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觸手
二花下葬之後,淩霄來見朱贏。
朱贏幾次叫她起來,她都跪着不說話,朱贏無奈,問:“做什麽?想要挾我?”
淩霄難堪地深埋着頭,道:“奴婢沒臉見您。”人證物證俱在,縱然她不願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二花真的對朱贏投了毒。如非尚嬷一早就有防範,說不定她就成功了。
二花是她的妹妹,是她帶進院子裏的,結果卻差點害死朱贏,這讓她情何以堪?
“這事不怪你,也不怪你妹妹,說到底,如非是我太遭人忌恨,你們姐妹,也不會因我而被人設計。”朱贏道。
淩霄擡臉看她。
朱贏見她滿臉憔悴一點精氣神都沒有,忍不住嘆了口氣,捋了捋淩霄額上有些散亂的細發,道:“你們姐妹一開始就已經是對方的餌料,對方對我非常了解,知道我得知證人是你妹妹,一定會派人私下聯系宋老三,甚至會想順着宋老三這條線找出幕後之人。所以他們先是殺宋老三試圖嫁禍于我,結果因為溫宇的介入未能得逞,你妹妹二花,便是他們的後招。二花投毒後立刻離開了崇善院,那時對方并不知我因為尚嬷的阻攔沒有喝下那碗毒湯,但二花還是遇害了。不管我中不中招,他們一開始就沒想過留二花活口。我雖不知對方以什麽要挾二花使她寧願放棄與你的姐妹之情也要行此險招,但,我知道此事還遠遠沒有結束。對方既然要我的命,那麽我一日不死,他們是不會收手的。”
淩霄眼中淚水滿溢,強忍着哽咽道:“公主,那奴婢應該怎樣做?”
“有一種生活在大海裏的動物,沒有腿足,只有觸手,這種觸手不僅可以用來攻擊,而且還無孔不入。我們現在,就需要這樣一只動物。”
淩霄茫然不解地看着她。
“去找尚嬷吧,她會教你怎樣培養這樣一只動物。待到這只動物養成了,你就可以親手為你妹妹報仇了。”朱贏道。
觸手計劃開展僅僅半個月後,尚嬷就帶着一份名單和一摞資料來向朱贏彙報。
朱贏驚詫:“這麽快?”
她本以為至少要籌備兩三個月才能看到效果。
尚嬷道:“這年頭,人命不值錢。自己的命才值幾兩銀子,如果說幾句話也能得幾兩銀子的話,凡是長嘴的都會開口的。只要第一次開了口,他便跑不掉了。至于那些命值錢的,秘密又往往掌握在這些命不值錢的人手裏,但凡這個秘密被我們知曉了,他的命,在我們這兒便也不值錢了。”
朱贏看着那份名單,人她自是不認識的,但後面都注了來歷和接頭方式,以及關注的目标人物,提供消息的價格等,十分細致和周全。
她點頭贊嘆,道:“如此發展下去,不出一年,整個新城所有值得關注的人的一舉一動,豈非都在我掌握之中?”
尚嬷道:“确有這個可能。”
朱贏心情大好,翻了翻收集上來的各種消息,忍不住眼前一亮,道:“哎呀呀,這個盛小姐可真是任性啊,都快成親的人了,居然還在私會戲子?”
尚嬷唇角泛起一絲笑意,道:“若是公主感興趣的話,還可以往細裏打探一下。”
朱贏笑道:“當然感興趣了,人憋着一口氣就等着進府壓我一頭放大招呢,我先揪了她的小辮子,再看她如何折騰?”
尚嬷提醒道:“公主言行可要小心,別斷了我們好不容易布的線。”
朱贏道:“放心,我自有分寸。”頓了頓,又問:“淩霄那丫頭最近如何了?”
尚嬷道:“原先總覺得這丫頭性格雖爽利活潑,卻也魯莽沖動,我行我素沒規矩,自大孤傲難管教。可這次二花的死卻似給她當頭一棒,棱角打沒了,脾氣也打順了,如今凡事哪怕自己已有計較,也會先來與我商議,為人膽大心細,行事不拘一格,倒是個人才。”
朱贏點頭道:“人無完人,一個人只要大體上是好的,哪怕細節處有些不足,我也不願硬逼着改了。每個人若沒些自己的個性,豈不千人一面了麽。這丫頭現下這般老實,估計是憋着勁兒想找出害我也害了她姐妹的幕後黑手呢,待她找出來了,你瞧着吧,以前那個淩霄又會回來了。”
尚嬷下去後,朱贏整理了一下目前自己名下的産業,發現自去年建了滿庭芳之後,她簡直是在往女強人的路上一路飛奔而去,如今甚至還建立了帶有政治目的的特務機構,而這一切都離不開一個人的支持——趙翀。
如沒有他那十萬兩銀子,她不會如此放得開手腳,可将近半年了,他卻始終未再出現,聽三七說也不曾派人去過滿庭芳。
發生什麽事了?莫非死了?
