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黑暗獨處
殊不知伏霜澤心裏也在奇怪,這是第一次有淵奴敢直視他的眼睛。
淵奴之所以成為淵奴,大多是因為靈脈先天不良,遂天資有限,無法學武,而宗國以武為尊,這類無用之人便只能去做強者的奴隸,他們弱小、膽怯,多數在潛意識中便自覺不配與別人同行同處。
他探究的看向陸離,沒探究出來一二三,肚子先“咕咕”叫了幾聲。
陸離忍笑道:“伏宗主餓了嗎?”
伏霜澤面不改色,簡潔的“嗯”了一聲。
陸離翻了翻挂在身上的那堆破布,從懷裏摸出一塊餅:“粟兒姑娘分給我的,一直沒舍得吃,伏宗主要嘗嘗嗎?”
伏霜澤這次的嫌棄不是一點了,他皺着眉頭,握了下拳頭,看起來非常嫌棄,心裏一定不想嘗,但還是接過了餅,因為實在是太餓了。
正待他猶豫着準備下嘴的時候,卻聽陸離急着“哎”了兩聲:“伏宗主,我也餓着呢,你給我留點啊。”
伏霜澤這次也沒有感覺到尴尬,淡定的住了嘴,掰了一半給陸離。
吃了餅,胃裏好受多了,伏霜澤把刀插在一邊,随地一坐開始閉目養神,他不說話的時候看起來冷冰冰的,五官深刻,極具威嚴,總算有點像武宗的宗主了,只是……陸離蹲在一旁,悄悄在心裏評價:這人劍眉星目,鼻梁□□,本該是極正極剛的相貌,偏偏膚色過白,唇色過濃,匆匆一看,好似一個小白臉。
“好似一個小白臉”的伏宗主突然睜開了眼:“你是誰派來的奸細?”
陸離一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剛剛還友好的共享一個餅,怎麽轉眼就變臉了?
伏霜澤直直的看着他:“你盯着我看什麽?”
原來是自己瞧的太明目張膽了,陸離憨笑道:“我從來沒有見過風雲榜上的大人物,現在有幸能跟伏宗主待在一處,喜不自勝,沒控制好,其實……我一直十分仰慕伏宗主,世間持劍者衆,唯有您與衆不同,兵刃是一把威力無比的刀,魇雲刀的霸氣,沒有親眼見過的人都會心生遺憾,我也忍不住想多看幾眼。”
聽他語氣誠懇,伏霜澤被誇的心情好了一些,但他好像從來都不會把話說的好聽:“真的不是奸細?你若有異,我必不留你性命。”
陸離發誓:“真的不是,我不過是幹着粗活讨口飯吃的小奴隸罷了,哪有膽子做奸細,再說哪有奸細會蠢的掉進秘境和淵流裏?”
“既如此,”伏霜澤想了想,把魇雲刀從石縫裏拔出來遞給他,“你想看,便看吧。”
陸離又愣住了,雖然伏霜澤的神色毫無變化,他卻莫名感覺到了他心裏的雀躍,像個孩子一樣。
變的真快啊。
見他愣住,伏霜澤解釋了一下:“補償你的,之前在谷裏傷了你。”
原來他還記着這件事,陸離慌忙蹲過去接住刀,多少有點受寵若驚。
武者的兵器如同生命,名劍名奇珍榜上的神兵大多已有了“靈”,他就這麽随意的交給別人,想起他醒來時找不到刀生氣的樣子,陸離懷疑這是試探,可惜他注定試探不出什麽。
陸離此刻手無縛雞之力,抱着刀沒一會兒就累的手腕酸痛,看向伏霜澤的時候眼神有些可憐:“伏宗主,你的刀也有靈嗎?”
伏霜澤把刀給他之後本來都打算養神去了,聽他問,便道:“自然有靈,不過你感覺不到。”
“能化實體嗎?”陸離悄悄把刀尖放在地上。
伏霜澤看了眼他身後蠢蠢欲動打算卷上來的藤蔓,魇雲刀從刀尖處極快的閃過一道白光,那些藤蔓便像被割裂了般痛苦顫抖起來,縮在角落裏,再不敢動作。
他道:“世間還沒有任何一個器靈能化實體。”
頓了頓,他又道,“玉乙劍和湮古帝刃或許可以,但誰也沒見過。”
陸離輕輕撫摸了一下刀背:“要我說,還是伏宗主的魇雲刀最厲害,玉乙劍雖然是名劍榜第一,卻也是個花架子,沒有任何戰績,而百兵之王湮古帝刃已是一堆碎片廢鐵,名聲再大,卻一點用都沒有了。”
伏霜澤的目光又懷疑起來:“你懂的倒不少。”
陸離改蹲為坐,小心的把魇雲刀放在腿上,刀面反射了一下火折子的亮光,角落裏的藤蔓便縮的更緊了些。
他再次笑起來:“小時候村口搭着戲臺子,他們經常唱這些傳奇故事,從大人物唱到大人物的兵器,聽的多了,不管是真是假,都記在心裏了。”
如律粟兒所感嘆,陸離的笑容很神奇,可以觸動人心,讓人忽略他臉上醜陋的奴隸印記和疤痕,而只單純的覺得他笑容美好,化在心裏,不自覺便親近。
伏霜澤顯然也因這笑容而有所觸動,神思一恍,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從他的眼角移到唇角,突然道:“你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陸離好奇道:“那是我的榮幸,竟能跟伏宗主的朋友有相似之處,不知是哪位英雄?”
