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仙緣(二十一) (1)
青陽子是在半個月前離開的。
他走的那天清早, 天還沒亮, 山門裏霧氣氤氲, 他一襲青袍,背負長劍,跨出了煉心道舍的大門, 背影漸漸遠去, 就像她第一次剛遇到他時的那樣, 英英玉立,一身清氣。
他的離開, 并沒有引發山門中人猜疑, 他們只以為他有事遠足去了,就連廣成子也是這樣認為的。
朱朱依舊和聽風做着鄰居,日子就在她白天的等待和夜晚的輾轉中一天天地悄悄過去,這個晚上,她再一次從夢中驚醒。
她夢見他受傷了, 身上流滿了血, 鮮紅的血,不斷地從他身體裏往外湧出,她用手捂都捂不住。
她從噩夢中驚醒,第一個反應就是攤開手, 手心濕漉漉的,沒有沾血,只是她自己的汗。
她的心還在砰砰地跳,許久再也無法入睡, 翻身坐起來,發着呆的時候,忽然,聽到窗外傳來一個壓低了的聲音:“女娃娃,出來!”
陸壓?
甄朱飛快跑去開門,果然,月光之下,一個人影立在那裏,正是陸壓。
“我有青陽子的消息,想不想知道?”他問。
甄朱立刻點頭。
“那就随我走!”
陸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帶着她升空而起,很快出了上境,停在了當日他遇到甄朱的那塊靈石之畔。
天色晦暗,陰雲密布,石頭依舊還在那裏,裂成兩半,靜靜地卧在野草之畔。
“他怎麽樣了?”甄朱焦急地問。
陸壓神色凝重,眉頭微鎖:“不大好。他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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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朱呆住了。
“雖然我跟随他去了,但我的玄明之氣,對破開水鏡沒有半點作用,我只能在旁觀望。前兩天他不慎被水鏡所傷。”
“嚴重嗎?”
甄朱聲音都微微發抖了。
“受傷不輕,但沒性命危險,現在他正閉關自療,以他的靈修,很快應當就能出關。”
甄朱這才稍稍松了口氣,擡眼,見陸壓雙目炯炯地盯着自己,立刻說道:“道長有話請說。”
陸壓道:“我确實是有事,才來找你。這麽說吧,他這次的傷不打緊,并沒有危險,危險的是後頭。水鏡太可怕了,從前連我也險些喪命,以他心志之堅,不破必定不歸,我怕他……”
“我能幫上什麽忙?”
陸壓盯着她,眼中露出微微贊許之意:“既然你自己也願意幫他,那我就說了。人有三魂,我要将你天魂地魂煉化,剩你命魂,這樣所得之兵,威力雖不及三魂全部所化,但應當也能助他一臂之力。以後你雖然再不能修仙煉氣,但好歹也能留條性命……”
“道長可以将我全部煉化,我心甘情願!”甄朱立刻說道。
陸壓搖了搖頭:“算了,他要是知道你被我煉的魂飛魄散,以後我恐怕沒好日子過了。就這樣吧!”
他指着地上的兩爿裂石:“我先将你放回去,剩下有我。”
甄朱點了點頭,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陸壓向她一指,甄朱立刻幻回了蛇形,被陸壓拿着放入石中,口中念了一段咒語,兩塊石頭立刻合二為一,緊緊地閉合在了一起。
陸壓以袖兜石,禦風升騰,朝着大覺幻境疾去,要在那裏将她煉化,行到半路,忽然看到前方雲端之中,一個人影若隐若現,須發雪白,鶴氅飄飄,立刻認了出來,吃了一驚,急忙掉頭要走,那人轉眼到了他的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陸壓知躲不開了,勉強若無其事地笑道:“大師兄一向可好?聽說你閉關千年,哪天出來的啊?怎有空來這裏?我還有事,先告辭了……”說完掉頭要走。
“陸壓,當初你可是發過誓的,不入上境一步,今日未得我的許可,擅闖上境,你是不是應該給我一個解釋?”
老祖面色冷然,冷冷地道。
陸壓嘻嘻一笑:“我這不是有事,抄近路過了一趟嘛,又沒損了你山中之物。我以後不抄近路,寧可繞路也不打擾你,這樣可好?大師兄,我真有事,我先去了!”
