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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人在地上罪惡很大，終日所思想的盡都是惡。

耶和華說, 我要将所造的人和走獸, 并昆蟲, 以及空中的飛鳥, 都從地上除滅，因為我造他們後悔了。】——屋子裏困着一只暴躁的雄獅。

魔女有些百無聊賴的坐在雅楠辦公室裏那張奢華舒适的沙發上, 聽着耳畔的男人咆哮的怒吼：“這簡直就是不可理喻！”

他在屋子裏氣得團團轉, 将滿手的報告材料甩得滿天都是，其中一張飄飄悠悠的落在了莉莉安的身側, 她伸出兩根手指拎到自己眼前, 大致掃了一眼上面的文字。

“哦，過時的老方法。”

她聲音疲懶，有些閑得無聊。

競選來臨之際，雅楠最大的對手格雷在這期間利用自己手下的人大規模制造案件, 然後再派出另外一批人去解決案件從而為自己創造政績和提高破案率，這法子先前雅楠就用過了，不過一個用的是惡魔一個用的是人類，二者的實力水準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線上——這也是為什麽先前格雷看雅楠百般不順眼在他登上高位之後處處作對, 但是那些無聊的小小騷擾實在是造不成什麽危險, 雅楠先前還沒把他放在眼裏, 如今一看竟是自己的一時大意忽略了這至關重要的一點。

如今一看格雷大概早就覺得那些性質惡劣影響深刻的殺人案件是雅楠在背後操控，這依樣畫葫蘆的法子對與絕大多數人來說大概沒什麽關系, 但是被臨摹手法的雅楠本人确是渾身說不出的膈應；他從一開始的看不上眼道後期的輕微厭惡一直到現在真相大白後的勃然大怒，明明知道格雷究竟用了什麽樣的龌龊手段刷上來的政績卻不得不憋着一口氣不敢胡亂說話。

他自诩正義, 卻又清楚其中藏了多少不可言說的肮髒與污穢，他被衆人捧在雲端之上太久，久得對昔日平靜平庸的生活已經生出了不可遏制的恐懼，那樣的日子他想一想都要覺得頭皮發麻……和格雷扯破最後一層臉皮并不合适，他陰差陽錯得到了惡魔的幫助，誰知道對面是不是也有同樣的神鬼手段獲得這些非人類的助力？

雅楠憋着一口氣把辦公室折騰的像是雜亂的垃圾場，最後滿腔怒火悉數甩到了仿佛事不關己的莉莉安的身上。

“這是你的失誤！”

他咬牙切齒的低叫：“如果不是你沒注意這些細節根本就不會發生現在的事情！”

這只習慣了在自己領地設下陷阱狩獵的雄獅正在焦躁不安的咆哮着，只不過這些能讓另一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吓得瑟瑟發抖的狂吼擺在莉莉安的面前，與一只幼貓張牙舞爪的嚎叫沒有任何的區別。

極少數的時候——次數少的讓雅楠以為是幻覺的時候——莉莉安會露出一種極為微妙的、充滿着嘲諷和悲憫的目光凝望着這片土地和淩駕在這片土地上的雅楠，那種目光讓雅楠會在瞬間覺得自己也不過是被她随手控制的蝼蟻中的一員。

理所當然的，那種目光會觸怒這已經被驕傲和過分膨脹的尊嚴充斥靈魂的男人的內心，但是這惡魔生得過于美麗，攝魂心魄的美麗，她錐子一樣的目光在即将引起雅楠惱怒的下一個瞬間會立刻轉變成如同羽毛一樣輕盈花朵的甜蜜，眼眸深處流淌着動人又深情的河，澆熄雅楠所有尚還只是火星的怒火。

“哦，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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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安在雅楠察覺不到的地方翻了個白眼，與雅楠說話時的語氣仍是慢悠悠的溫吞，仿佛萬事都可無限包容的好脾氣，事實上她似乎在這方面上的确表現的像是個性情溫順和藹可親的天使，從最開始的連環殺人案到了後來引人作惡擴大範圍，再由雅楠出面破案懲治邪惡，她每一次都是這麽說話：“但是人和惡魔是有區別的，我可不會留下把柄寫出這麽多的文字然後擺在另一個人的辦公桌上。”

“我需要幫助……”雅楠在辦公室裏急得團團轉，剛剛到貨的定制西裝被他随手扯得亂七八糟：“絕對不能讓格雷那樣的家夥上去——”

“為什麽？”

“為什麽！？”雅楠不可置信的拔高了嗓音：“你沒發現嗎？他會為了自己的權力和欲望無限的擴大在這城市裏的惡，他自己做出案子自己解決案子，城市裏所有的人都是他一個人的傀儡，如果真的讓他成為了最後的獲勝者，那麽這座城市會成為人間地獄。”