朱贏覺着自己想得太美了,咳!
待到新城這邊的線布得差不多了,該想辦法把手伸長一點,至少,崑州的陶朱會也該布上幾條眼線才是。
七月十八,王府又辦喜事,李延壽迎娶盛歆培。
此番又只有朱贏一人能去鬧洞房。沒辦法,文靜姝懷孕了,緬州的規矩是懷孕的女子不能進新房,怕送子娘娘誤以為新娘子已有身孕,就不給她送子了。所以當日她嫁來時羅氏也不曾來新房裏看她。
晚宴前李延齡見朱贏一直笑眯眯的模樣,忍不住摟過她問:“聽聞你和盛家小姐不太對付,怎麽她嫁入王府你很開心麽?”
朱贏:“當然開心啦。”
李延齡:“……”
朱贏和他打比方:“夫君,如果一個人莫名其妙看你不順眼,整天琢磨着怎麽弄死你弄臭你,你會怎麽做?”
李延齡言簡意赅:“我揍死他!”
朱贏笑道:“這是你們男人的解決方式,我們女人的解決方式是,沒事就到她面前去晃悠,秀年輕,秀美貌,秀地位,秀夫君,秀恩愛……”
李延齡蹙眉:“秀?”
“秀,就是把自己比別人好的一面拿出來炫耀。”朱贏解釋。
李延齡眉開眼笑起來,道:“剛才你說了秀夫君?”
“是呀!”朱贏伸手捧住他的臉,笑得眉眼彎彎道:“我夫君天下第一,怎麽可以不秀呢?我不僅要在府中秀,還要秀到隆安去,氣死福陽!到時候你可要配合啊。”
李延齡點點頭,在她鼻尖上親一下,道:“悉聽夫人差遣。”
上次二房成親朱贏去得晚,這次卻是一大早就趕過去了,以致于盛歆培蓋頭一掀開來,還未來得及對自己的夫君做個嬌羞的表情,便看到朱贏站在一旁對着她似笑非笑。
她一口氣梗在喉頭,吐不出咽不下,面色頓時難看至極。
李延壽倒是歡喜得很,雖則盛歆培已經二十歲了,但配他這個三十一歲的二婚男還是綽綽有餘的,更何況娘家還有權有勢,比之他前頭的夫人孟氏,簡直雲泥之別。
朱贏看着他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只覺一陣刺眼。十多年的夫妻之情,還比不過新人一個似喜似嗔的眼風,他日若是她不幸死了,不知李延齡是否也會如此?
這年頭,女人在男人心中的價值,實在是太低廉了。
挑了蓋頭,接下來還有吃生面點,撒花生紅棗之類的程序要走,本來婆家鬧洞房的女眷就是負責在這些關節起打趣新人熱鬧氣氛的作用的。可惜朱贏“面嫩”得很,就看猴戲般往旁邊一杵,一個字都不說,笑容還頗具深意,弄得整個新房裏的氣氛都尴尬起來,李延壽喝完合卺酒就跑到前院去了。
無關人等退出新房後,盛歆培的脾氣就繃不住了,眼睛一斜盯住一旁優哉游哉的朱贏,道:“第一次見有人這樣鬧洞房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裝木頭的。”
“聽大嫂的話,倒似見過很多次鬧洞房一般,不知大嫂成過幾次親?”朱贏閑閑地問。
“你說什麽?”盛歆培大怒,噌的站了起來,頭上金釵一陣亂晃,叮當作響。
朱贏搖搖手指,笑嘻嘻道:“別激動,即便想打我,來日方長的,也不急于這一時啊。二嫂不能來,就我自己給你面子來了,回頭你再把我打出去,說出去顯得你多跋扈多草包多不講理啊?你說是吧?”
盛歆培給她氣得說不出話來,良久不知想到什麽,冷笑一聲道:“二弟妹過府才兩個月便已有孕,有人嫁進來一年多了卻毫無消息,說起來倒也不臉紅。”
朱贏笑容不改,只道:“大嫂口中的有些人是說我麽?唉,沒辦法,誰叫我年紀小呢,就算再晚兩年生,備不住還是這府裏最年輕的娘,倒是大嫂,要抓緊時間喲。啊,不對,大嫂一嫁進來就有現成母親可做,早生晚生都無所謂了,是吧,大……嫂?”最後那個大字拖得長長的,生怕旁人不明白她強調的是哪個字一般。
盛歆培幾乎被她氣了個倒仰,顫抖着手指着門外道:“你給我滾出去!”