“站住!”老祖喝了一聲,“把你袖中之物留下,我就不和你計較你的破誓之過。”
陸壓臉色微變,皺了皺眉:“大師兄,我也是為了你的徒弟好。水鏡之兇險,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況這女娃娃她自己願意,我也不是要取她性命,你又何必阻攔?”
老祖道:“你雖無意取她性命,只是一旦煉化,過程稍有不慎,她魂魄盡都消亡!青陽子走之前,我曾答應代他照顧這女娃娃。他命中有此劫數,能不能破鏡,自有天定,你出手幹預,你以為真是在幫他?”
陸壓猶豫不決,老祖雙眼微微一眯,怒喝:“你還不交出靈石?莫非要我親自動手?”
陸壓表面上嬉笑怒罵,實則對這個師兄一向懷了敬畏,更知道他法力深不可測,自己并不及他,今天運氣不好,在這裏這樣被他堵住了,他若真動手,自己确實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又是理虧在先,雖然滿心不願,卻是無可奈何,在對面的逼視之下,慢慢從袖中取出靈石,還在猶豫之間,一團無形真氣襲來,立刻将那靈石從他手中取走,落入了老祖的掌中,取了靈石,他也不再說話,轉身就去。
陸壓盯着他的背影,忽然隐隐覺得有些不對,又見他去的不是上境方向,急忙打開眉心天眼,這才認了出來,勃然大怒:“李通天!好你個崽子,竟敢以下欺上,騙我靈石!”
前頭這老祖模樣的人,竟然是通天教主李通天!剛才自己一心只想快些回去,更不會想到李通天竟敢幻化成他師父的模樣,一時沒仔細看,竟然就這樣被他給騙了過去。
前頭那老祖見被認出了,幻回原形,正是通天教主李通天,哈哈笑道:“小師叔,事出無奈,多有得罪,還請擔待!補天遺石,本就是造化奇物,怎就成了你的?何況這蛇妖惑心亂性,為邪祟之物,我替天行道,師尊想必也不會怪,我先走了!”
話音落下,一道金色網羅朝着陸壓當頭而落,轉眼就将他牢牢困在了網中。
陸壓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法寶是天庭裏用以縛拿觸犯天條者的縛仙網,水火不侵,兵刃不斷,可随所困之物自由縮放,緊入膚髓,和骨肉融成一體,任你是大羅神仙,只要被纏住了,想掙脫出來,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東西原本歸天後保管,也不知怎的,竟落到了李通天的手上,陸壓整個人被纏在裏面,一時無法脫身,氣的破口大罵,卻也只能眼睜睜看着李通天的背影越去越遠,轉眼消失在了雲霧之中。
……
南天之涯,有一幽冥之界,天地同生,名為水鏡,界外終年狂風大作,暗無天日,荒原漫漫,寸草不生,界內冰火交替,酷烈無比,一旦進去,絕無自己打破逃出的可能,後因天庭被擁為三界之尊,受人間香火崇拜,水鏡也感靈,為天庭所用,這裏就成為那些觸犯天條不赦罪者的囚籠。
青陽子再一次地來到了冥界。
界內冰火五百天一輪,如今正值真火,烈焰沖天。真火紅芒,直沖天穹,方圓數十裏地,焦石遍地,炙浪不絕,飛鳥不過,蝼蟻不存,世界宛如一座人間煉獄。
青陽子停下腳步,迎着炙熱的風,調息之後,慢慢睜開了眼睛,雙瞳映着對面赤紅的火光,炯炯若含神光,令人不敢直視。
閉關七天,現在破關而出,他周身元氣暢流,傷不但痊愈,而且,他明顯地感覺到,這一次的出關,和之前完全不同。
他所修的玄清之氣,終于打破了最後一層的障蔽,入了最高的問證之頂。
他在很早已經,就已經将玄清之氣修到了僅次于問證的的最高層次,距離最後圓滿,差之毫厘,但是就這毫厘之差,卻難如登天。
