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紅袖章
第二天天還沒亮的時候蘇烈醒了,翻了個身,被書桌上的臺燈光亮給照了一下。他睜開眼,看見沈桐竟然在備課,翻書的動作很輕。他忘了賭氣的事情,本能地問了一句:“崽,這麽早在幹嘛呢?”
沈桐沒有理他,也沒有看他,他才意識到兩人現在的尴尬狀态。讨了個沒趣,蘇烈也待不下去了,起床穿了衣服又簡單洗漱了一下,推門離開了教職工宿舍。
晚上八點鐘,沈桐拿着手電筒掃校園——今天他輪值,抓早戀。
沈桐自以為沒有資格輪這個值,因為他自己就帶頭跟學生談戀愛呢,這事情要是被校方知道了,他這個老師也是做到頭了。他把手電筒的光強調到最大,往花園裏各個陰暗的角落掃,但凡看見有兩個人坐在一起聊天的,離老遠就開始吹哨子,不像抓人的,倒像是把風的。
放學不回家的大有人在,真有好幾對少男少女抱在一起情意綿綿呢,沈桐覺得臊得慌。一般情況下學生們都識相,看見手電筒的光亮時就會散開,但也有膽大不識相的,就比如沈桐遇上的這一對。
他戴着紅袖章,朝這對不拿他當回事的小情侶走過去,問男生:“放學了,不回家嗎?”
男生直接迎上他的燈光,沈桐這才看清楚,原來是“校霸”哥,寸頭同學。
寸頭用手遮了一下光,摟着女生皮笑肉不笑道:“是沈老師啊,我當是誰呢。您這是抓早戀?不合适吧,沈老師在咱們學校的風頭誰不知道啊,多少女生都眼巴巴盼着您能看她們一眼呢,不想早戀的都早戀了,這又怎麽說?”
沈桐不願意跟他打嘴仗,冷冷地說:“給你一分鐘時間離開這裏,然後回家去。”
女生在旁邊一聲不吭,紅着臉去瞟沈桐,貌似正在犯花癡。寸頭不爽了,站起來走到沈桐跟前,居高臨下地說:“不走又怎麽樣,你管得着麽?”
沈桐拿出登記本:“那好,我直接登記,姓名、學號、班級,都報上來。”
女生跑來拉寸頭:“算了算了,還是走吧!”
寸頭哪能在女孩兒面前掉面子,梗着脖子跟他杠:“你說報我就報?當個老師了不起啊,這花園是公共場所,我待這兒礙着誰了?況且成年以後談戀愛是我的權利,你有什麽資格管我?”
沈桐:“那好,我不問你,我問她。你也是這個學校的學生?哪個班的,報一下。”
女生支支吾吾:“老師,我……我下次不這樣了,這回就別登記了吧。”
看着女孩子這麽委曲求全的,寸頭更不樂意了,沖着沈桐就犯了脾氣:“你再敢對她吆五喝六的試試?有能耐沖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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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一拳就到了臉上,寸頭踉跄了幾步,腳踩在花園的軟泥裏崴了一下,還是摔倒了。沈桐轉頭一看,竟然是蘇烈!
蘇烈移開他的手電筒,說:“別照我,照他。”
沈桐問:“你怎麽在這兒,你跟蹤我啊?”
蘇烈悄悄撅嘴:“誰跟蹤你了,我路過。”
這時候寸頭從花園裏爬了起來,跺掉了鞋上的泥,惡狠狠地瞪向蘇烈:“又是你,之前的事我還沒找你算賬,你倒是自己撞上來了,存心跟我過不去了是吧。”
蘇烈:“我沒工夫跟你過不去,但是誰批準你可以跟老師過不去了?”
寸頭:“跟老師過不去?你是在意我跟老師過不去還是跟他過不去?我他媽已經是成年人了,談個戀愛怎麽了,就許你倆談戀愛不許別人談戀愛嗎?”
蘇烈愣了一下,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望向沈桐。
沈桐:“……”
“你胡說什麽,誰和他談戀愛了,我是老師。”沈桐說這種謊不可能有底氣,他連眼神都飄向旁邊了,仿佛那涼亭的柱子上有花似的。
蘇烈對這答案相當不滿意,抱着臂對寸頭發火:“談戀愛可以,在學校裏就是不可以,我數五聲,帶着女朋友滾,否則就再揍你一次!”
