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宋氏父子走出禦書房,站在視野開闊的游廊裏,宋期挽了挽兒子的手臂,“應然,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是不會因為眼前的傷害一蹶不振的,傷害終究會被撫平,即便是……”

無法治愈的傷疤。

宋期有些遺憾,又有些自責,他捏捏兒子的手,徑自走了。

宋應然對着父親的背影作揖,直起腰身,腰杆筆挺,身後傳來一道笑聲,回頭看去,是手持拂塵的陳凇。

宋應然趕忙上前,“陳公公。”

他眼底有着炯炯光暈,像是因為陳凇的出現而呈現的,掩都掩不住。

陳凇拍拍他手臂,“大公子客氣了。”

他睨了一眼宋應然的面色,“身體恢複得如何?”

“無礙。”

“那就好。”陳凇颔首示意,“咱家要去宮外一趟,不知大公子是否現在出宮?若是的話,咱家順便送你回府。”

擱在以前,宋應然一定會拒絕,這會兒笑着道謝,“勞煩陳公公了。”

“大公子總是這般客氣。”

馬車行至宋府門口,兩人站在馬車外多聊了一會兒,宋筱剛好送楚嵇出府,瞧見門前不算陌生的陳凇,微微一怔。

陳凇朝她看來,微微點頭,又轉頭看向宋應然。

宋筱走到宋應然身邊,離得較遠,乖巧地等待兄長談完事情,兄妹倆一同進府。

陳凇雖然一直與宋應然講話,可餘光卻鎖着宋筱,總感覺她跟某位故人很像,卻又說不清哪裏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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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裏似乎飄出一絲飯香,宋應然邀請道:“陳公公如若不嫌棄,可在寒府湊合一頓。”

陳凇本想說有事在身先行告辭,可他鎖着宋筱有種越看越似曾相識的感覺,不知怎地竟點頭答應了,“叨擾了。”

——

宋府午膳很簡單,四菜一湯,營養均衡。

宋筱為陳凇添湯,笑道:“菜品簡單,還望陳公公莫要嫌棄。”

陳凇搖搖頭,“咱家很久沒吃過家常飯了。”

廚娘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詢問:“公子小姐,我煮了些牛肉面,你們要食用嗎?”

宋筱問陳凇,“陳公公喜歡面食嗎?”

“喜歡。”

見他不客氣,宋筱更放松了,平日裏,她覺得總是站在皇帝身後的陳凇刻板冷酷,卻不知還有這般平易近人的一面,吩咐廚娘将面碗端上來。

三人低頭吃面,聲音細碎,宋應然偶一擡頭,發現陳凇和宋筱都在牛肉面裏加了很多醋。

不酸麽?

宋應然知道妹妹喜歡吃面時加醋,不足為奇,可陳凇加的醋量比宋筱還多,真是佩服。

兀自一笑,搖了搖頭,繼續低頭吃面。

宋筱看一眼陳凇倒的醋量,豎起大拇指,笑得狡黠。

陳凇勾勾唇,頭一次見到這麽能吃醋的小姑娘。

送走陳凇,兄妹在院子裏遛彎,宋筱問兄長為何如此敬重陳凇,宋應然沒回答,目光卻柔和了幾分。

那日被施以杖刑,要不是陳凇及時叫停了“侍衛”,他可能真的會變成……

甩甩頭,不敢想象。

坤寧宮。

自打知道自己錯怪了宋應然,剛又聽聞宋期重掌相印,皇後一上午都心事重重。

兒子被傷,激動之下與宋府決裂,現在心情很是複雜。

景王前來問安,皇後瞪他一眼,沒給好臉,這混小子總是喜歡沾花惹草,這次的教訓還不能令他安生。

景王在皇後那裏吃了一鼻子灰,心口窩火,出了宮就跑去宋府要求見宋應然。

宋應然和母親外出去選地準備籌建私塾事宜,府中只剩下宋筱和幾個家仆。

宋筱以男女授受不親為由拒絕見他,景王更窩火了,算起來,他是她名義上的表哥,她一個宋府養女嬌嗔個屁!

景王沒顧宋府家仆阻攔,那幾個家仆也不是他的對手,橫沖直撞進了院子,斥道:“宋筱,宋家就是這麽教你待客之道的?”

宋筱站在門口冷眼看他,“不知景王前來所謂何事?”

“找你大哥!”

“大哥外出了。”

“那本王就來找你!”

宋筱蹙眉,剛剛景王硬闖府門時,她讓丫鬟從後門離開尋裴隐去了。

景王跨前一步,一把抓住宋筱手臂,本就有氣,被宋筱怠慢後氣上加氣,他是來緩和關系的,可宋筱怎麽對他?

一個養女,也敢在他面前放肆?今日若不治治她,她豈不更嚣張了!

家仆趕忙上前阻止,被景王一腳踹開,景王面露陰鸷,“說,你們怎麽才能消氣?”

宋筱扭扭手臂,“景王哪裏話,我聽不懂。”

“少裝糊塗!”