師尊曾說過,能否臻至,除了天資、努力,還要看時機,三者缺一不可,這最後的問證之門,有人或許終極天荒,也無法得以開啓,繼而登堂入室,達到圓滿之境。
他修行萬年,卻止步于問證之門,為了圓滿,已經踟躇多年,這一次的閉關,本意只是療傷,卻沒有想到,短短才七天,他的體內就仿佛發生了質的改變,一股全新的靈氣,自虛無中來,在他的丹田慢慢凝聚,猶如一片寬闊無邊的汪洋大海,他呼氣,如石入水,靈浪擴散,他吸氣,這靈浪又收歸丹田,溫煦五髒六腑,直至內景生輝,一靈獨覺。
這種感覺前所未有,他心知,這就是自己曾經孜孜以求的問證之境了。
不過短短七天的閉關,竟能修成這樣的圓滿,實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感到欣喜無比,此刻卻也無暇去多想什麽,一心只想立刻破開冥界。
他的生身之父,在這裏不知道已經經歷了多少次的冰火輪回,魂魄早已散寂,卻依舊被冥界桎梏其中,酷刑之痛,萬代不滅。
只有破開水鏡,釋出他散寂的魂魄,他才可能超度,就此終結這非人的酷刑折磨。
青陽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周身漸漸被青紫色的氣團環繞,氣團擴展,最後幻出了一個巨大的海潮般的旋渦,朝着前方那道赤色火界壓頂而去,就在青紫和赤紅相接的那一剎那,奇妙的景象發生了,那道熊熊烈焰,仿佛被什麽力量吸住了,挾裹着無數的火焰和黑紅色的焦石熔岩,源源不絕地朝着旋渦中心湧去,青紫色的氣渦越來越膨脹,轉速也越來越快,發出不絕于耳的隐嘯之聲,仿佛一只不斷吞噬烈焰的饕餮巨獸,就在它完全壓住了烈焰的時候,青陽子猛地拔劍,人騰空而起,居高臨下,迎着能将人瞬間烤化的熾烈高溫,朝着旋渦中心執劍俯沖之下,冥界那道從出世以來就未曾有過發毫損傷的結界,硬生生地被劍氣撕開了一道口子,烈焰如同一條憤怒的火龍,咆哮着,沖天而上,卻在瞬間就被劍氣劃破,分散成了無數的小朵火焰,紛紛跌落在地,漫天野地,星星點點,團團烈芒。
炙熱的焦浪之中,青陽子像剛才那樣,再次朝着那道正在迅速閉合的缺口發出第二道劍芒,這一次,他用出了十成十的力量,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冥界的那道破口被徹底撕裂了,張開了一道猩紅色的巨大口子,山崩地裂,大地顫抖,伴随着青陽子一聲“我父,你可出了!”的大嘯之聲,一團赤紅的東西從火浪中逸出,升在了半空,宛如雲朵。
青陽子收劍,結界撕口瞬間閉合,完好如初。
他站在那裏,手中還握着青鋒,定定地凝視着那團紅雲,看着它漂浮到了自己的頭頂,繞着他不斷盤旋,仿佛依依不舍,漸漸地,一點一點變小,終于還是消融在了空氣裏,直到徹底消失。
“我父!”
青陽子低低地叫了一聲,慢慢跪在了地上,身影一動不動。
也就在這一瞬間,四野突然狂風大作,烏雲壓頂,萬年之前,那些曾随着魔尊被封水鏡而沉眠于地底的人間萬魔,如同被揭去了封印,紛紛蘇醒,從地下争先恐後地湧出,随了那尊者的無聲召喚,從四面八方,朝着這塊寸毛不生的焦土之地齊聚而來。
空空蕩蕩的曠野之上,風沙蔽日,黑氣茫茫,陣陣凄厲無比的神哭鬼號聲中,無數得到了感應宛如筍般破土而出的魔靈,随風見大,紛紛朝着還跪地不起的青陽子聚來,密密麻麻,列成軍團,齊齊匍匐在他腳下,等着他的號令。
青陽子從地上起身,慢慢站了起來。
狂風烈烈,不斷地吹動着他的衣袍。他環顧了一圈,望着仍然從四面繼續湧來,相繼匍匐在他腳下的萬魔軍團,提氣高聲說道:“從今往後,世間再無魔尊!爾等魔靈,各歸其位,不得為害人間,若有執迷不改,叫我知道,青鋒三尺,斷魂滅魄,決不輕饒!”
