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陰謀一

朱贏看着那根又長又尖的鐵刺,倒吸一口冷氣,問:“這麽長一根東西,她怎麽帶進來的?”非王府中人也非王府客人,進出可都是要搜身的。

穆小峰提起地上用來裝絹花的籃子,指着底部道:“鐵刺是藏在這裏夾帶進來的。”

朱贏定睛一看,籃子雖為藤編,但底部用于固定的卻是兩根細細竹管,用來藏這鐵刺正好,一般人也不會注意。

朱贏面色沉了下來,看着跪在地上的瘦弱女子,問:“你想刺殺我?”

女子咬唇不語。

穆小峰在一旁道:“她不是想刺殺您,她是想刺殺二奶奶。這女子行經花園時借口要如廁,趁冰糖不注意,直奔攏翠亭而去,而當時二奶奶正在亭中休息。”

朱贏問:“那二奶奶發現了麽?”

穆小峰遲疑了一下,道:“當是察覺了,但有沒有反應過來屬下不知道。”

朱贏伸手拿過籃中一支珠花,那是按她的要求做的一朵大麗花,紅色的花瓣層層疊疊錯落有致,做得精巧無倫。

“若是我沒有暗中派人盯着,擺脫我的侍女之後,你直奔攏翠亭。琅琊王府的二奶奶自然也不是好随意接近的,你可假裝迷路,借着打聽我崇善院位置的名頭靠近攏翠亭。而聽聞你籃中這些絹花是我要的東西,二奶奶很有可能也會感興趣,你便可伺機接近,行刺殺之舉,對嗎?”朱贏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近乎溫柔。

女子兀自咬着唇低着頭,一副打死不開口的模樣。

穆小峰正要給她點顏色,朱贏忙阻止道:“穆隊長,這不是我們院裏的丫鬟,你一動手,我們可就成了濫用私刑了。不忙,她企圖刺殺二奶奶,大不了,我們就将她交給二奶奶去處置好了。”

女子仍是無動于衷。

朱贏神色鄭重起來,她站起身,在書桌邊踱了兩步,用斟酌的語氣道:“不行,二奶奶有孕在身,萬一氣出個好歹來,倒還要怪我。這樣吧,穆隊長,連人帶鐵刺都送到龍臺府去,我們沒法子叫她開口,龍臺府總……”

朱贏話還沒說完,卻見那女子突然蹿起,一頭狠狠向朱贏的桌角撞去。

朱贏就防她這一招,電光火石間慌忙伸手一拉,不料那女子一心求死,這一下估計祭出了平生之力,以至于朱贏被她一拖之下摔倒在地,磕到了手肘。

鳶尾與穆小峰等人大驚,忙上來分開兩人。

“放開我!放開我!”那女子求死不成,情緒忽然崩潰,掙紮着嘶叫不已。

朱贏手肘都磕出血來了,鳶尾見狀,忙吩咐小丫鬟去拿藥來。

待朱贏傷處包紮好,那女子才終于精疲力竭地安靜下來,被兩名侍衛押着跪在地上,一雙充血的眸子怨恨地瞪着朱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

朱贏擡眸接觸到她的目光,十分無奈:“這樣瞪我做什麽?我與你是近日有冤還是往日有仇?”

女子道:“無需多言!今日進了王府,我便沒想活着出去!”

“你不想活不要緊,可為什麽一定要死到我面前來?我招你惹你了?我好心買你絹花,反惹一身麻煩,這年頭果然好人做不得麽?”朱贏郁悶了。

“呸!這琅琊王府裏還有好人?真有臉說!哪個不是欺男霸女仗勢欺人?你以為我不知那仙客來是怎麽到你手中的?都是一丘之貉!”女子罵起人來那潑辣勁兒,倒是頗有幾分淩霄的樣子。

朱贏:“……”特麽的這是要遺臭萬年的節奏麽?

擺了擺手,她有些不耐道:“我懶得聽那些有的沒的,只問你一句話,誰指使你的?”

“你們這些披着錦繡皮囊的惡人,人人得而誅之,需要什麽指使?”女子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朱贏:“……”

啪啪啪,朱贏拍了拍手,贊道:“好氣節!攜帶兇器入府,企圖行刺王府二奶奶,陷害三奶奶,雖是未遂,量刑估計也夠流放了。穆隊長,你派人去一下古月庵,把裏面那個雙目失明的老太太帶來。”

女子聽到“古月庵”三個字時已是渾身一顫,再聽到“雙目失明的老太太”,忍不住霍然擡頭,驚愕萬分地看着朱贏。

朱贏淺笑,道:“許你利用我,就不許我派人跟蹤你?”張正給她的教訓太慘痛,縱然非她所願,但為了自保,為了保住身邊親近之人,她也不得不學着多長幾個心眼了。

事實證明,處在她這個位置這個境地,心眼再多也不為過。

“你、你想怎樣?”女子咬着牙問,氣勢已大不如前。

“不想如何。你們母女相依為命,如今你朝不保夕,我不過想讓你們母女見上最後一面罷了。如何,難道你不想見自己母親最後一面?”朱贏問。

女子狠狠咬着唇,眸中淚光盈然,眼神卻又冷銳似刀,鮮豔的血絲沿着她的貝齒在毫無血色的唇上蔓延。

朱贏也不逼她,慢條斯理地喝了盞花茶,這才道:“說實話,我與你萍水相逢,是送你去龍臺府,還是放你回去,于我影響都不大。看你的模樣,充其量不過是別人手裏的一把刀,還是把砍不死人的鈍刀。我無意與一把刀過不去,我感興趣的只是那個握着刀的人。你也并非無牽無挂,何必為了個拿你當刀使的人,讓你母親老無所依呢?”

