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需要與不需要
程央把自行車停在二附小的門口,他放學比程櫻他們要晚,所以一般這個時候,兩個人都已經在校門口等着了,但今天卻只有程櫻一個人。
“哥哥呢?”程央問。
“值日。”程櫻說着小聲的咳了起來,程央把車随便往牆邊上一扔,替她擋着風,把圍巾摘下來又給她外面裹了一層。
小姑娘前兩天晚上剛發過燒,還沒好徹底,程央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裝了藥讓她帶學校裏來,可能是早上跟着他起太早了,咳嗽明顯比前兩天要嚴重。
“今天值日?”程央皺眉,“不是周三嗎?”
程櫻搖了搖頭。
程央領着她,跟門衛打了聲招呼後進去,路上剛好遇到她們班幾個沒走在出黑板報的小姑娘,便放她下去找她們玩,自己去了隔壁教室。
教室裏,所有椅子都被翻了上去,空氣裏灰蒙蒙的飄着一層被掃出來的灰塵,最後面的空地上,幾個小男孩聚在一塊在玩陀螺。
比人還高的椅子腿中間,隐約能看到一個人,彎腰拿着掃帚,從前往後掃着腳邊上已經快堆起來的一地垃圾,垃圾有點多,往前撩過去人有點吃力,這麽冷的天,外套都沒穿的人居然還出了一頭的汗。
程央對回頭看到他的程樂“噓”了聲,示意他先別說話,他走到後面黑板邊上貼着的值日表跟前,突然開始念起了名字,“陳宇軒,哪位?”
後面正玩的起勁的幾個小男生聽見聲音都停了下來,齊刷刷的朝他這邊看過來。
“王子涵,李俊傑,陸浩然。”程央一個接一個的念,念完頓了頓,看向他們,“是你們幾位吧?”
“你是誰啊?”其中一個小胖子捏着陀螺站了起來,“喊我們幹嘛?”
“回答我個問題。”程央随手放下張椅子,坐到了桌上,“今天周幾?”
“周一。”小胖說:“你連周幾都不知道嗎,我認得你的校服,你是一中的。”
“我當然知道。”程央往那張紙上又看了一眼,“我是怕你們忘了。”說着,他腿一伸,勾到門一個用力,門框晃了兩下後關上了,前門本來就是關着的,這一腳等于是把這個教室的出口都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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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站在最前面的小胖,後面幾個因為他這一動作,全往一塊兒紮着堆的擠,大概是此刻程央冷着臉的樣子着實有些駭人,只見他下巴點點角落裏的掃帚,“拿上,幹你們周一該幹的活。”
幾個小男孩不知道是吓傻了還是真的這麽排斥掃地,居然一個都沒聽他話,而是一窩蜂的拿上書包往前門口跑了過去。
程央看他們跑,等他們穿過講臺,他把那張被他放地上去的椅子拎起來,突然一個用力甩了過去,從最後面到最前面,椅子砸在門邊的牆上,驚雷炸耳的一聲,把快跑到門口的幾個人吓的一個個全定在原地,幾個膽小的頓時哭了。
程樂忙叫了聲,“哥!”
程央又拎起一把椅子在手裏掂了掂,“聽話,排好隊去拿掃帚,不然揍你們。”
“我要告訴老師!”叫陳宇軒的小胖子終于“嗷”一聲哭了出來。
“等你把地掃完了我領你過去。”程央說:“我數到三,再不動,保證不跟你們腦袋客氣。”
從小學生的眼裏看,大概程央現在的樣子,是不把他們砸個腦袋開花不會罷手了,愣了片刻後,一個個放下書包,乖乖的去後面拿掃帚,裝模作樣的掃了起來。
只有小胖還寧死不屈的嚎着:“我還要告訴我爸爸,他就在外面!”
“那你再哭大聲點,看他能不能聽見。”程央讓程樂去前面把那張支離破碎的椅子撿回來,“一會你拎着,走了。”
程樂沒動。
“怎麽,還想留下來陪他們。”程央站在臺階上看着他。
程樂把自己的椅子換到最後面,穿好了衣服,叫了他一聲。
“想說什麽?”程央回頭,臉上還有未消散的怒氣,程樂不敢說話了,亦步亦趨的拖着張椅子,跟在他後面出了校門。
回去的路上,程央讓程櫻坐後座,丢程樂在前面橫杠上吃風,除了程櫻不時的咳嗽,一路沉默,直到快到家時,程樂才怯怯的問他,“哥你是不是生氣了?”
程央給了程櫻二十塊錢,讓她去樓下買點百葉結燒肉和涼拌幹絲上來,今天來不及做飯了,他一會還要出去。
他從客廳的五鬥櫥下面的抽屜裏找出幾個釘子和榔頭,把椅子夾在兩腿中間固定住,期間程樂就像個跟屁蟲一樣追在他身邊,他有些不耐煩,“找地方待着去。”
程樂往後退了兩步,站到了冰箱旁邊,做錯事一樣的低着頭。
程央嘆了口氣,他是有生氣,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才剛入學不到半個學期,而像今天這樣的事,肯定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了,要不是湊巧被他撞見,以程樂的性格,估計永遠都不會跟他說,想到這他回頭,“我問你,你在學校裏有朋友嗎?”
程樂看着他。
“像程櫻那種一塊吃飯,一塊跳皮筋的朋友,你有嗎?”
