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十八周歲二
沈桐承着他近半的重量,看見他胸前挂着的汗珠就走了神,被周圍人吵吵幾聲之後才忽然醒悟,于是用手肘推開他,說:“你真重,還一身汗味兒。”
“是嗎?”蘇烈依樣把許麓州夾了過來,“我重嗎?有汗味兒嗎?”
許麓州非常狗腿子:“沒有的事!一點兒都不重!而且烈哥身上只會有雄壯的男人味兒,別的什麽都不會有!哈哈……”
然而開懷了沒幾秒就察覺到了殺氣,他看見兩道冷嗖嗖的目光從樂隊那邊射了過來,正是來自于他家的鼓手。許麓州翻臉不認人:“烈哥你注意點兒影響,我現在是有家室的人,不能随便勾肩搭背。”
蘇烈捶了他一拳:“你個妻管嚴,真丢人!”
友誼賽結束之後秦舒銘就要回隊裏報到了,原本他這樣接私活是違反規定的,但沈桐這人執拗得很,明面上說誠心誠意邀請,其實夾帶了威脅的意思——一連好幾天跑你家門外等,看你出門就一路跟着,給你做這個做那個,鐵打的心腸也受不了這種軟磨硬泡。
秦舒銘看沈桐的眼光有些微妙,臨走前對他說了一句:“你對那小子可真用心。”
沈桐向來淳樸,對此還是那句蒼白的說辭——我是要成為他爸爸的人。
秦舒銘又說了些蘇烈的好話,說這小夥子不錯,為人單純直白又親切,身體素質也是一級棒,雖然現在還不夠資格跟他打,但如果能接受正規訓練的話将來必定能成為強勁的對手,說不定下一屆拳王就是他了。
沈桐不失禮貌地呵呵呵,心說你覺得好就好。但是,親切?竟然有人形容蘇烈為親切?沈桐忍不住腹诽,莫非小孩兒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主兒,在強者面前他“單純而親切”,在弱者面前他就吆五喝六,嚣張得很。
秦舒銘是沈桐請來的,因此沈桐也堅持要親自開車送他去機場,出于老蘇家的禮貌,蘇毓也陪着一道去了。禦府莊園距離機場并不算太遠,一來一回也不過個把小時,但回來之後蘇烈卻氣哼哼的,說這個家怕是要散了,夫妻倆全都跟人跑。
此時一屋子的人都忙得不可開交,飙歌的飙歌,玩桌游的玩桌游,打牌的打牌,還有在健身室裏打羽毛球的。唯獨蘇烈,一個人抱着酒瓶子撸狗,仿佛只是個臨時光顧且随時可能走的過客。沈桐悄悄問許麓州:“蘇烈為什麽生氣了?”
許麓州煞介其事地琢磨了一會兒,說:“別看烈哥一副挺能混的架勢,其實他跟我們這幫哥們玩不到一塊兒去,他有自己的一個小世界。我覺得吧,他應該一直在等你和女王大人回來,等着急了就生氣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烈哥有點兒……媽!寶!男!”
沈桐:“……”
沈桐設想了一個畫面,爸媽開車出去送叔叔了,可憐的小烈烈就一個人在家裏抱着狗狗玩,左等右等等不來大人,有可能餓了,有可能渴了,還有可能怕了,可不得生氣麽。這麽想想,實在是……實在是招人疼啊!只不過,一把腦海中那個軟糯粉團的小烈烈換成眼前這個一米八幾的大個子時,濃烈的違和感就撲面而來,猶如被冷水兜頭澆了個通透。
沈桐立刻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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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麓州撺掇沈桐去開嗓,沈桐婉拒,他怕自己開嗓之後其他人就不敢任性鬼嚎了。遭到拒絕的許麓州不僅沒有失望,反而有些沾沾自喜,逢人就說你沒那好命聽見小沈哥哥唱歌,但是我有!哈哈哈!
楊呈說不對吧,楚杭也說不對吧,南山也說不對吧,最後樂隊的鍵盤手、吉他手、貝斯手全都站出來說不對吧,臊得許麓州不敢再張口。
蘇烈站出來熊了他一頓,說他亂搞輩分,以後見着沈桐必須喊小沈叔叔!這很有可能是嫉妒心作祟,因為這麽多人都聽過沈桐唱歌,他作為沈桐最親近的人——竟!然!沒!有!
