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如何權衡

沈桐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等他醒過來神時人已在禦府莊園的大門外了。他知道這時候蘇烈在家,他想沖進去找他,告訴他自己的病,但是又不敢。

蘇烈那同生共死的愛情宣言猶在耳邊,他們才愛了多久啊,正是熱乎的時候,現在告訴他,那不是要剜他的心麽。沈桐真是怕了,于是轉身離開,慌不擇路。

二十多年來沈桐從不知道自己是這麽怕死,怕萬一真死了,那豈不是什麽都沒了。世界會怎麽樣,宇宙會怎麽樣,蘇烈以後會怎麽樣,對他來說豈不是都成了永遠的虛無?以蘇烈那一根筋的個性,不會真給他陪葬吧……

沈桐在馬路邊上站住腳,突然想到了電視劇裏那些死後反穿回去的女主們,心中一動——莫非這是“小蠻腰”給他的機會,死了之後就可以穿回自己的世界了?

差不多就是這樣了!不然死在書裏算怎麽回事?

“嘀嘀——”

一輛車停在了沈桐的身邊,車窗降下,盧羽勳探過來驚喜地說:“沈桐?好久不見了啊,你上車來!”

沈桐:“啊?”

盧羽勳笑得陽光:“快上來啊,這兒不讓停車。”

“哦……”沈桐心亂如麻,稀裏糊塗就上了他的車。

盧羽勳問:“你怎麽在這兒啊,聽說你去當老師了,是直接住在學校了嗎?這兒離學校也不遠,怎麽不回來住?”

沈桐:“我……和你蘇阿姨分手了,早就搬出去了。”

“分手了啊,真抱歉問你!”盧羽勳說,“那你現在是想回去看看他們嗎?我帶你一塊兒過去吧,你這樣走要走到什麽時候。”

沈桐:“不不,我不去,我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到這兒來了,可能是打車的時候說錯了地址。”

盧羽勳笑了:“你可真是個小迷糊!”

沈桐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見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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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羽勳直接把車開到了自家車庫,下車之後還特地過去幫沈桐打開了副駕的車門,十分紳士地邀他下車。

沈桐看見那只幹淨修長的手時再次呆愣,不明白自己怎麽跟人回家來了。他老老實實地坐在副駕上,支吾道:“那個……我也不知道剛才為什麽要上車,然後我……我現在是在你家車庫嗎?”

盧羽勳點頭:“是啊,你在我家車庫呢。你沒有告訴我你要去哪兒,一路上都在發呆,我就只能先把你帶我家來了啊。反正來都來了,跟我上樓坐一會兒,然後送你回去。”

沈桐趕緊下了車,推卻說:“不不,你不用送我的,我自己回去就行。真是給你添麻煩了,我馬上就出去叫車,你別管我了。”

“開什麽玩笑,”盧羽勳佯裝生氣,拉着他就往樓上走,說,“好歹鄰居一場,當初我也是出面替你作過不在場證明的,你要是還拿我當朋友的話就讓我送你回去,不然我于心不安。”

他這麽一說沈桐就不好意思再拒絕了,只好跟着他回了家,打算歇一會兒再走。沈桐坐在客廳,接過水杯向他道謝:“那件事确實要感謝你,要不然還不能那麽快就解決,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表示,反正以後你有需要的話盡管向我開口,我一定盡力。”

盧羽勳:“客氣什麽呀,真是的。我今天看你走在路邊心不在焉的,是出了什麽事嗎?你手裏拿的是病歷嗎?”