“……有。”程樂嗫嚅着,半天才說。
程央一釘子敲下去,“誰,就之前你跟我說過的陳宇軒?”
“陳宇軒他沒欺負我。”程樂小聲的辯解着,“他有時候還給我帶他媽媽做的餅幹……”
“那別的時候呢。”程央看他那沒什麽底氣的樣,有些煩躁的打斷他,“別的時候他就像今天這樣,把什麽活都丢給你,自己在邊上玩?”
“不是每次都這樣的。”程樂想不到說什麽,只能委屈巴巴的嘀咕着。
程央看他這樣,心驀的軟下去一大半,因為是男孩子的緣故,他自己也知道,對程樂的照顧遠沒有程櫻多,而他一直表現出來的懂事,也讓他漸漸不再把他當同年齡段的孩子來對待,今天的事如果要追究,至少也有部分他的原因。
他拉程樂過來,替他擦了擦額角因為汗水而沾上的一點灰,平複了語氣後柔聲道:“明天他要真敢帶他爸過來,或者告訴老師,你跟我說,知道嗎,別慫的像個雞似的。”
“我才不慫。”程樂立馬說。
“好,不慫。”程央因為他突然認真起來的臉笑了,拍了拍他肩膀,“去接下妹妹,我去熱飯,早點吃完去寫作業。”
程樂大概還在因為程央說他慫的像雞有點不高興,都走到門邊了,又回過頭來,“那哥你有朋友嗎?”
程央一愣,随即道:“你別跟我比。”
“為什麽?”
“我不需要。”
“為什麽不需要?”
“……”程央擡頭看着他,“你認真的?”
“嗯。”程樂十分有誠意的點了點頭。
“好吧。”程央把咬在嘴裏的釘子拿下來,坐直了身體,說:“我跟你不一樣,因為我長大了,能獨立了,不需要再用朋友去和這個社會建立除了親人之外的聯系。”
程樂一臉茫然的看着他。
程央笑笑,“這麽說你可能不明白,你就記住你需要是因為你小,你還沒長大。”
看程樂似乎聽懂了,他又說:“不過不是像陳宇軒那樣,也不是像今天那什麽浩然什麽俊傑那樣的。”
“那是什麽樣的?”
“不會讓你被人欺負的,如果沒有,就找至少不會欺負你的,明白嗎?”
程樂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那是不是等我長到像你這麽大了,就不需要朋友了?”
“……”程央不知道怎麽回答他,因為這裏并沒有一個因果關系,長大了一樣需要,那為什麽他沒有?因為他不想要,也沒有時間要,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一個朋友能帶給他的慰藉在他分秒必争的世界裏沒有一席之地。
其實他也知道程樂那不是慫,他只是因為吃了人家媽媽的餅幹而不知道怎麽去回應這種好意。
不過他沒工夫再跟他解釋,粗暴的回了個“嗯。”
程樂繼續扒在門邊,“可陶叔說你還沒成年。”
程央:“……”
程央:“我每天飯是不是吃的比你多?”
程樂:“嗯。”
程央:“我一天吃四頓飯,所以提前成年了可以嗎。”
程樂:“……哦。”
程央沒看他,揮了揮手,“去吧。”
等程十萬個為什麽樂下樓後,程央飛快的修完了椅子,放在自行車邊上,提醒自己明天別忘了帶過去。
然後他進裏屋去看了看程廣德,他一個月給三樓的一個退休阿姨五百塊錢,讓她每天中午過來一趟,給程廣德做頓飯,順便看看他有什麽需要的,除了吃喝,其他的像換紙尿褲和擦身之類的,都要等到他晚上回來。
電視開着,沒有聲音,程廣德朝裏躺着,不知道是睡是醒,床頭的魚湯還是沒動過,已經第三天了,程央擔心他會不會就這樣走了,但每次叫他,人都還是有反應。
程央端了盆熱水來給他擦了擦,按程廣德的指示給他翻了個身,然後他把魚湯端出去倒了,自從發現程廣德會在他沒動過的飯菜裏吐口水後,程央就再沒讓他剩下來的東西上過桌。
出門之前,他讓程樂一會到時間了給程雲生打個電話,通知他明天過來。
“叔叔要是問起我怎麽說?”程樂問。
“你什麽都不用說,他會過來的。”程央說。
程央這回沒騎自行車,而是裹緊了衣服,到離小區一公裏遠的地方坐車,晚上這一帶沒什麽路燈,自從上次回來不小心摔了,扭到腳幾天沒能去上班後,他現在來回都花四塊錢坐公交。
今天店裏人有點多,所有包廂都坐滿了,前面人手不夠,經理讓他在大廳裏傳傳菜,不用去後廚了,這樣相對輕松一點,但也輕松不了多少,尤其是人多的時候,一晚上腳幾乎沾不到地。
可能是接近年關了,最近一段時間一直都是這樣,今天晚飯是昨天剩下來的,放在冰箱裏凍的有點硬,程央出門的時候急,随便在鍋裏炒了兩下,沒有湯,吃下去膈在胃裏很不舒服,到這會感覺又堵又空,不知道是反胃還是餓了。
今天老板也在,一看見他就笑眯眯的過來拍他肩膀,讓他好好幹,年後給他漲工資,程央在這邊幹了兩年,老板這話不假,每年年後都會漲一點,多少不好說,絕對沒有他那雙捏在他肩膀上的手有力度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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