他的話聲随了狂風,送遍這荒野的每一寸角落,此起彼伏的呼嘯聲中,剛剛聚集前來待命的萬魔之靈,應了他的話語,漸漸地消失,片刻之後,剛才還密密麻麻跪滿了魔靈的荒野,又恢複成了原本的空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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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終于小了下來,耳畔的哭號之聲也徹底消失。
青陽子緩緩吐出一口氣,将手中青鋒插回劍鞘,最後看了一眼魔尊魂魄消失的那個方向,背劍轉頭,禦風朝上境歸去。
他知道她一定在為自己擔心,這一刻他只想快些回去,告訴她,他做到了想做的事,一切安好。
他剛行出冥界荒野還沒多遠,對面忽然飛來一只白隼,朝他極速飛翔而來。
他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他那個師叔陸壓道君所豢養的神隼,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忽然湧出一絲不祥之感,立刻迎了上去,白隼飛到他的身邊,開口說話了,一把陸壓的聲音:“娃娃,不好了,蛇妖被李通天帶走,去了天庭,我怕他要對她不利,我正追去,你若能脫身,也及早趕來!”說完,話聲戛然而止,掉頭又疾翔而去。
青陽子身形微微一墜,很快穩住,禦氣追了上去,如同風馳電掣,轉眼将那只白隼抛在了身後,片刻,看到前方一個背影,正是陸壓,一個提氣,趕了上去。
“師叔!怎麽回事?她不是好端端在上境嗎,怎會落到李通天的手裏?”
陸壓把先前的經過說了一遍,一臉的慚色:“我見你受傷,她自己也是有意,所以想将她天地二魂煉出,如此,既可助你一臂之力,她也能留下姓名,不料李通天那厮,竟然幻化成你師父,我一時沒有防備,上了他的當,被他用縛仙網困住,剛才終于解脫出來,就派了白隼去給你報訊,我自己先趕去……”
他道髻散亂,一改平日仙風道骨的模樣,原本樣子就狼狽了,見青陽子神色大變,不禁面露慚色。
“怪我不好……”
青陽子一語不發,撇下他,朝着天庭就去了,一下将他丢在了身後。
陸壓嘆了口氣,急忙追了上來。
……
水鏡冥界被撕裂一道口子,魔尊殘魄得釋,萬魔複蘇,日月無光,地動山搖,天地變色,發生在南涯冥界的這一切,早驚動天庭,天帝知悉竟是自己那個外甥青陽子所為,想到剛不久前,他就在南天門外火燒金龍和四天龍,絲毫沒把自己放在眼裏,當時還只能忍氣吞聲,現在他竟又做出了這樣的事,公然挑戰天威,勃然大怒,立刻召李通天到了淩霄宮,命他興師前去問罪。
李通天與青陽子雖是同門,平日卻認為老祖偏心,早就不滿,前次愛徒金龍雲飚又在衆仙的眼皮子底下被青陽子所傷,連累自己也跟着顏面掃地,心中已是懷恨,在暗中四處搜集消息,今天趁着這機會,終于将那塊裹着玉髓靈蛇的遺石弄到了手,唯恐夜長夢多,一心只想立刻将它煉化,一旦獲得神兵,到時就算老祖出山,恐怕也不能拿他怎樣,所以擺脫陸壓後,原本是想去自己的紫芝崖,行至半路,想到以陸壓之能,那縛仙網想必也不能長久困住他,怕他打來壞了自己的事,于是又改了主意,徑直上了天庭,入自己在天庭裏的碧游宮丹房,呼來燒火仙童,關起來就要煉化,還沒準備好,得知天帝召喚,急忙過去,聽了天帝之言,不禁呆住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這個小師弟竟然真的破開了水鏡冥界。自己和他早早開始修玄清之氣,至今還沒能入問證之界,難道他真的已經修到了最高的頂層境界?
他又是驚訝,又是嫉妒,聽到天帝命自己前去問罪,還在猶豫,忽然南天門外一個守将匆匆入內,說千裏眼順風耳看到青陽子和陸壓道君正朝南天門來,看起來來者不善。
天帝又驚又怒,看向李通天:“青陽子好大的膽子,私自放出魔尊魂魄,我還沒找他,他竟然敢自己打上門?他到底想幹什麽?”
李通天暗暗吃驚,立刻說道:“陛下,他要奪我手中的補天靈石。他深受我師尊偏袒,一向目中無人,如今更不将天庭和陛下放在眼裏!陛下若怕,我這就将靈石交出,好免去一場災禍!”