女生縮在寸頭後面,小聲勸他:“我們還是走吧,聽說這個蘇烈不好惹,我們別惹他了。”
寸頭叫女生先到涼亭裏坐着,自己就站在花園的小道上跟蘇烈拗:“我就不走,要打就打呀!你他媽就是個滿嘴跑火車的主兒,說什麽拳頭是用來保護自己要保護的人,放屁!我實打實地信你了,你呢,轉臉就把我撂地上了啊,你多行啊,你爽完了,我一腔熱血全他媽冷成血塊了!”
蘇烈聽他這話頗多怨念,怪怪的,忍不住說:“你他媽是娘們兒嗎?我就騙你怎麽了,你的拳頭該用來幹嘛還需要別人教?我教你吃屎你吃不吃?”
寸頭氣得臉色鐵青,之前的屈辱湧上心頭,大吼一聲就蹦起來撲了上去,跟蘇烈扭打成一團。
蘇烈一腳把他蹬開,反撲回去,兩人滾倒在地,壓塌一大片草坪。沈桐勒令住手,可惜倆人都是不肯饒人的性子,誰都不願意退讓一步。沈桐知道寸頭打不過蘇烈,就把手電筒移到蘇烈的臉上,強行逼他住手。
蘇烈咆哮:“你竟然向着他?!”
沈桐心說這是向着誰的問題麽,你都打了人家多少下了,別以為天黑就沒人知道。他厲聲喝道:“我讓你們住手聽見沒有?再不住手我就不客氣了!”
兩人仍然不住手,沈桐只好挽了袖子:“老虎不發威你們當我是病貓啊!”
說着把哨子放進了口中,然後撲上去一手按一個,把倆臭小子的腦袋勒在一處,用力一吹:“籲——籲籲籲——籲籲籲——”
高亢刺耳的哨聲炸響在耳邊,蘇烈和寸頭同時松了手,滾在地上捂耳朵。
寸頭氣得破口大罵,但他還知道不能罵老師,于是罵蘇烈,罵他臭不要臉,衣服裏面藏腱子肉,仗着自己結實就不把高個子放在眼裏,打架永遠都犯規。
涼亭裏的女生聽見了寸頭的“我弱我有理”式罵法,默默背過身去,捂上了耳朵。
沈桐看見蘇烈還躺在草地上捂耳朵,生怕是自己的哨聲太強震壞了他的耳膜,吓得趕緊跑過去查看。然而就在他半蹲下去的時候,蘇烈一拳揮了過來。
沈桐悶哼,仰躺在地。
蘇烈甩了甩耳朵,這才發現自己打的不是寸頭,而是沈桐。
他一下懵了,抱着沈桐直搓,聲音幾乎是帶着哭腔:“崽!崽你怎麽樣,你怎麽樣了!對不起對不起,我該死!我以為是寸頭過來了,我真不是故意要打你!你打我你打我,你打還回來,你打我一百下!崽你說話呀,天哪天哪,我要死了這是,我他媽眼瞎了,我他媽……”
沈桐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勁兒來,推開蘇烈:“你給我閉嘴,真煩。”
那女生見狀也趕緊從涼亭裏跑了出來,跟在寸頭身邊問:“沈老師,沈老師你還好嗎?”
寸頭叫她回去,女生推了他一把,又說:“沈老師,今天是我們不對,我們以後不這樣了,你需不需要去醫務室?”
沈桐擺手:“不用,剛才有點暈,現在好了。”
轉過頭去看罪魁禍首,嗬,人家兩膝着地,默默給自己罰跪呢。沈桐無言以對,翻了個白眼說:“蘇烈同學,如果你腿不麻的話能不能先扶我起來?”
蘇烈連連點頭,然後一激動——直接把人給抱起來了。
當着寸頭和女生的面兒,沈桐:“……”
想死,真的。
寸頭和女生也都沒臉去看,各自轉了身去看涼亭的柱子,還開始讨論那柱子上是被誰刻了字,什麽“某某某我喜歡你”之類的,真是沒素質。
沈桐也不掙紮了,雙腳着地之後就去問蘇烈:“我剛才聽寸頭同學說你之前騙過他?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要騙他?”