“不是朋友,他也不是英雄,你和他……也沒有很相似。”伏霜澤閉上了眼,“我要休息,你拿着魇雲刀就不會有危險,到子時你和我便能出去了。”
陸離點了點頭,點完才想起他看不到,便自己抱着魇雲刀躺下了。
這處鎮淵玄陣設在洞穴之中,洞穴/肉眼來看明明沒有一道口子,光一絲也照不進來,卻總有沁骨的冷風吹來,都說血祭淵流千變萬化,用以封印它的玄陣對人們來說也是雙刃之劍,果然如此,不過有伏霜澤和魇雲刀鎮着,倒也沒有別的危險。
魇雲刀閃着微光,其實也是冷人的,但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陸離還是撐不住疲憊睡着了,只是夢境不安穩。
那火折子不禁用,洞裏很快便又是黑漆漆一片,本是安靜至極,只有陸離的呼吸聲平穩柔和,伏霜澤兀自運轉了一周內力,這次淵流試煉出了岔子,繼任之禮便不算完整,不僅如此,他在海夢雲魇的修行上也陷入了凝滞,回去之後肯定又會被那群老頭子唠叨沒長進,想到這裏,他略感苦惱。
并非誰都是朝玄茗之,也不是誰都能在二十餘歲的時候就打敗鏡虛子成為新的江湖傳奇。
這時,伏霜澤聽到了一陣很細微的聲響,像老鼠在咀嚼食物,他認真聽了一會兒,發現那是陸離發出來的,猜測是磨牙的聲音。
剛還誇他睡覺平穩……伏霜澤在心裏默默吐槽,閉眼繼續冥想,可那聲音還越來越大了,又被迫聽了一陣,伏霜澤覺出不對勁,那好像不是磨牙。
他朝魇雲刀的微光亮處看了看,只見陸離蜷縮在一旁,縮的幾乎成了一個球,身體微微顫着,似乎極冷,想必牙齒也在打顫。
伏霜澤身負內力,并不覺寒冷,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就算是人字級的血祭淵流對淵奴來說也是很難熬的,而鎮淵玄陣除了不吃人之外其他地方其實與淵流中心極為相似。
他猶豫了一下,展開一只手掌放在陸離肩膀上,以內力為他輸送熱量。
卻沒想到,陸離睡夢中感覺到靠近的熱源,竟不管不顧的湊了過來,他摸索着找到伏霜澤的手,緊緊的揣進了懷裏。
伏霜澤:“……”
算了,随他吧。
想到之前自己還掐了人家脖子,伏霜澤仁慈的在陸離身邊坐下,打算多讓他感受點熱量。
然而陸離非常得寸進尺,抱了一條胳膊還不算,竟妄想得到更多的溫暖,身體完全挨到了伏霜澤身上,抱住了他胳膊之後,又抱向了他的腿。這下伏霜澤就有些忍不了了,從來沒人敢這樣冒犯他。
在他準備抽回自己手腳的時候,陸離突然睜開了眼睛,借着魇雲刀的光亮,看到近在咫尺的伏霜澤,又看到二人的姿勢,他懵了一會兒,卻并沒有松手。
伏霜澤冷聲道:“放開。”
陸離卻問:“伏宗主,現在距子時還有多久?”
這裏看不到太陽,感知不到正常的冷熱交替,理應無法推算時間,伏霜澤卻估算出了答案:“至少三個時辰。”
陸離默了一會兒,道:“此處寒氣過盛,雖比不上等級高的淵流,但對我來說,沒有區別,伏宗主,我受不了,三個時辰,我身上有傷,撐不下去。”
伏霜澤愣了一下,他知道鎮淵玄陣對淵奴有危害,卻不知道這樣嚴重。
陸離看着他,一雙眼睛裏似乎有了水霧,可憐巴巴的。
伏霜澤面無表情,對視了一會兒,別過頭去,選擇眼不見心不煩。
陸離見狀,也不糾纏,甚至魇雲刀也不抱了,丢下刀另找了一個角落卧下了。
他閉上眼沒多久,就聽到了腳步聲,伏霜澤提着刀站在他身後,道:“你的命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陸離不語。
伏霜澤微感煩躁:“像你這樣的人,每天會死去很多個,沒有實力,随時都可能會死。”
說完,他又在心裏罵了自己一句,說這些廢話做什麽,難道逼着一個連武器都拿不起來的人一日之內成為什麽都不怕的強者嗎?只是理智提醒他,他一開始就錯了,在這個人被卷入鎮淵玄陣的時候他就不應該追過來,不該對弱者心生憐憫,即便此刻救了他,沒有實力,他早晚有一天也會死于另一場意外,逆天之戰死傷數萬人時,他就該明白了。
心裏這樣理智的思考時,伏霜澤卻蹲在陸離身後,伸出一只手給他:“這樣你能撐下去嗎?”
陸離聞聲坐起來,回頭看向他,雖然基本看不清,他道:“伏宗主以為自己是火爐嗎?只是一只手,大概不能。”
伏霜澤想劈了他。
陸離卻笑起來,雙手握在他的手上,頓時覺得暖和了不少,斮行盟宗伏宗主還真的是個火爐,他道:“多謝伏宗主施舍,小人覺得舒服多了。”
伏霜澤“嗯”了一聲,又道:“你睡你的。”
陸離:“睡不着了,傷口疼的厲害。”
伏霜澤:“你的傷是怎麽回事?”
只是卷入玄陣秘境的話應該不會傷成這個樣子,可以參考外面的那兩個人。
“一半是主人打的,一半是路遇貴盟之人追拿殷天域裏的殘黨流匪時被誤傷的。”
陸離說這些時顯得漫不經心,也聽不出來真假,不過他的傷都是真的。
伏霜澤點了下頭:“殷天域殘孽衆多,他們出手時太不謹慎,不該傷及無辜,算斮行盟宗對不住你,不過我借你暖手,可以抵消了。”
陸離笑了一下,道:“伏宗主大可不必計較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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