“哦……”

莉莉安注視着鏡中的雅楠，意味深長的挑了挑眉。

“所以我才說，您應當登上最高的位置。”

她拍了拍自己的衣袖，露出一個極為歡喜的笑容：“想想看，我的主人……您若是成為了勝者，也就意味着您可以控制所有像格雷一樣的家夥，他們想要利用人們對惡的恐懼以及對自身的崇拜心理登上高位，但是他們的手段哪裏配得上您的遠見卓識？”

惡魔微笑着起身，替雅楠整理淩亂的衣服：“自己創造的虛假的惡，跟您去肅清人類自身擁有的惡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別擔心我的主人，您永遠會立于不敗之地。”

“愚蠢至極，當真愚蠢至極！”雅楠抓着自己的頭發，完全沒有意識到先前還是狂躁雄獅一樣的自己此刻卻在莉莉安的手指下乖順如同聆聽教誨的羔羊，“他們根本就不懂自己在做什麽！”

“是啊……在已經被無數的殺人案件包圍的生活中茍活了太久，好不容易在‘英雄’的保護下終于獲得了安穩，再來一次曾經的恐怖生活氛圍，這城市裏的人沒有人願意答應。”

莉莉安揚起臉，對着雅楠燦然微笑。

“偉大的領導者，至高無上的英雄，這小城市裏只需要一個，對吧？”

雅楠卻驀地流露出幾分零星的脆弱和自我懷疑：“但是格雷的支持者也有不少……”

“那只能說明您當初的做法是絕對正确的，我的主人，即使被複制重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的手段也同樣好用的要命。”莉莉安輕描淡寫的拂去了雅楠聲音裏的不安，她冰冷蒼白的手掌按在雅楠的胸口，掌心之下是男人跳動愈發用力的心髒：“所以我才說，您應當更進一步了——”

“您需要學着如何做一個領導者了。”

“領導這座城市？”

“不然您以為您在做什麽？”莉莉安維持着漂亮的微笑：“您已經獲得了絕大多數人的支持和擁護，接下來要做的不過是讓格雷俯首稱臣您自己的位置再進一步……瞧瞧這些可憐人，愚蠢的手段能讓他們上當一次就能上當第二次第三次，如果坐在最高位的不是個高潔清廉的英雄，而是如同格雷那樣的人呢？”

雅楠瞪大了眼睛：“他會毀了這座城市——”

“當然，當然……”莉莉安重複着，微笑着，像是引人離開迷途的天使一樣的在雅楠的身側輕飄飄的說：“所以人們需要一個聰明的、英武的、絕對不會迷失自我的領導者。”

雅楠沒有回答。

他的眼睛裏浮現出一種朦胧而濕潤的霧氣，在無數次的成功壓下了他生來便有的自卑之後，在莉莉安催促他更上一層之後，即将遠離自己舒适區和一種靈魂深處瞬間升騰而起的懷疑和恐懼包裹着他的大腦，讓他下意識地選擇反問了莉莉安的話。

“這是正确的麽？”

他問，忍不住蜷縮雙腿，跌坐在了沙發上。

“我能做到麽？”

莉莉安眯起了眼睛，臉上帶着溫柔的甜笑。

“諾亞方舟的故事說：上帝曾降下洪水淹沒了整片土地，殺死了除了諾亞和他一家人之外所有的人和動物。”

“……是的？”

雅楠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提起了這個故事，只是乖順的跟着她的話點着頭。

莉莉安傾下身子，笑意盎然。

“——那麽有人斥責上帝做錯了嗎？”

答案是沒有。

——反對者死去，沉默者死去，質疑者死去，追随者死去。

一切呼吸的活物都已經在上帝的震怒中死去。

大地上最後的人類在洪水退下之後為上帝鑄造祭壇，獻上昂貴珍惜的祭品。

上帝仍然是上帝。

雅楠似乎隐隐觸碰到了莉莉安究竟想要他做什麽：“我才不會殺死所有的人！”

莉莉安為了他這份突然出現的孩童一樣的天真愚蠢失笑出聲：“我也沒有讓你去殺死所有的人……我要說的是，即使上帝這麽做了，可是又有多少人覺得他是錯誤的呢？”

肅清暴行，肅清惡德，肅清這世間一切的罪業——這是信徒們為那場大洪水寫下的定義。

莉莉安的手指勾起雅楠的下巴，挑起了他的頭顱。

“聽着，孩子，你應當分清楚創造者和被創造者之間的關系。”

她微笑低語，唇間隐顯蒼白獠牙。

“英雄被人們塑造，但是人們也可以毀滅英雄；神明創造人類，所以神明也可以毀滅人類。”

“你若是想要永遠的站在最高的位置上，那麽從現在開始，我不要你做英雄，我要你做唯一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