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仙緣(六)

當着衆多鴻鈞弟子和大羅神仙的面,自己的紫電劍氣就這麽被青陽子給化解了,李通天的臉色未免有些難看,沉着面道:“師弟,你這是什麽意思,師兄我就不懂了。這蛇妖傷我徒弟,還将山門毀損成這個樣子,分明是在生事,居心更是叵測!我鴻鈞門是什麽地方,豈容妖孽如此放肆?你不出手就算,怎還橫加阻攔?”

青陽子歉然解釋:“師兄誤會了,并非師弟強行阻攔師兄。我知道師兄關切愛徒,見他受傷,一時心急,原本無可厚非,只是以這蛇妖的修為,恐怕很難傷及我雲飚師侄,更不用說毀壞山門了。雲飚受傷,山門毀損,這都不是小事,正因為不是小事,我奉師尊之命暫代掌教之責,所以才更要謹慎行事。事發之時,這蛇妖在場,事情沒查明前,不宜取她性命。”

“還有什麽可查的?這妖孽必有同黨!死有餘辜!”李通天冷冷道。

青陽子點了點頭:“師兄所言有理,我也是有所懷疑,所以剛才師兄來之前,師弟正在盤問着她。師兄來的正好,不如與弟一道先聽聽她如何解釋,若說不通,再殺她不遲。”

他說完,看了眼還趴在地上起不來的蛇妖,見她雙目緊閉,歪着個小腦袋,一動不動,顯然剛才被吓暈過去了,也不動聲色,只擡手,以掌心朝她天靈隔空渡氣,一道溫厚的靈氣就像潮水似的輕輕刷過甄朱的全身,體感極是舒适,她身子打了個顫,低低地呻吟了一聲,很快蘇醒了過來,一睜開眼睛,就對上對面那通天教主投來的兩道陰沉目光,立刻想起剛才的驚險一幕,猶是心有餘悸,整個人立刻僵住了。

“你起來吧。”

青陽子開口了,聲音平淡,也不帶任何多餘情緒。

“我問你,你既然聲稱今晚事情和你無關,那麽為何不遵我山門規矩,半夜三更還現身在這裏?你把事情說清楚了,自然沒有人會為難你。”

已經趴了一個晚上的甄朱,在許多雙眼睛的圍觀之下,終于得以慢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定了定神,照着先前假裝暈倒時想好的說辭,低聲說道:“羅天大會千年才有一次,我有幸能趕上,心存感恩,這七天早晚,每課不落,只怕自己漏聽了其中一字一句。今晚最後一課,是上君您親自講經,我已期盼許久。我雖愚鈍無知,卻也聽了出來,上君經中處處道心真性,猶如明月,朗照千江,當時巽風臺上,我親眼見到天花缤紛,講經完畢,上君您雖離去了,我卻依舊沉浸其中無法自拔,想到這是最後一課了,下次就是千年之後……”

“對于你們這樣的逍遙神仙來說,千年不過猶如光電,而我一個小小妖類,譬如蝼蟻,千年之後,不知是生是死,輪回幾道,更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能夠再次來這裏聽上君講經,所以遲遲舍不得離開,一直停留在巽風臺前,用心參透我所聽的每一句經文,不知不覺,等我覺察,已是深夜,我知道規矩,唯恐耽誤時辰,匆忙趕到山門這裏想要離開,不想卻發生了意外。這就是為什麽那只看門鶴會看到我出現在這裏的緣故。”

這借口雖是甄朱臨時編出來的,但她話語中的那種感情,卻沒半分的造假,加上她聲音又極好聽,又嬌又軟,随着解釋,周圍漸漸地安靜了下來。三、四代裏的不少年輕弟子,紛紛被她打動,望着她的目光,不自覺地充滿了憐惜和理解。

甄朱悄悄擡眼,看向青陽子。

他正望着她,但兩道目光卻深沉而幽晦,神色也如他一貫的靜如深水。

完全猜不透他此刻到底在想什麽。

甄朱對着面前這張曾經再熟悉不過的面龐,忽然就生出了勇氣,不再躲閃,迎上了他的兩道目光:“我雖然是妖,但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起,就沒有傷過一條性命,靠采果食露為生,只求自保,何敢樹敵。我的靈力更是低微,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只要出手,就能置我于死地。我怎麽可能不自量力毀掉山門傷了金龍來和你們對立?請相信我,今晚事情,真的和我無關。”

四周鴉雀無聲,就連神仙也受了感染,其中有那蓬萊仙翁、黃角大仙,年長心慈,聽完不禁微微點頭,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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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老鶴赤丹起先也呆住了,轉念一想,雖然不敢再咋咋忽忽了,卻在一旁嘀咕:“哼哼,我明明看到金龍太子從瓦礫堆下爬出來要去抓你的,只是沒抓到,走了幾步,吐了幾口血,昏死了過去……”

它嘀咕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在場的哪個不目明耳聰,全都聽了個清清楚楚,頓時又起疑慮。

這回李通天自己雖然沒有說話,但同行的一個弟子靈寶道人卻開口怒斥甄朱:“妖孽!你要是無辜,半夜三更我師兄為什麽要抓你?一定是你和同黨有詐,被我師兄發現了,他要抓你們,卻被你們打傷!”