“啧,這涵養,這氣度,難怪只能做填房。王府三個媳婦,雖說這頭兩個都是後娶的,年歲倒還是按從大到小來排列,也是緣分呀。大嫂,明天見,荷包封厚一點喲。”朱贏走到門邊,回頭沖她揮揮小手,仰天大笑出門去也。
鳶尾簡書等人雖未跟着進洞房,卻在門外聽了個一清二楚,此刻都抿着嘴偷笑呢。
“公主,人都說*一刻值千金,被你這麽一鬧,估計要變成*一刻血三升了,而且是大奶奶吐出來的。”鳶尾小聲道。
“不說了,愛去洞房裏怼新娘也是種病,得改!”朱贏搖着頭裝腔作勢道。
“嬸娘!”道旁樹蔭裏突然跳出來一個身影,吓得朱贏向後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朱贏捂住撲撲亂跳的小心肝,定睛一看,原是李褀念,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上前點着他的額頭斥道:“大晚上的躲樹叢裏做什麽?還突然跳出來,想吓死你嬸娘?”
李褀念低聲道:“嬸娘,能否借一步說話?”
自上次孟氏之死後,朱贏本不想再摻和大院的事,但人常說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這孩子外祖家在大旻,後娘又這樣有勢力,只怕将來日子且不好過,想想也是可憐,于是便跟着他走到一旁的僻靜處。
李褀念轉身看着她,道:“小嬸娘,您能不能跟小叔說一聲,讓我跟他去骁騎營?”
“做什麽?想學你小叔?”朱贏問。
李褀念道:“我不敢說能學小叔,但,我想保住自己這條命。”
朱贏一驚:“怎麽說?”
李褀念:“我這繼母不是好人,我覺得她八成會害我。”
朱贏:“……”
“人才第一天嫁進來,你就看出這麽多了?”朱贏道。
“方才我躲在窗外偷聽你們說話了。”
朱贏:“……,喂,這種事以後少做,又想去跪祠堂?”
李褀念搖搖頭,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小嬸娘,我知道我本沒有資格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您,但蝼蟻尚且偷生,您就當發一回善心,再救我一回。”
朱贏嘆氣,道:“雖則我也覺着你這繼母不是好人,但此事我還真不能答應你。”
李褀念面上一急。
“你聽我說,你想去哪兒,想做什麽,滿府只有兩個人能做主,一個是你祖父,一個是你爹,怎麽輪也輪不上我與你小叔。所以,與其在這兒浪費時間求我,不如去求求你祖父。”朱贏道。
李褀念低眉,道:“只怕祖父不會應允我的。”
“那就誰也沒辦法了。”朱贏無奈道,看着少年垂頭喪氣地模樣,又道:“其實也不一定非得去軍營,你可以外出求學,可以去地方體驗生活,反正你的目的只是離開王府而已,只要肯動腦筋,總會想出辦法的。不過有一點我要提醒你,在你沒有離開王府之前,千萬別再來找我,也別讓你繼母覺得你和我走得很近,否則,你很可能被她遷怒,知道麽?”
“小嬸娘,您能……弄死她麽?”昏暗的光線中,少年的眼如狼般兇光一閃。
“小小年紀,你想什麽呢?”朱贏斥道。
“我不介意我爹另娶,可家世這樣好,人卻不好的不行。”李褀念道。
“家世好有什麽不好?說不定還能将你小叔從王世子位上扯下來,換你爹當呢。”朱贏涼涼道。
“就算我爹成了王世子,與我又有什麽關系?”李褀念轉身便走。
朱贏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晚上,夫妻倆做完運動,李延齡見朱贏并未像往常一般累極而眠,便磨磨蹭蹭地想再來一次。
朱贏打開他作怪的手,問:“夫君,若我死了,你會再娶麽?是不是也會如你大哥二哥一般,服喪期一過,便立刻再娶了?”
李延齡看着她,不語。
朱贏一笑,道:“別介意,不過問問罷了。”轉過身子去想睡覺,誰知男人突然一把掰正她,長腿一跨就壓了上去。
朱贏還沒反應過來,男人已經借着方才的濕潤頂了進去,朱贏猝不及防地痛叫一聲,氣惱地捶他,罵道:“做什麽?你弄痛我了!快些放開!”
男人充耳不聞,一只手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抓住她細細的腳腕将她的腿扯得大開,更深地頂進去。
朱贏受不住地躬起身子,男人的強勢讓她隐隐地意識到不對,有些驚慌地擡頭看他,卻見男人緊抿薄唇,一雙長眸惡狠狠地看着她,緊抵着她不管不顧地大動起來。
這一番折騰,險些沒把朱贏給弄死,結束時朱贏連氣息都孱弱了,男人掐着她的下颌擡起她的臉一字一句道:“想知道答案?我告訴你,你朱贏是我李延齡的元配,也将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女人。所以別再問這種無聊的問題來惹我生氣,嗯?”