沈桐也站了出來,說聽着楚杭的聲音覺得好耳熟啊,好像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交流過……
蘇烈和許麓州同時一驚,楚杭更是立正站好不敢造次,眼神詢問蘇烈該怎麽糊弄過去。最後蘇烈靈機一動,舉起酒杯就給沈桐灌了個五十二度混雞尾的深水炸彈,沒需要多說一句,三十秒之後就成功糊弄過去了。
當然他得為此舉付出代價,要不是許麓州幾個人攔腰抱腿一齊勸,加上猴頭菇也在旁邊搖着尾巴汪汪叫,女王大人絕對會把這忤逆不孝的東西打成狗。
截止晚上八點半,沈桐已經喝下了包括蜂蜜水、牛奶、淡茶、綠豆湯在內的飲品不下十杯,廁所上了七八趟,那杯深水炸彈的後勁兒才總算過去,一行人就有說有笑地駕車來到郊外放孔明燈。
蘇毓提議大家在自己的孔明燈上寫下心願,蘇烈就第一時間問沈桐有什麽心願。沈桐說了八個字:世界和平,井然有序。蘇烈恥笑了他好久。
而後沈桐問蘇烈有什麽心願,蘇烈就抹了把帥氣的發型,說構建和諧社會,堅持以人為本。站在旁邊的許麓州樂得像個中了一個億的乞丐,楊呈則豎着耳朵聽到底是哪裏傳來的豬叫,怎麽聲音和他們州子那麽像。
孔明燈一個個飛上天,點亮了夜空,星光一般跳躍在沈桐的眼裏,蘇烈看得着迷了。
沈桐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說:“蠟都快燒完了還不放,想什麽呢?”
蘇烈捂着額頭,心口小鹿亂撞。他把承載着他鴻鹄之志的這盞燈放了出去,而後眼睜睜看着它挂在了樹枝上着火。
那麽多人都在放燈,只有他的着火了,還只有他的挂在了樹上,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吓得沈桐摸了根棍子就去打樹枝,犧牲了好幾茬樹枝才把火滅了,總算沒叫公家的財産遭受損失。
蘇毓和周明翰帶頭,一群人圍着蘇烈指指點點,或批評或告誡,聽得蘇烈一個一米八的大個兒委屈得像個寶寶。他也不想這樣啊,他又不是故意的!
後來只有沈桐站出來替他說話了,還豎在他面前替他擋唾沫星子。那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人,竟然站出了堅不可摧的氣勢來,蘇烈動容了,蘇烈的眼睛濕潤了,蘇烈的心徹底淪陷了。他打開後備箱拿了厚厚一疊孔明燈,拉着沈桐就往別處走,賭氣似地說:“不跟他們一起玩!吵死了!”
沈桐無奈,心想着小孩兒終歸是小孩兒,平時人模狗樣,受了委屈還是會發小孩兒的脾氣。他笑着問:“那我們去哪裏呀?”
蘇烈:“找清靜去,找沒人也沒樹的地方放燈。”
沈桐:“萬一迷路了怎麽辦呀?”
蘇烈回頭望着他:“幹嘛要用這種哄小孩兒的語氣跟我說話?迷路就迷路,大不了咱倆一起在野外過夜!”
“哦,”沈桐打趣,“行,那爸爸把胳膊借給你。”
蘇烈驕傲地擡着下巴,哼哼了一句,“誰稀罕,就你這小細胳膊能扛得住被我壓?能的你吧。”
沈桐觀察着他的表情,知道這嘴硬心軟的家夥指不定怎麽雀躍着呢,便慫恿說:“我能扛得住,你試試嘛。”
蘇烈:“不要。”
沈桐:“來嘛來嘛!”
太熱情了,沈桐太熱情了,蘇烈差點沒撐住,咬着舌尖才把腹腔裏那團臭不要臉的躁火給壓下去,最後遲疑着回應:“既然你堅持,那就試、試試?”
沈桐突然大笑:“想得美!”
蘇烈:“……”
兩人有了安靜的獨處時間,沈桐坐在地上托腮注視蘇烈一盞接一盞地放孔明燈,覺得這小孩兒不亂造的話還挺招人喜歡的,長相也帥氣,是個優質股。
他嘟哝說:“你還真是過來放燈的。”
“不然?”蘇烈回頭與他對視,突然福至心靈,興致勃勃地問,“沈桐沈桐,你是來幹嘛的?”