女子怔了怔,一直在眼眶裏打轉的淚珠串串滾落,繃緊的脊背也坍塌了下去,整個人如一枝缺水萎頹的花般癱軟下來。

朱贏示意那兩個侍衛松開她。

女子伏在地上痛哭許久,才漸漸冷靜下來,用嘶啞的嗓音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這女子姓許名琳琅,是新城近郊素清縣人,家裏原本有屋有田,更兼有門家傳的打首飾的手藝,在縣城中開了間首飾鋪子,雖說不上大富大貴,卻也是呼奴引婢家境殷實。

她父母只生她兄長與她這一雙子女,前兩年父親殁了之後,首飾鋪子便交由她兄嫂打理。有一日,兄嫂來新城為一大戶送定做的首飾,因外男不得進後宅,她兄長便讓她嫂子自己拿着首飾進去了。

結果這一進去,左等也不出來,右等也不出來,直到天黑,她兄長急了,向那大戶家的丫鬟打聽她嫂子的消息。誰料那丫鬟說她嫂子與這家夫人相談甚歡,今夜便不回去了,給了他兄長幾百兩銀子,讓他兄長自行回去。

她兄長一看給這麽多銀子,又是這般說辭,心知她嫂子必是出了什麽事,心中一急便要硬闖進去。結果被那戶人家護院一頓好打,最後被随行的小厮背了回去。

第二天家中便來了人,說她嫂子被一達官貴人相中了,要他哥趕緊出具休書一封,做個了結。

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凡是有點血性的男子,都難忍其一。她兄長便是個有血性的男子,死也不肯寫休書,直言要上龍臺府去告他們這些強搶民婦的惡霸。

傷愈後,她兄長無心生計,一門心思想着打官司懲惡霸,家中錢財耗之七八仍是四處碰壁。後經多方打聽,才知那所吞了她嫂子的大宅,原是琅琊王府二爺的私宅。

得知奪了自己妻子的惡霸竟是緬州之主琅琊王的兒子,她兄長自知這個仇,這輩子怕是報不了了,心情抑郁之下得了急症,不到一個月便撒手人寰。

她父親這一脈就他這麽一根獨苗,他一死,香火徹底斷絕,她母親悲痛萬分,生生哭瞎了雙眼。

自此,家中只剩她與母親二人。因她正值豆蔻,又頗有幾分顏色,有些地痞無賴見她們孤兒寡母無依無靠的便欺上門來。

許琳琅雖外表柔弱,卻也是個烈性女子,當即将家中田産賤賣了,帶着母親來了新城。将母親安頓在古月庵中後,她将身上所有銀錢都給了庵中女尼,央她們照料母親,自己則帶了一紙訴狀,準備到龍臺府前死告。

就在她敲完龍臺府前鳴冤鼓,準備一頭磕死在臺階前時,不知哪裏突然竄出來兩個人,拖了她便走。

她被他們帶到一間宅院裏,見到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對她說,撞死在龍臺府前,跟死條貓狗根本沒什麽區別,想報仇,就得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李延年害得她許家家破人亡,她就應該也害得李延年家破人亡,那才叫報仇。

是那女人将羅氏的作息時間,以及王府花園的地圖交給她,并告訴她只有接近王府三奶奶才有進入王府的可能,因為比起旁人,三奶奶是最愛往外面跑、給下人自由最多、戒備心最不重、又最有可能帶她入府的人。(朱贏:……。不得不說,這人對她還挺了解。)

許琳琅雖一心報仇,卻也不想連累無辜。結果那人又告訴她,說三奶奶也不是什麽好鳥,仙客來就是她仗勢欺人從別人手裏搶來的。(朱贏:……!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接下來的事情朱贏便都知道了。

拉拉雜雜地聽了半天,朱贏揉了揉額角,看着許琳琅問:“所以你便依計而行了,成功便罷了,若是失敗呢?”

許琳琅直勾勾地看着朱贏,道:“若是失敗了,我便一口咬定,是三奶奶指使我這樣做的。”

朱贏:“……”

許琳琅也不用她問,兀自道:“那人說了,三奶奶深得王世子寵愛,只要将三奶奶牽扯進來,李延年與王世子兄弟相争必有一傷。王世子常年習武體格健壯,勝算較大。”

朱贏:“……”好想問:姑娘,其實你不是來刺殺的,而是猴子派來逗逼的吧?

撫了撫額頭,朱贏正想着如何處置她,淩霄來報,說是二奶奶羅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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