娘目光一滞,這配方不得了啊。
能用深海章魚墨配上樹脂和幾種昆蟲分泌物調配的染劑,絕對夠得上最頂尖的黑色染料。
關鍵是,這配方不是染劑,而是脫色劑,也就是說,能溶解掉原發絲上的白色染劑!
宋應然看完方子,喜上眉梢,“既然是裴少府拿來的方子,就一定有效用,筱兒且去試試。”
“在家裏,大哥幹嘛還一直叫他裴少府?”聽着怪別扭的。
“筱兒介意?”
宋筱抱着瓶罐嘟囔:“他是五哥哥啊。”
最親近的五哥哥。
回到卧房,由丫鬟伺候着沐發,果不其然,那一頭長發還原出本來的發色,美麗出塵。
……
當宋筱再次見到裴隐時,是在太醫院內。
皇後為景王的事勞心勞力,隔三差五就要出宮探望,她心裏有氣沒處發洩,便将姜氏和宋筱叫去跟前訓話。
皇後的父親和姜氏的父親雖是一母所出,但皇後的父親後來做了大将軍,姜氏的父親僅是一介皇商,平日裏,皇後對姜氏是真心好,可遭遇景王一事,姐妹倆早已離心。
而且,即便宋期官拜丞相時,也沒表現出對景王的重視,想到此,皇後不免帶着新仇舊怨。
被皇後數落一通的宋筱站在一旁,面無表情,直到落地罩外傳來腳步聲,三人聞聲望去,黑衣凜冽的裴隐信步而來,手裏提着一包藥。
姜氏下意識關切道:“裴少府病了?”
裴隐朝她颔首,搖了搖頭,“府上人染了風寒,我打馬路過,便來太醫院讨一副藥。”
随後越過宋筱,朝皇後行禮,皇後看見披着羊皮的“張亦棠”更來氣了,陛下攆走宋期,又重用張亦棠,還非要移花接木,簡直可笑!
“裴大人日理萬機,還能體恤一介家仆,實難可貴。”皇後皮笑肉不笑。
裴隐淡淡睨了塌上景王一眼,“日理萬機的是陛下,娘娘莫要折煞微臣了。”
“聽陛下提起,裴少府到了婚娶年歲,不知有無可心人選?”
“臣的私事,不勞娘娘挂心。”
皇後靠在床柱上吹拂熱茶,“本宮閑着也是閑着,最喜歡撮合有緣人,裴少府瞧你身邊的宋家小姐如何?”
姜氏、宋筱:“……”
“宋府沒落,筱兒日後不好嫁,本宮過意不去,總想幫她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可世家名門都對她頗有微詞。”語調冷嘲熱諷,“幸好筱兒心大,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裴隐:“宋小姐出身名門,知書達理,微臣一介粗人,自是不配……”
“裴少府是陛下身邊紅人,日後很可能封侯拜相,配一個從六品官員的養女,綽綽有餘,說起來,還是筱兒配不上你,裴少府莫不是口是心非,嘴上說着不嫌棄,實則跟其他人看法一樣?”
皇後一改往日溫婉,一副咄咄逼人的面孔,姜氏心涼,想想也是,沒點手段,如何能穩固後位。
此舉,甚是陰損,她明知道真正的裴隐與宋筱八竿子打不着,卻要拐着彎逼婚,妥妥的報複心理。
宋筱被皇後的話刺激的一愣一愣的,從未想過嫁給五哥哥的她,心裏驚濤駭浪,下意識看向面色如常的男人。
裴隐:“微臣平日無心雜聞,在微臣心裏,宋小姐純白如絮,能配得上所有世家子弟。”
皇後今兒緊咬着他們一家人不放,就想逼着裴隐承認自己的身份,以此牽制他,因而無論裴隐和姜氏如何拒絕,她都不遺餘力地撮合。
“稍晚些,本宮會跟陛下商議此事。”
裴隐冷峻的面容出現一絲譏笑,“娘娘覺得,陛下會同意麽?”
話語明顯帶着鄙夷,皇後氣悶于胸,長指甲嵌入手心,磨牙道:“裴少府以為,在陛下面前,本宮連促成一樁婚事的能力都沒有?”
裴隐:“娘娘息怒,氣壞了身子,誰來照顧景王殿下。”
“裴隐,你敢不把本宮放在眼裏!”
“微臣不敢。”
“你不敢?”恐怕是敢得很吧!
“娘娘要如何才肯消氣?”
皇後冷笑,“答應本宮的提意,娶宋筱。”
“娘娘!”姜氏大急,皇後這要與宋府徹底翻臉麽?
皇後怼道:“沒汝說話的份兒!”
幾乎同一時間,裴隐淡淡道:“娘娘息怒,微臣娶就是了。”
所有人:“……”
有些事情超出控制,又在控制之中。
有人咄咄逼人卻反被套路,有人悶不作聲卻欲拒還迎。
姜氏臉色驟冷,質問裴隐,“少府可知自己在允諾什麽?”
裴隐點了點頭。
暮色四合,裴隐現身宋府,這人效率極快,沒等皇後開口,率先登門求娶,他不需要賜婚,沒道理驚動宮裏。
既然皇後開了口,他正好順坡下。
宋氏夫婦自然不同意。
客堂內,宋期氣得夠嗆,被宋應然攙扶着坐在圈椅上,指着裴隐冷聲道:“府裏沒外人,裴少府不必設防了吧。”
裴隐擱下茶盞,笑道:“宋老此言差矣,府裏府外,數十雙眼睛窺探貴府,晚輩不得不防。”
宋期臉色一變,下意識環顧四周。
宋應然眼有怪嗔,“家妹是府上明珠,她的婚事,我們自然馬虎不得,裴少府既要娶之,可做好為人夫君的準備了嗎?”
還是說,只為了将自己僞裝的更無懈可擊?
裴隐:“當然。”
“筱兒一日是宋家人,這樁婚事老身都不會同意。”姜氏表态,順手掐了夫君一把。
宋期“诶呀”一聲,揉揉胳膊,迎上妻子強勢的目光,“嗯”了一聲,表态:“老夫也不同意。”
裴隐看向宋應然,宋應然倒沒父母堅持,“只要筱兒樂意,我沒有意見,不過裴少府又有幾分真心求娶筱兒?”
裴隐大方回答:“十分。”
宋應然有些好奇,這小子是什麽時候起喜歡上的妹妹。
姜氏白了兒子一眼,宋應然全當沒瞧見,提議道:“不如讓他們兩個當事人面對面聊聊。”
裴隐起身作揖,詢問宋氏夫婦,“可否容晚輩與令嫒碰個面?”
宋家夫婦沒出言反對,在他們看來,裴隐就是張亦棠,三個孩子在一個屋檐下長大,沒有見外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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