天帝受激,冷笑道:“我天庭天兵天将無數,他青陽子再厲害,也休想到這裏撒野!他來的正好,等拿下了,再去問問老祖,上境到底是怎樣教的弟子!”說完立刻召來四方天将,設神兵,列仙陣,下令要将青陽子捉住,以正天規。
……
青陽子和陸壓到了南天門外,遠遠看見那裏碧沉沉仙雲缭繞,天兵天将,金甲神人,執戟持刀,嚴陣以待,到了近前,青陽子朝金光大将行了一禮,說道:“我的師兄李通天,從我師叔手中奪走靈石,匿入天庭,石中是條無辜靈蛇,我必須要救她出來,我無意對天庭和天帝不敬,只想請神将借路,我帶走靈蛇,立刻下界,從此永不再返天庭一步!”
金光大将冷笑:“青陽子,你以為你還是昔日的上境掌教?天帝有令,你私破水鏡,放出魔尊,觸犯天條,本就要捉拿你問罪,現在你自己上門,正好方便!我身後有十萬天兵天将,我勸你束手就擒,免得罪加一等!”
青陽子神色凝重,緩緩抽出青鋒寶劍,淡淡道:“你既不肯讓路,那就只能得罪了!”
“和他們啰嗦什麽!打進去就是了!”
陸壓一道金光,轟的一聲,已經劈掉了南天門的一角琉璃,天兵大動,蜂擁而上。
這些天兵天将,單打獨鬥,怎可能是陸壓和青陽子的對手,但勝就勝在人多,一列列,烏鴉鴉,前仆後繼,宛若無窮無盡,陸壓和青陽子與衆神将纏鬥了良久,陸壓殺的興起,哈哈大笑,沖着青陽子吼道:“娃娃!人是我給你弄丢的,這裏就交給我!你快進去,将那女娃娃帶出來!李通天心狠手辣,再遲了,我怕她兇多吉少!”說完又發出一道劍氣,将堵在了南天門的衆神兵硬生生給殺到了兩側,劈出一條通道。
青陽子神色陰沉,一語不發,身形一晃,就繞過了擋在自己面前的幾員天将,執劍快速穿過了南天門,徑直來到了第二重的遣雲門。
門外,四方神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君帶領衆多神兵,早已等在這裏,遠遠聽見南天門外殺聲如雷,本以為無論如何也能擋住青陽子,自己這裏,不過是以防萬一,沒想到才這麽片刻的功夫,竟然就讓他闖了進來,不禁一驚。
鴻鈞上境的青陽上君,曾經道名遠揚,四方神君對他一向敬服,今天雖然出了這樣的事,天帝下令要捉他監禁,但為首的青龍神君依舊不敢怠慢,先是向他問候了一聲,見他一臉的殺意,目光仿佛已經越過自己這堵人牆,望向了天庭的深處,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向其餘三兄弟做了個眼色,帶着身後神兵,布出了四方戰陣,将他團團圍住。
青陽子立于四方戰陣的中央,周身氣流不斷鼓蕩,驀然大喝一聲,一道劍氣,朝着位于玄武位的執明神君飛射而去,執明神君怎抵擋的住,噔噔噔一口氣接連後退了十幾步,一角既破,四方神君的戰陣立刻就被切割的支離破碎,如同虛設。
玄武神君大驚,沒想到青陽子竟然如此厲害,一眼就看出四個方位中自己這裏破綻最大,幾乎一個照面,他四兄弟原本罕逢敵手的戰陣就已被破了,自己苦修多年的戰力,在他的劍氣面前,仿佛一張薄布般不堪一擊,又是羞慚,又是不忿,實在心有不甘,見他已經越過殘陣,撇下自己兄弟幾人,快步朝着第三重天門而去,咬牙朝他背影發出了暗藏袖中的靈鱗鈎。
靈鱗鈎宛如生了眼睛,朝着前面的那個青色背影追趕而去,快要到他後心,突然像是遇到了一堵牆壁,竟然锵的一聲,硬生生地止住了去勢,掉落在地。
下一刻,白光一閃,青陽子手中的青鋒,已經指在了玄武神君的咽喉之上。
玄武神君仿佛已經感覺到了那種肅殺入骨的寒意,臉色大變,僵立着,一動也不敢動。
森森的劍氣,照出青陽子一雙陰沉沉的晦暗眼眸。
“上君,手下留情!”
青龍神君大驚,慌忙上前開口求情。
青陽子閉了閉目,倏然收劍,轉身掉頭而去。
青龍神君望着他青袍飄飄的背影,大聲說道:“前方是天佑元帥守陣,上君當心!”
