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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自有意志，意志永生不滅。孰知意志之玄妙, 及其威力哉？

上帝乃一偉大意志, 以其專一之特性遍澤萬物。

凡人若無意志薄弱之缺陷, 決不臣服天使, 亦不屈從死神。 】人的欲望永無止境，如同多米諾骨牌一般無盡無休的延續下去, 直至人力窮盡人生走到了所能達到的盡頭, 而如今的雅楠尚且不覺自己的欲望似乎已經是連惡魔也無法滿足的狀态了。

他仍腳踏土地身披凡衣，可心境靈魂卻早已不自覺地将自己當做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絕對神明, 無法用殘忍專橫的暴君來形容他如今的心态, 這男人仍然慈悲又美麗，如同神袛般的美貌賦予他至高無上的尊貴權力

莉莉安仍然穿着那一身漆黑的衣服立在雅楠的身側，端雅矜貴如同古代油畫上細心勾勒的貴女，自從他以一個極為恐怖的年輕年紀登上了最高的位置之後, 莉莉安便欣然顯出自己的姿态出現在世人面前。

她不再以溫柔哄勸孩子吃糖一樣的語氣與雅楠說話，這獵物的靈魂早已被欲望浸透了醜惡的油污，顏色再深一些或是再淺一些也早已無關緊要；畢竟以他們此刻的境地來說，雅楠的确已經走到了人生的盡頭, 只是他的欲望卻似乎并不是一座城市的守護就可以滿足的程度了

從自身角度來看, 雅楠的确是個相當聰慧乖巧的學生。

莉莉安心想。

從一腔熱血被世俗的規則所束縛之後, 他在這沼澤之中愈行愈遠，卻始終在惡魔的蠱惑之下堅持着他那份早已從根源處扭曲的正義和神一樣的悲憫——啊, 正如降下洪水的上帝一樣毫無來由的詭谲傲慢。

只要刀鋒未曾落在自己頭頂，只要他們自我內心深處的屏障未曾被打碎, 那麽殺死一切毀滅一切的英雄仍然是英雄，親眼瞧見他腳下白骨累累也無所謂，站在英雄面前的是被正義和自我滿足感蒙蔽的信徒們，其中甚至包括了英雄自己。

瞧啊，他現在甚至将刀鋒對準了自己這個昔日的施與者和守護者了。

惡魔環視周遭一群以惡毒目光注視着自己的人類，最後瞧着雅楠的目光仍是愛憐的溫柔。

“你要來殺我了。”

她語調柔柔，無限歡欣。

雅楠将她推上懸崖的邊緣，率領着一整個城鎮的信徒圍觀惡魔的墜落，雅楠要的只是一件事——要她承認這萬衆矚目之下的死亡。

崖邊凄冷海風吹拂她墨色裙擺，她擡手撫着自己沒有心跳的胸口，感受着極度的興奮和歡喜充斥胸腔，那種過度的滿足感讓莉莉安的舌尖隐隐嘗到了最終勝利果實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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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惡魔！”

人群熙攘狂叫。

“殺了惡魔！

他們振臂高呼，比過往每一次都要深刻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雅楠站在最前方，與莉莉安四目相對。

“殺了邪惡，你便是正義？”

惡魔微笑反問，她似乎瞧不見那如盤旋在整條山崖路上的綿延燃燒的火紅，只是專注無比的看着雅楠的眼睛。

——站在這裏的也許不僅是莉莉安，也是楚其姝，是曾經的亞莉珊德拉。

她撇下嘴角，眼角淚光盈盈，白百合般楚楚動人的美麗。

“你要殺了我嗎？”

雅楠的目光在瞬間茫然了，又在下一個眨眼的瞬間恢複了他的堅定。

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眼眶通紅，他們群情激奮熱血澎湃，毫不客氣的将自己一生之中有過的、沒有過的、想象過的，不敢想象的，那些深埋在記憶和陰影中的惡意扔擲在了惡魔的身上，并且理所當然的覺得，就是因為惡魔的蠱惑他們才會做下那些事情呀。

“……夢總是要醒的。”

他喃喃念着。

無論是沉浸在至高無上的英雄夢境之中的雅楠，

還是醉倒在幻想中白百合花叢中的那個雅楠。

這場漫長的夢終究該醒。

只要醒來就好了。

“可是……”

莉莉安眸色無奈，嘴角上揚。

“我沒有只讓你一人‘入夢’呀？”

她歪頭淺笑，惬意的、滿足的看着雅楠背後密密麻麻的人群。

“沒有人回應聲音的英雄不過是獨自一人演繹着滑稽戲的小醜而已，是最劣等的演員。”

惡魔凝望雅楠的眼睛，微笑着。

“雅楠，你的這場戲若是連你自己都不相信，那我要如何讓你演完後面所有的劇情？”

他想做英雄，想做主角；那麽需要舞臺，需要觀衆，需要讓所有人熱血澎湃陶醉其中的劇情，于是莉莉安辛辛苦苦兢兢業業的替他鋪完了所有的路準備好了所有的掌聲，在所有人跟着英雄的事實亦步亦趨的邁着自己步子的時候，莉莉安卻因早已摸透了這故事的套路得以晃蕩着腳站在了舞臺之外的地方，一臉無趣的看着所有人如傀儡一樣跟着既定的路線完成他們的故事。