蘇烈嗫嚅:“就是之前打架的事啊,都好久以前了,他竟然還記仇。”
寸頭猛地轉過來:“怎麽是我記仇?我以為你是真心跟我和解,結果你給我過肩摔!你把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都摔沒了,我會變成今天這樣都是你的錯!”
蘇烈狡辯:“你一個大老爺們兒能不能別矯情,我怎麽你了,摔你一下還給你摔成腦殘了怎麽的,你本來不就是這樣的嗎!”
“行了,別說了!”沈桐訓斥蘇烈,下巴指了下寸頭,“你說,把具體情況都說給我!”
寸頭像得了人做主似的,一五一十就把那件事說了出來,沈桐聽完陷入沉思,這件事還确實是蘇烈的錯,于是對蘇烈下命令:“你,道歉。”
蘇烈瞪眼:“我向他道歉?不道。”
沈桐睨他:“确定不道?”
“道!道道道!”蘇烈瞥向涼亭柱子,“對不起,之前是我的錯,你原不原諒我?”
寸頭:“沈老師,他這是威脅我。”
沈桐:“蘇烈你別用威脅的語氣,快向寸頭好好道歉,道完歉寸頭會原諒你的。”
蘇烈:“如果他不原諒我呢,那我不白道歉了?”
沈桐小聲說:“有我給你擔保呢,他不原諒你的話你就再揍一頓不就行了。”
“……”寸頭冒冷汗,“沈老師,我聽見了。另外我不叫寸頭,我有名字的,我叫……”
蘇烈沒禮貌地截斷:“好了好了,我道歉,真道歉,不該給你過肩摔,以後你真的是校霸,用你的拳頭好好保護女孩兒吧!”
寸頭啐了一聲:“都快畢業了,誰還稀罕當校霸!”
沈桐捂着臉,揉了揉被蘇烈打疼的部位,察覺到一個腫塊已經鼓起來了。他關閉了手電筒,說:“行了,都回家去吧,以後晚上不許在學校逗留。”
寸頭應聲,摟着女生往花園外走,又回頭說:“沈老師,我叫……”
但那位沈老師已經走遠了,身後跟着蘇烈。寸頭挺傷心的,都沒人在乎他姓甚名誰。
女生問他,沈老師和蘇烈談戀愛的事兒他是怎麽知道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寸頭沒答,如果之前都是道聽途說,那現在他就算是親眼目睹過了。只不過都是別人家的事了,操不着那個閑心。
蘇烈亦步亦趨地跟着沈桐往教職工宿舍走,聽見沈桐嘆了口氣,說:“你也回去吧,宿舍床小,別跟我擠了。”
蘇烈撅嘴:“崽,你還生我的氣嗎?我剛剛真不是有意要打你的,我就算有那個膽子也舍不得打你呀,要不然你打回來出出氣行不行?”
沈桐:“我沒生氣,你回去吧。”
蘇烈犯了倔:“我不回去,我要跟你住一起。”
沈桐:“回去。”
蘇烈:“不回去,讓我看看你傷得怎麽樣。”
沈桐:“我沒事,你快回去,我想一個人冷靜冷靜。”
蘇烈:“不行,你說的冷靜其實是冷戰,這次又打算不理不睬多長時間?”
多長時間,沈桐想起了盧羽勳問他的那個問題,還有多長時間?
沒有多少時間了。
他狠心對可憐的小孩兒冷言冷語:“我讓你回去就回去,你也看到了,我最近心情不好,不想把這種糟糕情緒傳染給你,你別自找不痛快。”
“我樂意自找不痛快不行嗎?我們倆是什麽關系,你拿我當自己人嗎?”蘇烈越說越激動,“你總是這樣讓我怎麽幫你,我他媽真的急,我連你到底為什麽會這樣都不清楚,你知不知道我心裏很難受!”
沈桐:“別難受,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給我看,那樣的話……我也能瞧得起你。”
蘇烈不說話了,但仍然跟着他。
沈桐終于停下了腳步,精疲力竭地喝了一聲:“我讓你回去!”
蘇烈站在他身後,半晌都緩不過來。
“好,我回去。”
沈桐聽見這麽一聲,再回頭時人已經走了。
作者有話要說: 快來人哪,家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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