青陽子腳步沒有半分遲緩,迅速來到了第三道毗沙天門,那裏,天佑元帥果然已經嚴陣以待,見青陽子這麽快就闖到了自己這裏,面上露出凝重之色,也不說話,等他到了近前,立刻帶領神兵神将,将他攔在門外,一場厮殺惡鬥,昏天暗地,驚的淩霄殿金鐘撞動,朝聖樓天鼓亂鳴,衆文仙遠遠望着,面帶驚惶,不敢靠近半分,唯恐被這沖天的殺氣所傷。
青陽子知道,自己要去李通天所在的碧游宮丹房,共有九道天門,這才是第三道,一想到她現在可能面臨的處境,他就心急如焚,胸口發痛,恨不得立刻踏破淩霄,掃平前方一切企圖阻攔他的人,無論是誰!
神兵神将如此纏鬥,緊咬不松,令他心頭怒意漸起,渾身血液翻湧,雙目漸漸赤紅,下手終于也不再留情,忽然長嘯一聲,一道淩厲劍氣,伴随着尖銳的猶如撕裂了空氣的嗚嗚之聲,暴化為無數的劍流,以他為中心,向着四面輻射而出,銳不可擋,轉瞬就撕破護體,鮮血噴射,呻吟四起,他自己也被血污濺了滿身滿臉,随意擦了一下,就跨過那些倒在地上掙紮的天兵天将,朝前匆匆而去,快到第四道五明門時,前方忽然一團仙雲落地,彩衣仙女簇擁之下,一個女子向他快步走來,她神韻飄飄,美貌無比,面帶焦急之色,不是別人,正是碧瑤玄女。
青陽子神色漠然,恍若未見,從玄女身邊快步而過,玄女追了上來,顫聲說道:“青陽,我是你的母親……”
青陽子腳步微微一頓,随即繼續朝前。
玄女不顧一切地擋住他的去路,雙目定定地落在他的臉上:“青陽,你不要再過去了!我知道你想救那條靈蛇,可是你是過不去的!前方還有五道天門,一道比一道難過,四大天王,五炁真君,四大天師……他們都奉了你舅舅的命,無論如何也要将你拿下,我剛求了西王母,她答應我了,只要你就此下界,發誓永不再闖天庭,她就保你平安!青陽,你快走吧,我求求你了……”
青陽子恍若未聞,越過她,繼續朝前而去。
玄女再次追上了他:“青陽,你聽我說!我知道我當年對不起你,我也沒想過要你的原諒。但是我真的也有苦衷,當年我已經懷了你,卻被你舅舅騙回天庭,扣住了我。神魔兩界,因我一人,大戰了五百年,凡人深受荼毒,我也是無奈。這一萬年來,你以為我心裏好受?我也是生不如死……”
青陽子終于停下了腳步,和她對望了片刻,目中漸漸露出一絲悲哀之色。
“你對不起的,不是我,是我父!但他不和你計較,我自然也沒資格和你計較。請你讓開,不要擋着我的道!”
“不管你怎麽看我,今天我是絕不會讓開的!”
玄女面帶決絕:“我知道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和魔尊,我也沒想過要你們的原諒。你的父親已經去了,我今天絕不容許你再繼續前行!你若執意要過,那就先殺了我!”
青陽子定定地望着玄女,忽然朝她跪了下去,玄女還沒反應過來,面前一道寒光閃過,他已剜下了一塊心頭之肉,丢在了她的腳下。
他擡手捂住血流如注的胸口,目光幽暗,從地上慢慢起來,一字一字地道:“生我之恩,割肉以還。若還不夠,等我帶出朱朱,我再償還給你!”
玄女淚流滿面,眼睜睜看着他雙目望着前方,一步步從自己身邊走過,那道染着斑斑血跡的青色身影,迅速消失在了雲霧重重的天門之中。
……
一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當他闖過第八關朝會天門四大天師布下的誅魔陣,來到最後一道寶光門時,他已經步履蹒跚,渾身是血,猶如一只剛從血海裏爬出的修羅,雙目赤紅,面容猙獰,手中緊緊握着三尺青鋒,滾燙的,猩紅的,不知道是他還是別人的血,沿着他的手背,一滴滴地滴濺在他經過的天路,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路。
天庭三十三座天宮,他行經之處,壽星臺名花摧折,淩霄殿丹墀塌陷,天妃驚恐,玉女戰栗,神佛退讓,天帝匿身,當他闖入第九關,也是通往李通天所在的最後一關寶光天門裏,奉命帶着李通天座下七十二弟子在這裏布下了通天陣法的金龍雲飚戰栗了。
八道天門,四方神佛,竟讓他一人一劍,就這樣闖了進來。除了高深法力,他在這個從前自己喚他為師叔的人的身上,仿佛也感覺到了一種比法力更加可怕的意念。
那就是擋路者,死!