“啊?哦,不是不是。”沈桐慌慌張張地把病歷本卷成筒,塞進自己的衣兜裏。

盧羽勳光看他連色就察覺到事情不一般了,伸手道:“拿來,我看看。”

沈桐裝不知道:“沒有,什麽都沒有。”

盧羽勳擰着眉頭:“拿來,拿來拿來。”

沈桐:“算了吧,謝謝你的好意,但這是隐私。”

“你是不是真沒把我當朋友?”盧羽勳不高興地說,“虧得我當初大老遠跑過去給你作證,你竟然不拿我當自己人?有什麽好隐私的,我又不會說給別人。”

沈桐猶豫了,他這一紙病歷就是一個不得了的秘密,需要被捂得嚴嚴實實才行,不然總有一天會被蘇烈知道。但盧羽勳也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見沈桐不給就想要自己動手去搶。沒辦法,沈桐只好拿出來給他看,又再三叮囑他不要說給任何人。

盧羽勳舉手發誓會保密,然後打開了他的病歷本。一看之下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托着下巴惆悵地思考,問:“這上面寫的是什麽?”

“……”沈桐指着一行飛天草書示意,“說我長了腫瘤,惡性的。”

“腫瘤?”盧羽勳不敢相信,“癌症?”

沈桐點頭:“中期了,治愈的可能性非常小。”

“那也要治!”盧羽勳幾乎是脫口而出,抓着沈桐的手說,“你現在有什麽困難盡管跟我說,是需要錢還是需要人,我都有!沈桐,你說你跟蘇阿姨分手了是吧,你是不是擔心他們不肯幫你?別怕,你還有我呢!我……我是你的朋友,對嗎?”

沈桐:“不是,我今天真是……”

盧羽勳:“不是?我不是你的朋友?”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沈桐目光微動,笑了笑說,“你是我的朋友,我是想說今天真是沒留神才到了這邊的,沒打算找他們幫忙。這件事我肯定不會讓他們知道的,你也別說,別讓他們擔心。盧羽勳,謝謝你的幫助,我現在覺得好受多了。不過這個病到底要不要治我還沒有考慮好,我得權衡一下。”

盧羽勳急道:“有什麽好權衡的?肯定要治啊!”

“不,你不懂,”沈桐神情嚴肅,“我這個腫瘤說是新型的,醫學史上都沒有記載,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我得救的可能性連百分之二十都不到,還得接受放療、化療,到那時候我會變成一個鬼,而如果我不治,死的時候起碼還是個人,不過就是早幾天晚幾天的差別,治療的意義不大。”

“所以呢?所以你就打算放棄了?沈桐你要想清楚,你放棄的可是你自己的命啊!”盧羽勳不自覺加重了力道,握着他不肯松手,沈桐幾次要掙脫都沒成功。

“你先別着急,你先松一松,我手疼,”沈桐再次掙動,終于從他手裏脫了出來,“我還在考慮,也不是說一定就不治了。我只是在權衡,想着與其把剩餘的時間都耗在醫院裏,還不如盡可能去過自由自在的生活,盡可能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以後離開了也不會留遺憾。”

盧羽勳:“那你想過蘇阿姨嗎?還有蘇烈那小子,我看他比誰都在意你,你要是不聲不響就讓自己病死了,他會怎麽樣?他不得氣瘋了?”

誰說不是呢,何止是氣瘋,那小孩兒可是揚言要陪着一起死的。沈桐猜測自己至少有一半的可能是死後穿回去,但蘇烈要是死了那就是真死啊,這是他最擔心的事情。

“讓我再想想吧,我再想想。”沈桐揉着眉心,試圖掩蓋自己眼裏的無措。

盧羽勳也冷靜了下來,說:“好,我現在不逼你做決定,你可以回去好好考慮。但現在我是唯一一個知道你病情的人,你必須盡快考慮好,然後給我答複。不管怎麽樣,我都會幫你,哪怕真的……”

“嗯,我懂,”沈桐沖他笑笑,“謝謝你。”

幾天以後,盧羽勳在學校裏攔住了沈桐,拉着他站在操場上說話。蘇烈老遠就看見了,氣哼哼地跑過去問他來做什麽,盧羽勳沒和他争辯,對沈桐說了句“電話聯系”就走了。

蘇烈跟前跟後的跟了大半天,怎麽追問沈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的崽竟然鐵了心要替盧羽勳保密,氣得他連午飯都沒吃好。

又過了幾天,蘇烈正在上晚自習的時候無意中瞥見沈桐在樓下和一個男的聊天,推開窗戶仔細一看,果然還是那個賊心不死的盧羽勳!