“那是皇後娘娘和家父的事,不是我這個小輩能插手的。”

景王氣笑了,“你的意思是,本王也是晚輩,該老老實實呆着了?”

宋筱也不是面團捏的,被他掐的手臂越發疼痛,回嗆道:“你愛怎麽理解怎麽理解。”

“放肆!”

宋筱也不怕他,既知道他來的目的,便知他不敢拿她怎樣。

突然,另一名家仆跑過來禀告:“大小姐,逸王殿下登門……”

家仆迎上景王忿忿的目光,噎住不敢往下說了。

景王扭回頭看向宋筱,冷笑道:“筱兒妹妹好手段,一手勾着新貴裴隐,一手勾着本王二哥,本王倒想看看,你是怎麽打發老二的。”

說罷松開手,環臂靠在樹幹上,似笑非笑看着她。

宋筱揉揉發疼的手臂,對家仆道:“不見。”

啪啪啪。

景王拍手,眼底充滿鄙夷,一個養女真是給顏色就敢開染坊。

府門外,逸王等了片刻,不用宋府家仆傳達,他就猜到今日來白一趟了,本來他只是外出會友的,可不知怎地,腳步不受控制地走來宋府。

聽聞景王在府裏鬧,逸王那雙狹長高深的眸子一閃,随即告辭離開。

一刻鐘後,景王跟宋筱不歡而散,他去了老地方喝花酒,醉醺醺間好像瞧見了逸王似笑非笑的面龐。

之後,他被帶到一個陌生的環境裏,半夢半醒分不清現實和夢境,身邊飄來幽幽香氣,偏頭看了眼,是個沉睡的陌生女子,面容姣好,身段妖嬈。

景王揉揉發脹的頭,剛想起身喚仆人,外間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砰!

像是房門被踹開的聲音。

與此同時,大批侍衛湧了進來,為首之人負手而立,站在門外。

景王暗道不好,被人算計了……

——

禦書房內,皇帝陰沉着臉睥睨跪在腳邊的景王。

景王做夢也沒想到,自己一時大意竟被逸王擡去了殿前大将軍的府宅後院,還躺在了人家嫡女的床上,那女子可是要即将入宮常伴君側啊。

景王一邊跪地一邊憤恨逸王。

跪在不遠處的,還有殿前大将軍和他的長子。

皇後得知消息後差點背過氣去,連忙去往禦書房求見,這事鬧到後半晌,待風平浪靜後,禦書房的門被緩緩推開。

手持拂塵的陳凇走出來,吩咐道:“傳膳。”

除了禦書房內的見證者,其他人無從知道皇帝是如何處理這件事的,但自那日起,衆人在皇城內再沒見到過景王的身影。

數月後,逸王府。

逸王給來客沏了茶,“陳老真是稀客。”

陳凇不緊不慢刮着茶面,悠悠道:“瞧王爺說得,那以後咱家還是多跟王爺走動走動。”

“是本王的榮幸。”逸王低頭替陳凇剝核桃,一顆一顆放在對面的瓷碟裏。

陳凇笑笑,“王爺待人溫和,以後的逸王妃有福了。”

逸王嘴角翹起,眼前浮現宋筱倔強的臉,記憶中那丫頭好像也喜歡吃核桃,宮宴時經常瞧見宋期給她剝核桃。

“王爺在想什麽?”

逸王笑道:“在想怎麽取悅陳公公。”

陳凇假裝聽不懂,繼續飲茶。

“本王府裏有幾壇陳釀,一沾便醉,一會兒讓人送去您府上?”

陳凇是最得寵的官宦,在宮外有自己的宅子。

“無功不受祿。”

“陳公公哪裏話,幾壇酒而已,能博您歡喜,本王覺得值。”逸王轉移話題,“皇後那裏最近有什麽動靜?”

陳凇放下茶盞,“自打景王被送走,皇後娘娘倒是安分得緊,許是覺得寝宮冷清,時常去東宮探望太子殿下。”

逸王冷笑,帶着譏嘲,景王不成氣候,皇後這才惦記起另一個“兒子”。

“勞煩陳公公盯緊點,有什麽風吹草動,及時跟母妃聯絡。”

陳凇扯下嘴角,“王爺放心。”

——

皇後從東宮出來,去了關押莺啼的地方,近些之日,莺啼在幾個嬷嬷的訓練下,舞技突飛猛進,其他技藝也是不可同日而語。

此刻的莺啼像是一個不言不笑的瓷娃娃,見到皇後只是照例請安,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皇後摸不清她是怎麽想的,但也沒把她放在眼裏。

“今兒晚上,本宮就送你去東宮伺候太子,你且記得,要把太子的一舉一動都如實報告給本宮。”

“諾。”

皇後湊近她耳邊,“你和本宮有同一個仇敵,我們一起将他碾碎如何?”

莺啼眼眸一深,輕聲道:“奴婢盡力。”

皇後又叮囑道:“太子畏寒,你需時刻提醒他多添衣裳。”

莺啼內心冷笑,表面恭恭敬敬,“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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