金龍望着面前這個朝自己一步步而來的血色身影,一種深深的恐懼,不可抑制地從他的心底蔓延而出。
除了恐懼之外,在他的心底裏,仿佛還盤踞着另一種連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奇怪的感覺。
他知道,他的師傅李通天現在正在丹爐裏煉化着那塊禁锢着她的靈石。
他滿心不願,不忍,可是他也知道,李通天是絕不會聽自己的,而他親自掌爐,他更不可能有這個本事,将她從爐火中奪出。
剛才在這裏等待的時候,他既不願青陽子到來,可是在心底裏,又仿佛隐隐在期待着什麽似的,盼着他能早些到來。
現在他終于來了!
金龍想到她現在可能正在遭受着的痛楚,咬了咬牙,終于下定了決心,瞥了眼身邊那些自己的師兄弟們,見他們無一不是面露緊張之色,随着對面那個男子的步步逼近,慢慢地在後退,突然一把丢掉自己手裏那柄由李通天親自交給他的法寶幽焱錘,轉身掉頭就跑,剩下那些李通天的門人見狀,誰還敢再擋道自尋死路?轉眼之間,片刻前還站滿了人的天門之外,空空蕩蕩,人跑的一個也不剩,只剩下滿地的刀劍錘戟。
青陽子飛奔而入,金龍從門後閃出,指着左邊一個方向,低聲說道:“李通天的丹房就在那裏,你快去,再遲,她恐怕要不行了!”
……
朱朱雖然被困在了靈石裏,無法出去,但外面的一切動靜,她都能看,也能聽。
她此刻連同那塊靈石,被李通天投入丹爐,用三昧真火已經煉了有些時候了。
靈石性寒,剛開始的時候,她還沒什麽感覺,但是漸漸的,周圍開始熱了起來,再後來,熱氣就變成了滾燙,她無法動彈,更無法減輕自己的痛苦,在痛的失去意識之前,她心想,或許等她再次睜開眼睛,她就已經到了下一個輪回,可是這個世界裏的青陽子,他會如何,他以後會怎麽樣?
她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就這樣離開這個世界,匆匆去往下一個輪回。
她想起第一次和他相遇,他背負長劍,道袍飄飄,沿着山階朝着自己走來,身後桃花飄落的一幕,想起那個雷雨夜裏她因為害怕躲在牆角,他撐着一把青竹傘朝自己走來,蹲下去向她伸出手的一幕,她想起那夜,她糾纏着他,他滿身大汗,卻始終緊緊閉着眼睛,無論她怎麽誘惑,他也不肯睜開眼睛看她一眼的一幕……
她忽然失聲痛哭起來,眼淚不停地滾落,可是她已經發不出聲音了,掉落的淚水也迅速地變幹,消失得無影無影。
就在她哭泣着,失去了最後一絲意識的時候,突然,伴随着一聲猶如要将整個天地吞噬入腹的咆哮長嘯聲中,整個丹房劇烈地震動,從頂開始,宮脊迅速坍塌,梁柱紛紛墜落,丹爐傾覆,真火滿地蔓延,從中滾出一塊已經燒的通紅的石頭,那燒火的仙童尖叫,轉身逃走,李通天轉身,匆匆拔劍要出去應戰的時候,一道已經浸滿了神仙血的肅殺劍氣,如同閃電霹靂。從丹房坍塌的口子裏沖天而下,挾裹着一股如同山崩海嘯般的無上氣勢,将李通天整個人罩住,劍氣準确無誤地插入了他的天靈,他僵立在坍塌的丹爐之前,一動不動,片刻之後,執劍的手慢慢發抖,手中的那把長劍,筆直地掉落在地。
青陽子破門而入,踏着滿地的熊熊烈火,踉踉跄跄地來到了那塊靈石之前,揮袖之間,靈石迅速冷卻,他抱着她,再次踏出烈火,在身後四面八方繼續湧來的如蝗般的諸天神佛的注目之下,一步步走出了天門。
無人敢擋。
他帶着她,在身後緊追不舍,卻又不敢逼近的諸天神佛的尾随之下,最後來到了大覺幻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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