晚自習也不上了,蘇烈大步邁出直奔兩人而去。

然而等他追至跟前的時候盧羽勳已經不見了,只剩沈桐站在原地,表情有些陰郁。

蘇烈沒好氣地問他:“盧羽勳是不是又來了?你怎麽還和他來往呢,我不是都交代過你了嗎?”

沈桐擡眼看了他一下,說:“現在是晚自習時間,你應該在教室裏做作業。”

蘇烈:“我還做什麽作業,我媳婦兒都快被人拐跑了,我得多大的心才能安安穩穩做作業?”

沈桐:“別胡說,他只是來看看我。”

“他來看你幹什麽?你是我的人,要看也輪不到他看吧!”蘇烈生氣了,口無遮攔地喊,“你也是,怎麽也不知道躲着點兒,就由着他來找你?我還在這兒呢,當着我的面兒你就敢這樣啊!”

沈桐冷冰冰地說:“當着你的面兒我怎麽了?我做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了嗎?我現在還是個自由人吧,沒有社交的權利嗎?”

蘇烈:“你可以社交,但你別和他社交啊,你不知道他是存了什麽心思嗎?”

沈桐:“你知道他存了什麽心思?我不去強迫你扭轉這種喜歡随意揣測別人的習慣,但我有自己的判斷力,我覺得他挺好的,不需要你來瞎指揮。”

“你說什麽?”蘇烈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說我瞎指揮?崽,你現在是信他不信我了?”

沈桐咬牙堅持:“我找不出信你的理由。”

蘇烈:“你再說一遍?”

沈桐望向他:“我說,在這件事上我不信你,聽清楚了嗎?”

“好,好好好,我不跟你争。你最近心情不好,我說什麽你都聽不進去,你覺得他說話比我有用的話盡管去聽,只要你能好起來吧,我讓他大爺的盡管說!”

蘇烈兩眼泛紅,憤怒離去。

就這麽一僵好幾天,兩個人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就連上課的時候沈桐都不提蘇烈回答問題了。蘇烈撐不住,晚上跑到教職工宿舍去磨,他覺得自己沒錯,就想讓沈桐先開口,可沈桐就是不開口,也不攆他,只當屋子裏根本沒有這個人似的。

沈桐照常脫衣服,洗澡,蘇烈就坐在書桌邊撐着手肘看,然後眼饞。但他蘇烈也是要面子的,再眼饞也不動手,而後趁着沈桐在衛生間洗澡的時候悄悄拿走了他的浴巾,等着聽他喊。

沈桐沒有喊,沒有浴巾他就光着身子出來了,濕噠噠淋了一地的水。蘇烈瞧着地上的水,再瞧向某人身上的水,一滴滴都淋砸在自己心髒上了似的,頭昏耳鳴忒不是勁兒,鼓鼓躁躁就想撲上去。

但他要面子,才不向惡勢力妥協。

沈桐知道小孩兒心裏在琢磨什麽,但到了這個關口,他不能心軟。這天晚上他還容忍了小孩兒偷藏他的廁紙、筆、換洗內褲等諸多幼稚行為,始終沒有松口服軟,最終在對方憨皮厚臉地往自己床上躺“大”字的時候踢了一腳,攆他往裏點兒。

半夜被勒醒,借着夜燈的一點光亮沈桐看見小孩兒的眉頭皺着,似乎是做了噩夢。他的“鐵石心腸”總算是軟了一瞬,松了松那只箍着自己的手臂,反手把小孩兒抱在了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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