無數道目光再次齊刷刷地看向甄朱。

甄朱起先隐過了和金龍雲飚的那段沖突,為的就是不想提及,畢竟,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李通天那邊,說出來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要是自己今夜可以過了這一關,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沒想到赤丹那只老東西,想必是怕自己撇清了幹系,剩下就是它看門不力的責任了,這才咬着她不肯松口。

甄朱盯了老仙鶴一眼,起先沒有吭聲,被靈寶道人逼的急了,知道沒法再隐瞞,只好說道:“我出來到了山門這裏,就要出去的時候,金龍太子忽然現身,攔住了我的路,說要帶我上天,我不肯從,定要走,這才得罪了他……”

她停了下來,眼眸裏露出難堪之色。

她雖然話沒說全,說出來的內容也很隐晦,但其中所指,卻不難想象。

混元金龍雲飚荒淫好色,又仗着天後當靠山,天上地下,但凡只要他看中的,就沒有弄不到手的,從前還曾和地仙神霄派玉清真王的夫人私通,過後甩了她,那夫人不忿,就說是他強迫自己,當時真王大怒,聯合其餘神霄八帝一道到天帝面前告狀,事情鬧的沸沸揚揚。

這少女雖然是妖,但異常美貌,想必這些天入了他的眼,他自然更無所顧忌了。要是這小蛇妖不肯從,惹惱了他,他要抓她,也就合情合理。

仙佛兩界,誰不知道金龍雲飚的名聲不好,李通天雖地位顯赫,人緣卻也不好。衆仙見這小蛇妖話也沒說完就停下了,孤孤單單一個身影立在那裏,低頭不敢再語,顯然是害怕李通天和金龍太子的勢力,不禁都對她生出了同情之心,紛紛低聲議論。

靈寶道人體察師父的心思,原本是想為金龍太子挽回顏面,沒想到卻成了這樣難堪局面,急忙喝道:“妖女!分明是你勾引我師兄在先,我師兄什麽身份地位,怎會受你擺布?一定是你奸計不能得逞,這才反咬一口,合着你的同黨将他打傷,還毀了祖師的山門!你的同黨到底是誰?還不從實招來!”

接下來是生是死,是否能夠完成這個輪回,救贖她那個只留遺憾的現世,或許就在這一刻了。

“我知道的,剛才全都已經說出來了!我沒有同黨,更不知道那道金光是怎麽回事!”

“你們都是坐鎮一方的仙宿大神,真要殺我,易如反掌。”她擡起頭,凝視着對面的青陽子,眼睛一眨不眨,“只是我最後還有一話,不吐不快。你們如果真認定我有同黨,憑你們的本事,只要去查,上天入地,誰人能躲?如果到了最後,真的指認是我,我死而無怨!”

靈寶道人見衆神仙仿佛都信了那蛇妖,看一眼李通天,他神色更加陰沉,顯然極不痛快,知道師傅極愛面子,自己剛才出頭出的并不盡如人意,反而丢了通天教的臉,愈發焦躁,一心只想挽回,猛地變臉,厲聲喝道:“你再狡辯也是無用!我這就替天行道,除了你這妖孽!”說完就要召喚法寶,再下殺手。

“三師兄!”

一直沉默着的青陽子忽然邁前一步,随即轉身,面對着李通天和山門附近的門徒弟子以及衆多的神仙。

衆人知他有話要說,紛紛看了過來。

靈寶道人一愣,讪讪地收了法寶,退了回去。

青陽子目光環視了衆人一周,緩緩開口:“今晚的事,想必另有蹊跷。雲飚師侄受傷不輕,現也不早了,以我之見,今晚先就這樣吧。師兄帶他回去療傷,這蛇妖我先收了,查清原委,等師尊出關,到時一切再由師尊定奪。”

他看着李通天:“這樣的安排,師兄覺得是否妥當?”

他說這話的時候,雖然面帶微笑,話語中絲毫不帶命令之辭,最後還是和李通天商議的口吻,但透出的意思,卻顯然已是最後的決定了,絲毫沒有再商量的餘地。

他在師門雖排行最末,但現在卻代着掌教之位,他既這樣開口了,又說請老祖定奪,李通天就算有再大的不滿,也不好公然反駁,何況,自己畢竟是一教之主,地位尊崇,再和這蛇妖糾纏下去,未免有失身份。

李通天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一絲笑意,說道:“我執意要除這妖孽,本也是為替天行道。不過,師弟你既然開口了,師兄自然相信你。等師尊出關,一切由他老人家決定就是了。”

他說完,命人擡起還沒醒來的金龍太子,轉身匆匆而去。

青陽子目送李通天一行人離開,随即轉向諸多神仙,含笑致歉:“今夜驚擾了諸位仙長道友,全是我的不是,還請多多海涵,不早了,我送諸仙友先回去歇息。”

衆神仙也知道今晚這大戲是要收場了,哪裏真要他相送,紛紛笑着和他道別,随即三三兩兩,低聲議論,各自散去。

那邊廣成子也已經遣散了門徒弟子,剛才還圍滿了人的山門,轉眼變得空空落落。

廣成子見青陽子負手于後,獨自立在那座殘破的山門之前,一動不動,月影照他身影在地,投出一道孤清的背影,也不知他在想什麽,在身後等了片刻,回頭看了眼月光下的那少女,低聲問道:“師叔……女妖精怎麽處置?”

“将她暫時拘在枯禪居裏,等候發落。”

他頭也沒回,說完,邁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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