沈桐慈父式微笑:“我是來看你放燈的。”
蘇烈沮喪地撇嘴,還指望他說是想和帥哥獨處培養感情呢。但是沈桐和他的未來只會是繼父和繼子的關系,有什麽感情好培養的?想來自己于他來說可能只有不得已的責任要承擔,要談感情的話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蘇烈明白道理,道理卻不能體諒他。
他想和沈桐産生感情,他越來越篤定,想和沈桐産生除卻繼父對繼子的照顧和容忍之外的感情,風吹不散雨打不散,就算将來關系沒了、離開老蘇家了也仍然會紮根于沈桐心裏的那種感情。
他沒有給那種感情命名,他自己尚且一知半解。
“沈桐,”蘇烈說,“你……那個……”
沈桐:“說啊,怎麽了?”
蘇烈臉上燒得慌,他認為是被孔明燈的火烤太久了。其實并沒什麽想說的,但是喊都喊了,要是什麽都不說也奇怪,萬一沈桐誤會了怎麽辦?于是他說:“就是,我想問……你、你、你媽媽身體怎麽樣了?”
“……”沈桐揉了揉他的發頂,“謝謝關心啊,還可以,這段時間的白細胞數量差不多達到正常水平了,醫生說再觀察兩天就能出院。”
蘇烈:“哦。”
沈桐:“你到底想問什麽?”
蘇烈:“嗯……那個沈槐已經出來了吧,有沒有再找你的麻煩?”
沈桐:“出來了,沒敢再找我的麻煩,倒是在醫院裏碰到過一次。說來奇怪,他臉上好像又多了幾道青紫,該不會在看守所還能被人打吧,公職人員不至于啊。”
蘇烈裝不知道,說不可能吧,拘留所裏哪有亂打人的,大概就是沈槐膚質特殊或者營養不良,之前的舊傷沒康複。沈桐假裝相信,從旁邊探頭過去研究他的表情,結果吓了蘇烈一跳——幹嘛呀,人家真的正在很專注地放燈呢。
燈放完了,一群人順着天上燈飛的方向和角度才找到兩人,許麓州更是指着他爸爸剛給他買了沒幾天的名表提醒時間太晚,得了蘇烈好大一個鄙視。
回程經過一個鄉鎮,某戶人家竟然燃起了大火,沈桐當即第六感爆發,說那大火搞不好和他們的孔明燈有關,還堅持要周明翰代他開車送大家回去,自己則拖着蘇烈跑去打聽情況。蘇烈不斷地安慰他,說沒有那麽巧的事,孔明燈都是飛上天才會熄滅,等掉下來的時候都涼透了。可沈桐仍然擔心,只一遍又一遍地說再也不放孔明燈了。
終于趕到現場,消防車已經在作業,不少人都跑來看大火,被警察驅趕在圈外。
“警察都來了,說明起火原因是非自然的。”沈桐愈發焦慮,生怕自己好心辦壞事。
蘇烈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慰道:“別想這麽多,萬一真是咱們的孔明燈引起的,責任我來承擔。”
沈桐怎麽可能叫他來承擔責任,但聽了他的話還是覺得溫暖,仿佛脊背有了依靠一般。沈桐淺淺一笑:“小孩子,淨喜歡說傻話。”
蘇烈默默念道:“我已經不是小孩子。”
沈桐湊了過去,攔着一個旁觀的人問怎麽回事。這人很熱心,說着火的這家是個澡堂子,還是只供男士洗浴桑拿的那種,大火可能是有洗澡的老爺們兒亂扔煙頭導致的,目前還沒有發現人員死亡,受傷的都已經送去醫院了。
沈桐又向另一個人再次确認了這是一個澡堂子,非正規桑拿房,本鎮男人的銷金窟,外地打工妹賺銀子的天堂。但得到的猜測是煤氣管道爆炸導致起火,又或者是哪個有婦之夫在裏頭玩的時候被老婆提煤氣罐報複了,反正就是聽到過“轟隆”一陣巨響。
周圍充斥着各種各樣的議論聲,沈桐還打算去問別人時就被蘇烈攔住了,因為一群裹着浴巾的老爺們兒都排排站那兒接受警察問話呢,還有幾個女的穿着暴露,實在有傷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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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