她應當感到滿足，因為在這短短的幾年之間她創造出了一個人間之神，也許有朝一日他的光輝會真的如同阿波羅一樣普照大地，但是誰知道呢？

這惡魔滿心歡愉，早已準備好了享受自己最後的勝利。

她向後退了一步，從背後摸出來一張雅楠無比熟悉的小醜面具擋在了自己的臉上，面具的笑容滑稽可笑，雅楠愣怔片刻，回頭看了一眼。

鋪天蓋地的，源源不絕的，所有人的臉上都生長着小醜面具。

——他們是故事的觀看者，也是劇情推動的促進者，他們嘻嘻狂笑被故事的劇情線束縛在面具之下，留給世人面前的只有那一張張一模一樣的小醜面具。

烏合之衆。

惡魔微微側開手中握着的面具，面具後面露出她完美無瑕的臉，雅楠聽見她喃喃念着。

“……真可惜，突然發現這故事只有我一人在講呢。”

這場大戲的落幕應當以惡魔的死亡作為終止，英雄被萬人稱頌，他們将自身的惡堆砌在亡者的腳畔，從此便自覺擁有了個完美純白的靈魂一樣若無其事。

惡魔理所當然的是那個“錯誤的存在。”

她扔下手中的面具，向後仰去。

——火光之中，黑色的惡花自崖邊墜落。

所有人以為故事已經結束，他們回歸英雄的身畔，此時的天空仍然陰雲滿天不見陽光，可是這不妨礙他們在自己手中的火把下揚起燦爛的勝利笑容。

雅楠站在最高的位置低頭俯視這世界，人造的火炬映出人類腳下的陰影，他被燃燒的火光和人們的微笑釘死在了那個位置。

人們仰頭望着他，歡喜無限的叫着他的名字。

“雅楠大人！”

“雅楠閣下！”

人們吵吵嚷嚷，将火光堆在他的腳邊。

“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

“……什麽？”

雅楠怔然。

“我們殺死了惡魔，我們拯救了世界！”他們叫了起來，聲音裏帶着醺然的病态滿足，“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

雅楠愣住了。

——知道麽，欲望是無窮無盡的。

一張破舊的桌子上擺放了一只精巧的象牙碗，那麽主人就想更換一張昂貴的桌子，有了漂亮的桌子之後便想要離開狹窄的住處換成奢侈豪宅，欲望在一點點推進，又有誰能想象得到最初的引子不過是個漂亮至極的象牙碗？

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小醜面具，打扮或是落魄褴褛或是衣着華貴，可是此刻在火光的映襯下，人們臉上的一張面具都帶着象牙一樣奢侈細膩的光澤。

而在現實世界之中，人們看見了一條加急的新聞頭條，雲舟面前的電腦定格在一幅畫面上，标題黑色加粗，異常刺目。

《天才演員楚其姝劇場出現意外，墜崖之後下落不明》他深吸一口氣，半晌之後關閉了顯示器。

……出乎意料的，他覺不到憤怒，更無法感受到旁人那種仿佛從骨髓深處生出的悲恸來。

這男人知曉此刻樓下已聚滿了無數的記者，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是對楚其姝死亡的震驚和惋惜，他手邊接過的電話告訴他，楚其姝的意外身亡說不定會成就一部經典，成就永不可超越的經典，那意味着可以享受一生的榮耀和財富，比起故事，他們更在意自身的利益。

人們追逐榮耀，意圖讓那無限榮光成就自己的地位；而楚其姝卻靠着死亡更進一步，無數的光環企圖追上她的腳步，以此證明自己的光的确足夠華麗。

——她讓自身所擁有的一切的榮耀成了無可置疑的存在。

真實與否已經無關緊要，在人間的故事裏，萬衆矚目之下的死亡的确可以成就藝術的永恒。

而與這份利益無關的人們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仿佛一同浸在這悲傷之中後他們彼此之間便能尋到一絲歸屬的共同感一樣，雲舟甚至不需要去看就能知道網絡上能塞爆無數個服務器的留言到底都有什麽。

痛惜的，震驚的，不可相信的，甚至于是拍手稱快大聲叫好的。

劇本結束之後，故事之外的荒誕劇仍在繼續。

雲舟看着這一切，甚至連一個虛假的哭泣表情也懶得擠出來。

他仿佛回到了《亞莉珊德拉》的舞臺旁邊，臺上的美人如花隕落，悲聲切切，蒼白頸子無力垂落在冷清的地板上，而臺下掌聲如雷，歡慶她的死亡的那一刻呈現出的極致美豔。

男人從小門離開，最快速的離開那些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新聞和在他傷口上挖掘新鮮血肉的記者們狩獵的視線，在匆忙離開的路上，他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纖細蒼白的少女。

“抱歉。”

他撿起不小心摔在地上的包遞回去，精巧又脆弱的奢侈品，那上面的鎖有些摔壞了，男人的臉上頓時露出了一點歉疚的表情。

“沒關系。”

少女搖了搖頭回答，她穿着一身漆黑的長裙，露在外面的肌膚呈現出象牙一樣瓷白細膩的色澤。

“您在躲人嗎？”她指了指一個方向，微微側開了身子：“那邊比較隐蔽。”

“多謝。”雲舟匆匆點了點頭，從衣兜裏掏出了錢包：“包壞了我還是賠你一個吧，請問小妹妹你叫什麽名字？”

“我？”

少女眨了眨眼睛，露出一個十分漂亮的笑容。

“——我叫莉莉安。”

——end

作者有話要說：劇本的劇情結束，楚其姝墜崖而死。

至此，正文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