朱贏虛弱地點點頭,心中卻在磨牙:你丫的,好聽話不能好好說麽?你給我等着!
男人這才滿意地把她抱進懷中,相擁着睡去。
朱贏第二天又走路艱難,男人卻毫無愧疚之心,橫眉豎目:“你自找的。”
朱贏嘴一扁,低了頭讓鳶尾扶着,獨自在前面踽踽而行。
男人在後面僵了一會兒,大步上去一把抱起她。
“做什麽?不是說我自找的麽?”朱贏擡眼看他。
男人瞪她一眼:“還說?”
朱贏:“人生自古誰無死?”
“住口!”
“死去元知萬事空。”
“閉嘴!”
“人固有一死。”
“你再說我把你扔地上了。”
朱贏笑了起來,道:“一将功成萬骨枯,夫君如何聽不得一個死字?”
李延齡身形僵了僵,嘆了口氣,抱着她一邊走一邊道:“我哪是聽不得死字?我是聽不得這個字從你口中說出來?聽不得這個字與你聯系在一起。”
朱贏閉上嘴,良久,将頭靠在他胸前,低聲道:“我以後不說了。”
李延齡臉色這才緩了下來,一直将她抱到敦睦院前才放下來。
盛歆培見婆家人,朱贏和文靜姝都得了一個荷包。
盛歆培正在挂着一副快要僵掉的笑臉給小輩們發荷包時,只聽朱贏哎呀一聲就将自己手裏的荷包扔了出去,驚慌之下沒看清方向,徑直扔到了斜對面文靜姝的腳下,繡着金絲牡丹的粉錦荷包內滑出來一條小指粗細的蛇。
文靜姝低頭一瞧,險些沒吓瘋,驚叫一聲轉身就跑,卻撞到站在她旁邊的兩個繼子,李延年顧及她有身子,又急忙伸手去拉她,場面一團混亂。
“怎麽回事?”李承锴不悅道。
“王爺,大嫂給我的荷包裏裝的是蛇。”朱贏戰戰兢兢道。
“什麽?”李承锴尚未表态,李延齡先自皺起了長眉,走過去将滑出荷包的那條死蛇拎起來,轉身看向盛歆培。
盛歆培呆了,搖頭道:“不、不是我。”
旁邊一個丫鬟忙道:“王爺,我家奶奶給三奶奶包的是一對镯子,奴婢親自裝進去的,絕不是此物,請王爺明鑒。”
“你的意思是三奶奶自己身上帶了條蛇栽贓大奶奶?”李延齡橫眉豎目,他畢竟是久在軍營之人,那威勢一起來,軍中的大老爺們兒都怵,何況一個小小丫鬟。
丫鬟登時不敢吱聲。
“算了夫君,許是大奶奶一時弄錯了也是有的。”朱贏過去勸李延齡。
李延齡叫了名侍衛過來,将那蛇拿去扔了,又瞪了盛歆培一眼,這才随朱贏站回原處。
若是朱贏追究此事,倒還可以争個是非黑白,可她就這麽輕描淡寫地放過了,外人看來便真似盛歆培理虧一般。盛歆培哪肯受這等冤枉,正想為自己澄清幾句,便聽穆王妃一聲冷笑:“素聞盛小姐與朱贏有些過節,卻沒想到都成一家人了還使這等手段害人,盛家果然好家教!”
穆王妃開口定論,盛歆培若是再開口為自己分辨,便成了頂撞婆母,這才是她到王府的第二天,便不得不吃下這個悶虧,當即又是氣憤又是委屈,眼圈都紅了。
“你也少說幾句。”李承锴對穆王妃道。
穆王妃唇角勾起冷笑,沒吱聲。
經此一鬧,氣氛直到用早膳時都沒能緩過來,只得草草結束。
早膳後李延齡被李承锴留下來,朱贏只得自己先回崇善院。
剛走到敦睦院西側的海棠苑,盛歆培便氣勢洶洶地追了上來。
“朱贏,你給我站住!”她怒道。
朱贏懶洋洋回身,問:“大嫂有何見教?”
“早上的事,是你做的!你陷害我!”盛歆培眼底充血,恨不能上來咬她一口的表情。
朱贏肯承認才有鬼?但她也不否認,只看着花紅柳綠的園子曼聲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呀?大嫂,這王府後院呀,多好玩的事兒都有呢,用不着大驚小怪。時間長了,你會習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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